冯舒城皱起了眉,这种感觉实在太诡异,眼前明明是一个十岁的孩子,可却让他觉得,这不是一个孩子,而是一个内心充满愤怒、憎恨,智商超群但却极易激动的成人。
“你说的我都懂,看得出你和其他人不一样,所以我愿意和你分享一个故事,你要听吗?”党恩语直视着冯舒城,嘴上挂起了笑容,却让冯舒城感觉有些毛骨悚然。
冯舒城点了点头,重新坐了下来,这个孩子的故事他必须听。
“从前有一个蠢笨的小孩,从他记事开始,他一直觉得自己很快乐,因为别的孩子只有一个爸爸,一个妈妈,而他却有好多好多的爸爸妈妈,所以他认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他非常爱他的家,那个有着很多爸爸妈妈和兄弟姐妹的家,他们都有一个同样的徽章,每当他把徽章别到胸前的时候,就感觉很骄傲,很自豪。”党恩语低下头,看了眼胸前的福利院徽章。
“直到有一天,爸爸妈妈们带着大家去公园游玩,那些只有一个爸爸妈妈的大孩子们指着他胸前那枚令他骄傲的徽章,嘲笑他是一个没人要的孩子,那是他第一次和别人打架。”
“牙齿掉了,他没有感到疼,眼睛肿了,他也没感到痛,因为那些大孩子们全被他打倒了,哭喊着要找他们的爸爸妈妈,最后大人们赶来,才拉开了他们。”
“自己的爸爸妈妈们一直在和那些大人们道歉,最后在那些人的指责和嘲笑声中,结束了这次游玩。”
这本是一个应该让人感到悲伤的故事,可党恩语却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
“那次之后,这个笨小孩才明白了,自己的家和胸前的徽章所代表的含义,身上的伤没让他流泪,而明白所有之后的心痛,却让他整夜整夜躲在被子里哭泣。”
“你知道吗,那才是心痛的感觉,你口中的心痛,远远不及这个孩子。”党恩语毕竟是个孩子,眼中泪水不由自主的涌了出来。
冯舒城沉默无语,他知道这种感觉,他能体会到这种心情,只是他全部都给压到了内心深处,狠狠的将它们塞到了黑暗的角落中。
“自那之后,他明白了一个真正的家的含义,那是凭借血缘建立起来的关系,一个六岁的孩子,在那时便发誓要找到他的亲生父母,他想知道,是什么样的人会这么狠心的将他抛弃,他要复仇,他要让他们痛不欲生。”
“对于一个六岁的孩子来说,想要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简直比登天还难,他问过‘爸爸妈妈’们,可是没人愿意和他说,直到被问的烦了,到最后都刻意开始躲避他了。”
“于是,他就要自己开始寻找,他知道,在院长办公室里有一整摞一整摞的纸被院长很小心的放在柜子里,那上面肯定有他想要的答案。”
“可他不认识字,不过这难不住他,他开始学习,努力学习,不分昼夜的学习,一年,两年,三年,院长办公室内的那摞纸一直在鞭策着他,每当他累了,睡着了,就会梦到那些纸上模糊的名字和照片,然后就被惊醒,他便继续努力学习。”
“终于,福利院里的书中没有能难的住他的字了,这些年来,他的努力没有让自己失望,但懂得越多,便越是容易感觉到生活的酸楚,所以他没有显露自己,在众人面前,他乖巧懂事,像个粘人的大孩子,但在人后,他孤僻,他冷漠,他甚至认为自己永远都不会再有开心的感觉了。”
“那天,他在院长办公室里,假装不懂事,给院长制造了不小的麻烦,在院长没有注意的情况下,他偷了院长办公室的钥匙,在午休的时候,溜出福利院,到附近配了一把相同的,然后又将原来那把悄悄放了回去。”
“到了深夜,大家都睡了后,他又摸到了院长办公室里,激动的开始寻找他想要的答案。”党恩语说着,眼中又开始流出了泪水,眼神渐渐迷离,似乎又回到了那个令他兴奋激动,即将揭开谜底的夜晚。
冯舒城将随身携带的手帕递给了他,并想象着在那样一个深夜,四周寂寥无人,幽暗深黑的走廊中,一个幼小的身影独自徘徊在院长办公室门口。
别说是孩子,就是一个成人也未必敢在深夜里独自出门,可见,孩子对答案的渴望胜过了恐惧,成了他的唯一。
“真相往往很残忍,他在办公室里找到了他想要的答案,却让他感觉很不真实,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宿舍的,真相给他带来的痛苦,使他接下来几天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的。”
“当初必要复仇的誓言,现在却让他感觉惶恐,他不知道接下来他要怎么做,以前每一日的充实饱满,现在只剩下了空虚彷徨,但在最后的犹豫中,他还是看到了希望,因为他想到了一本书中让他触动很深的话,换个角度想一想,也许事情就会变的不一样了。”
“所以,他试着换了个角度去看待这个大家庭。”党恩语擦干眼泪,重新又笑了起来。
党恩语的故事结束了,这给冯舒城带来的震惊不亚于那日在银行中看到的炸弹。
故事中的孩子明显是党恩语,一个幼小心灵所承受的压力和痛苦让冯舒城这个成年人都不由为之惊叹,一个十岁的孩子,懂得如此多的道理,做出了如此艰难的选择,这恐怕不仅仅是智商高低的问题了,他为了寻找答案而做的努力,恐怕任谁都很难与之比肩。
只是,在无人引导的状态下,他独自寻找,很容易走上弯路,怎么说他也是个孩子,在没有社会阅历与经验的支撑下,很容易变为高智商的极端主义者,从他由一个复仇者转变为了一个极端的守护者中就可以看出,但,是怎样的真相,造成了他的转变,他找到的答案,到底是什么?
“所以,赵鸿……是你杀的?”冯舒城不敢相信自己会做出这样的判断,但这样去想,又会觉的整个案件似乎合情合理。
“我没有杀他,只是让他受到了应有的惩罚罢了,而且我发了慈悲,怕他着凉,我还为他关好了门窗呢。”党恩语笑着抬起了头,直勾勾的看着冯舒城。
冯舒城被盯得心里一阵发怵,明显,赵鸿身上的刀伤是他下的手,造成密室错觉的也是他,先前的想法被印证了,只是因为他是个孩子,自己不敢相信而已。
直到党恩语亲口承认后,他还是不敢相信。
但冯舒城还是稍稍松了一口气,毕竟,人不是他杀的。
“但赵鸿还是死了。”冯舒城坐直身子,与男孩对视。
“恨他的人不止我一个!”党恩语也坐直了身子,毫不避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