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花语

她猛然站起来,望着泰国女子,身体居然有些颤抖。想起昨晚,自己确实喝高,在出租车里吐过后就不省人事。迷糊中被步一族打醒时,已经躺在房间里,之后吃碗泡面又继续睡到凌晨,期间很多片段都是空白。泰国女子吃力地拼凑英文,终算说清楚:在步一族背她进酒店后,有个男人跟着出现,到前台问过几句话后,才匆忙离开。

“With big sunglasses?”(是不是戴着墨镜?)

“No!”许是给她忽然抑制不住的激动给震住,泰国女子立刻补充一句,“There is a large scar on his right arm!”(他右手臂上有条大疤痕!)

“岽哥!”她几乎咬到舌头地喊出两个字。

那个男人最大的特点就是:从不刻意掩藏手臂上的那道刀痕。

原来,岽哥来过,却没有惊扰她的安静。他过分的成熟与理智,又在她的心口深深地掰开一道裂痕。如果是五年前,她怕会和所有小姑娘一样,追到曼谷机场,上演一段诀别诗篇。可是即便那样,又能改变什么?岽哥做事心思熟虑,既然决定离去,断然不会回头。

自嘲地一笑,她重新躺在沙滩椅上,回复惯有的冷静。

然而她不知道,那天岽哥并没有飞回国,而是去了日本。据说他一个人,在静冈县恋人岬站了整整一晚……那是恋人喜欢去的地方,相传最美的风景是——夕阳。后来又听说,段雅美走出坐落在沙漠里的监狱时,第一个见到的不是岽哥,而是他的律师陈柏言。

不过那是以后的事。

此时的她,失神的目光最后停留在环绕酒店的高墙之上。那墙头爬满淡粉色的小花,锦簇在一根根垂吊的细枝上,灿烂夺目,十分漂亮。

“卓花石斛又名七月檀香。他们秉性兼和,繁殖力强,在很多国家享有‘父亲之花’的名号。”穿着花泳裤的步一族突然出现,边讲解着边递给她一杯橙汁。

“父亲之花?可有白色品种?”她问。

“有啊!白色成串,高冷香雅!”

母亲去世那年的圣诞节,她确实收到过一盆精装的白色小花,如铃铛一样串开在茎杆之巅……而送礼物的是岽哥。

“发啥愣!花就是花,用美丽渲染世界是它们的天性!人类太缺寄托,便想出无数花语。要我说,花之语只能是两个字——快乐!”

斜望一眼遮住她视野的躯体,她心想:这个活在阳光下的男人,永远不会知道夜的寂寞和漆黑。接过递到眼前的橙汁,她淡淡回句:

“谢谢。不过姐早上只喝咖啡。”

“咖啡还在泡着!给哥先把橙汁喝了!”

“靠!你又不是我爸!”

“信不信哥把全酒店的咖啡都喝掉!”他固执得有点霸道。

“你老家是东北的吧?”

“你说BJ是哪?”他故意卷起舌头,带出一腔的北方调调。

据说,北方的男人都很大男人主义。在他们眼里,女人就是弱小的受保护者。看他那认真样,她也懒得计较,坐起身“咕咕”喝完果汁,还故意打个嗝,抹抹嘴。步一族满意地一笑,然后望着她,双手并和伸展到头顶,后退两个跨步,以“背越”的优雅姿势跳入泳池。接着,一声巨响,只见他横趴在池底,浅浅的池水刚好漫过身躯。

“OH!NO!”

不远处的泰国女人喊叫着,立刻掏出手机,用泰语叽里呱啦地狂说一通。

她冲过去,正要跳入池中,只见步一族一个翻身自己坐起。一手抹去满脸的水,另一手朝她摊开五指,大声蹦出个单词“STOP”!

看着他那狼狈惨样,再想起几秒前那个故作姿态的跳水动作,她禁不住捧腹大笑!两个酒店保安很快赶来,跳下游泳池把步一族扶上岸,一路用英文加泰文加姿体语言询问。

“这点小伤不碍事,哥是玩足球长大的。”步一族笑得有些牵强。

两个保安相互对望一眼,继续摸着他的手脚,不停嘀咕,似乎是对他的伤势各有看法,最后相互争论起来。

“别乱摸啊!哥没事!”步一族急得望向她,喊道,“大姐,麻烦能不能翻译一下。”

“真的不需要看医生?”她忍住笑容,假装认真地问。

“不需要!哥是从小跌到大的,就是脚腕有点挫伤,用冰敷敷消肿就OK。大姐,拜托,翻译一下。”

被两个男人左捏右摸,步一族愁得眉头紧皱,委实难受。她笑着望向保安人员,努力地解释一番。他们立刻扶他回到房间,直接放到床上。泰国女子尾随送来一袋冰块。等他们离开后,步一族“大”字躺着,闭眼直呼:

“原来这大床如此舒服!”

那副得寸进尺的模样顿时磨尽之前的那点同情心,她禁不住冲到床边,嚷着:“喂!你到底要几小时才能恢复?”

“至少三四个小时吧,这不,脚还肿着?哥正好补个觉。反正这里也挺宽,你要不要也躺躺?”说着,他拍拍身侧空位,连眼睛也没睁一下。

“咋不把你牙齿跌掉几颗?”她狠狠应声。

“哈哈!失望吧!哥曾经是运动员,知道怎么保护自己。”

“他们一个月才换一次水,就给你撞上!也是邪了!呃,你眼睛长哪里了?跳水前不会看看?”

这些是泰国女子在不停道歉中,有意无意提到的。当时听着,她就想笑,真是一枚“倒霉蛋”。

“哥不是陪你赏花吗?没人撞上的事,哥遇上了,那叫幸运。”他倒是懂得狡辩。

“你怎么不幸运踩到狗屎?”

“这里有狗屎吗?”

“吐不出象牙!海鲜大餐两小时后失效!自己看着办。”

“哥要是狗,也是只独一无二的金毛!再说,你咋不提醒一下?”

提醒?一个早上她都在走神,根本没有留意到泳池水面的变化。自己也是后来才知道,泰国女人在打捞落叶的时候就已经慢慢放水。此时说多也无用,她干脆“砰”地一声关上房门,走下楼,把步一族的浅笑隔离在门板后。

泡上一杯热咖啡,瓷杯捧在手心,她静立在落地窗前,望着那场不知何时刮起的暴雨。这靠海的城市,夏天的雨总是这样说来就来,说走就走。降温的空气透过空调,对流入屋。忽然觉得有些沁凉,她禁不住裹紧披在泳衣外的大毛巾。屋里有些昏暗,而她不想拉开那厚重的帘布,只是透过狭缝,继续凝望只有几平方米宽的后花园。花园的高墙上也满满地垂吊的石斛兰,暴雨中散落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