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心和风扶摇下得船来,对站在船头的柯进笑道:“柯大哥,小僧下回带些好酒再来看拓跋前辈和你。”柯进哈哈一笑:“你稍等一下。”回到舱中,取来一个酒葫芦,扔给觉心,道:“这葫芦是我前些年从一伙江洋大盗的老巢里拿到的,一直没用,就给你装酒喝吧。”
觉心见那酒葫芦有尺许长,通体紫红,光泽莹润内敛,不似凡物。他心中微讶,连忙道:“柯大哥,这个可太贵重了,小僧不能收。”
柯进摆了摆手:“一个葫芦而已,值得甚么,我又用不到。”
觉心爽朗一笑道:“好,那小僧也不推辞了,多谢柯大哥。”柯进又笑着摆了摆手,与觉心二人拱手作别,开船回转君山岛而去。
觉心见船已远去,转过头来,对风扶摇道:“风兄弟,你要往哪里去?”
风扶摇微作沉吟道:“我想在江湖上到处历练一番,江南烟柳,塞北大漠,我都要去,见见这天下的名山大川和英雄豪杰。”
觉心点了点头,风扶摇问道:“那你呢,你去哪?”
觉心刚想说他也想去四处见识一番,忽然脑海里闪过天海对他说的一句话:“若是有暇,便回家见见你的父母。”他犹豫了一下便道:“嗯,我想回家去看看我爹我娘。”
风扶摇点头道:“好,咱们便在这里分开吧。”
觉心嗯了一声,拍了拍风扶摇的肩膀,望着他道:“希望再见你时,你已经是名扬天下的剑客。”风扶摇双目中现出一股自信的神采,重重点了点头,一拱手,沿着大路迈步而去。
觉心望着风扶摇的背影,心中微感惆怅,但他性子洒脱,不过片刻,心中那股惆怅便烟消云散,选了另一条路,往登州方向而去。
觉心上一世是个孤儿,这一世醒来的时候就到了南少林寺,对这一世的爹娘丝毫没有印象,也不知道这一世的爹娘会对他怎样,所以对今世的爹娘丝毫没有感情,因此归乡的心情并不急切,于是一边练武,一边沿路观赏各地风景。他一路不过州府,尽捡人迹罕至的地方走,跨长江,过大河,迎风舞剑,对空出拳,在群山之巅迎着日出呼翕九阳,在无人旷野当着皓月感悟九阴,练功没有丝毫懈怠,对自己所学的武学的理解愈加深刻,内功也大有进境。只是有一点不好,那便是九阳真气与九阴真气呈现分庭抗礼之势,毫不相融,若要强行混到一处,便内息紊乱,身体忽冷忽热,好似走火入魔。就算停止运功,症状亦是毫不减轻,唯有默运洗髓经神功,才能让紊乱的内息缓缓平复。
觉心数次想过要不要停止修习九阴真经,可是练武之人,有哪个能抵挡九阴真经这样奥妙无穷,神妙莫测的武功?每每想起经中要意,便不由自主的想要修习,以至于九阴真气在体内越积越厚,到现在已有小成之境。觉心也想过,九阴九阳两股真气现在不能相容,是他自己未能领悟阴阳相谐的道理,若是能悟通,定能使两种武功水乳交融,让他达到一种不可思议的境地。再说他有洗髓经作为依仗,不虞走火入魔之险,是以心存侥幸,两门神功的修炼并行不悖,丝毫没有停下来。
这一日,觉心从一座无名山峰中的山洞中入定醒来,缓缓睁开的双眼中神光四射,在黑暗的山洞中仿佛两道冷电亮起,然后才慢慢的重新暗了下来,他的内功竟然到了虚室生电的地步!
