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醒时她才觉悟,当时那些轻蔑的笑语,对像David这样,一路受伤过来却又不够成熟的男人,是多么大的打击。毕竟,他还没有历练到阮正岽的级别——“炉火纯青”、“收发自如”。也正是如此,她想,她不会爱上David这样“青涩”的男人!
“对不起!对不起!”David在医院里醒来时,又是一大串的“对不起”。
望着隔壁床满身绷带的David,她努力温柔地答:“不要再说对不起!我不是还活着吗?”
“SORRY! SO SORRY!”
“够了!SORRY也不是一个男人随便出口的。”
David立刻闭嘴。
“SORRY改变不了过去!只会让听的人更难受。以后,我不会说那些话刺激你。不过,你也要学会更好的控制自己的情绪,特别是开车的时候。”
“我真的不是故意冲上围栏。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时候突然失去控制。”
“这样也好,所谓的亲情总会在关键时候体现出来。你爸会来看你吧?正好弥补一下你们父子间的感情空隙。”说时,她望了一眼病房的门。
“只要还活着,他不会浪费时间来看我。我和我妈在他眼里,永远都不上位。”David黯然应答。
阮正岽爱的方式很特别!她再清楚不过。只要还活着,他可以狠心到不闻不问,让他们自己学会处理。就像现在,David和她在医院里躺了几天后,两个墨镜脸才出现,二话没说直接驾着他们回豪宅。
按照阮正岽的指示,在还没有完全康复前,他们不能再碰车,只能老实地待在家里“修养”,由墨镜脸二十四小时监控。他们专门给她腾出一楼的一个客房,自带浴室,住着倒也方便。David就比较惨,每天给扛上扛下。奇怪的是,从他们住进去的那天开始,就没再见过梦晓然,更没有阮正岽的影。
“梦晓然去冰岛陪我妈几个星期。不然,打死我也不会回来——修养!”
David说时,他们正双双坐在轮椅上,拖着还缠有石膏和绷带的腿,瞭望人工湖的景。她的视线一直落在远方,不敢与他对视,或许是怕被看穿,被挖掘属于他们小时候的那些记忆。直到David无意间提及段雅美,她才转头,惊讶地问:
“你妈?在冰岛?”
“是啊!这几年我妈一直住在冰岛。”
“那你爸呢?”
“我爸每年都会去冰岛看看我妈,平时只有周末才回这里,陪这女人闹腾一下。”
“好复杂!”
“怎么说呢?纠结那么多年的婚姻,要离还真不简单。若不是为了满足我妈,我爸也不会答应娶梦晓然。这里其实是我妈的住所,不过听说她要留给梦晓然这个妹妹,当做嫁妆。”
“太复杂。”她禁不住叹了口气。
“这湖叫心愉湖。我爸取的名字,我想,他是希望我们过得开心愉快吧。”
“可我觉得,你们并不快乐。”她坦然,心头忽然一阵酸楚。
阮正岽!让我如何去恨你?恨一个活得比我更不幸的人!
“这个家,早就不知道什么是快乐。”
“你为什么不离开?”
“你看湖边这些老树,枝叶连根早已经渗透湖底。若想除去,只能锯断,不可能连根拔起。就像这个家,是我心的动脉,同呼吸共命运!”
“这里,不是一个家!”
“那你,给我一个可以离开的理由?”
理由?人生,不都是自己的选择?没有谁要为谁负责?她又有什么理由让他离开呢?低下头,她沉默不语。
“David,岽哥在大厅等你……你们。”身后传来一声叫喊。
他们同时回望,只见两个墨镜脸急步朝湖边走来,然后一人一个轮椅,拉着他们回屋。David依然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连连问:“我爸?怎么突然过来?”
“现在,这里确实是个极好的修养地。难得的心静,难得的相聚,过来看看,不是正好?”她冷笑着回一句。
再次见到阮正岽,是在那张厚实的红木餐桌旁。刘阿姨已经给他们盛上三碗汤。汤汁的色泽略混,漂浮几颗红枣,里面还有莲子,枸杞,一看就是道传统的滋补汤。口感略微甘甜,想必熬的时候还放了各种名贵草药。火候刚刚好,调味也恰到好处,喝完还回味无穷,这手艺绝对不是刘阿姨能做得出的。
“爸,谢谢你的汤。”David倒是很聪明地先谢过。
“喜欢,就多喝点。”阮正岽不紧不慢地答。
“喜欢,就多熬点。如果一生只给你儿子补一次,神仙熬的汤都没有用。”她讽刺一句。
“我记得他们叫你小叶。”阮正岽终于正眼看她,面无表情地说,“今后,你加州大学的学费和古琴学院的培训费都由我付,还有这把古琴,是我送你的见面礼。”
顺着阮正岽的指尖望去,她才留意到茶几上摆着一把深棕色的古琴。一看就是上等品,弄得她手指发痒,恨不得冲过去玩弄一番,可嘴巴还是硬说:“不需要!我照顾得了自己。”
“我儿子弄伤你的腿骨,你暂时也去不了拉斯维加斯围着钢管跳舞。这点赔偿,还是在情理之中的。”
“钢管舞怎么了?那可是高收入,而且是魅力的挑战,不是每个女人都能做得到的。”
“小叶!”David急着叫一声。
“这个世界靠本事吃饭,职业没有贵贱。我只是想给你多点自由的时间,或许你会发现更多有趣的事。”阮正岽接过话题,淡然地说。
“我已经在做自己觉得很有趣的事。谢谢你的汤,我现在要去睡个午觉。”
放下碗勺,她自己推动轮椅离开餐桌,慢慢移进自己的房间。那个下午很安静,她睡得很熟,醒来时已是暮色。静耳细听,大厅里似乎没人,和往常一样安静。她爬上轮椅,悄悄打开房门,路过茶几时,还是忍不住抱起那把古琴,然后慢慢地挪出后院,最后来带心愉湖边。
晚风起,薄雾散,忽浓忽淡,缭绕清湖。
梦里痴,情难断,渔歌晚唱,醉入仙菀。
忽然雅兴大起,她十指撩拨琴弦,一曲“渔歌”应声而起,悠悠而长远,静谧而温婉,空灵渔水间……仿佛有个女子踏着月光,应着琴声,在湖面翩翩起舞……
林遐最后住院的那几个月,坚持跟着一位禅师学习古琴。记得她说,灵魂充裕便感觉不到孤单,虽然琴声是凄美的,却可以让灵魂飞到更远的地方。
为什么要飞去更远的地方?稚嫩的她问。
因为,爱的人在远方。母亲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