他抻了个懒腰,浑身骨节噼啪作响,然后伸手摸了摸自己已经长出三寸长的头发,心想:“九阳神功已经练到第六层境界,九阴真经的内功心法,也有了小成境界。嗯,是时候出山,沿着大路直接往登州去了,见见我那‘素未谋面’的爹娘了。”他性子果断,想到便做,于是运起内功,往头上一抚,头发纷纷飘落,将一颗光亮的脑袋重新露了出来。他下到山脚,寻了一处溪弯,脱光了衣服,就着溪水洗起澡来。这时正是初秋时节,天凉水冷,可觉心进到冰凉的水中,竟丝毫不受影响,慢慢悠悠的洗好了澡,回到岸上,潜运内功,浑身登时水汽蒸腾,不一会儿身子便干了,然后穿戴整齐,寻大路而去。
他寻到大路,便向北行,沿途问了一个路人,才知道前方三十余里处,便是青州所在,现在是保宁军节度使辖下。他加快步伐,企图在晌午的时候能够到达青州,过了一个时辰,便见青州城遥遥在望。待到城门口,但见胡汉混杂,髡冠并存,而且无论富商官吏还是贩夫走卒,其谈吐语调已然与淮南地区不甚相同。城门口站着几个兵卒,拦在那里向进城的人征收税钱。
觉心刚想进城,便被两个兵卒拦住:“站住,搜身,交钱。”
觉心从怀中掏出度牒,拿给众兵卒中带头的那个过目,岂料那人将手一挥:“和尚也要收税。”觉心愣了一愣,天下出家人,走到哪里都不需要缴税,哪里想到这青州城在北方义军治下,竟然有这样的规矩,转念一想,算了,交钱少麻烦吧,于是从包袱中取出钱来,照数交了,那兵卒又将觉心略略搜了一遍身,才让路放行。
觉心进到城里,寻了一家客栈,将行李衣服等不重要的东西放好,便出来找地方填饱肚子。他走了半条街,见不远处坐落着一家酒楼,牌匾上写着“醉客乡”三个烫金大字,门面气派,与别家不同,于是便朝里走了进去。小二见来了客人,殷勤招呼,将觉心引到二楼窗边的一个位置。觉心点了几样素菜,要了一大一小两壶酒,小二见他年轻面善,笑着问道:“小师傅,天下僧人不都是戒酒的吗?您怎么还能喝酒?”觉心笑道:“我这个和尚,偏偏戒荤不戒酒,废话少说,银钱少不了你的,快去取酒来。”小二应了一声,赶紧整治去了。
不一会儿,小二将酒菜布上,觉心将紫红酒葫芦取出,用大壶将葫芦灌满,拴在腰间,然后用小壶给自己倒了一杯,一边饮酒吃菜,一边从窗口望着街上风景。周围酒客瞅见紫红酒葫芦,识货的都露出眼热神色,心想这和尚不知道从那个名山古刹里出来的,庙里的香火肯定旺盛的紧,竟然能捞到这样的好玩意。觉心察觉到众人的目光,微微一笑,丝毫不以为意。忽然,街头出现一队官兵,拥簇着四个骑手从酒楼方向行来,当中一个骑着一匹黑马,豹头环眼,一脸虬髯;与他并驾齐驱的是一个女子,身披大红斗篷,一身戎装,眉眼上挑,顾盼有神;在这两个人身边的,居然是两张熟悉面孔,竟然是明教的辛护法和尹垚二人。觉心一愣:“怎么走到这都能遇到这两个明教的货!”这一会功夫,几人已到酒店门前,准备下马入店,掌柜的小二立即出店迎接,甚是殷勤。
那虬髯汉子对掌柜的道:“本将军今天宴请贵客,要包下你们酒楼,将闲杂人等都清了吧。”说完不等掌柜的答话,便对随同的官兵喝道:“清场!”那队兵士提刀按剑,立刻冲入楼中,掌柜的心里发苦,面上还不敢表露出来,只能打躬作揖,小意逢迎。觉心不等兵士上楼,便拿了块包巾将头包住,将酒葫芦用衣服盖住,伸手在砖缝里扣了点泥抹在嘴角下巴上,不仔细看,还真以为是胡子。这时众兵士上楼,凶神恶煞的喝令食客离开。
觉心低头藏在众人中间,趁着混乱,赶紧离店。辛、尹二人的注意力根本没有放在普通食客身上,所以没发现人群中间竟然还有个老熟人。觉心转过街角,偷偷往酒店方向望去,见几人已经进到店里,方才松了一口气。他并不是怕辛、尹二人,而是见二人竟然是城中将官混在一起,怕被二人发现了,连同城里的官兵一起对付他,那就麻烦了。
觉心顺着人流走了几步,心中生疑:“那两个明教的人到这里来干什么?上次是和盐帮的搅合在一起,这回又与义军搭上线,看起来所图非小。”越琢磨越好奇,于是便想偷偷的潜回去探听这几人的谈话。
觉心嫌自己一身月白色僧袍太过乍眼,便在远离酒店的街边买了一套粗布衣服换在身上,把酒葫芦用僧袍包着,系在腰上,然后慢慢的顺着人流往酒店方向走去。他装作若无其事的路过酒店门口,余光望去,酒店周遭站了几十个兵士,个个手持兵刃,瞪视往来行人。
觉心慢慢悠悠的走到酒店后院的墙边,趁着没人看向自己,一翻身跃了进去。他轻轻巧巧的落在地上,见四下无人,一纵身,灵猫一般攀向酒店的第三层,掀开一个雅间的窗户,钻了进去。
巧得很,他进入的雅间恰巧与尹垚他们落座的房间相邻,耳中听到隔壁的说话声,不由得心中一喜,功聚双耳,紧贴在墙上偷听。只听那屋里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掌柜的,你们都下去吧,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了。”觉心明白,这是那个红袍女子的声音,然后便听掌柜的诺诺连声,打开房门,退了出去。
只听那女子笑道:“辛护法,尹坛主,招待不周,万望勿怪,来,请满饮此杯。”几人喝了一杯,那虬髯汉子哈哈大笑道:“明教在江湖上好大名头,江湖上的人物都说明教的高手个顶个的厉害,本将军却一直无缘得见,今天见到两位,真是太高兴了,来,咱们再喝一杯。”几人推杯换盏,齐声大笑。
这时辛明的声音传来:“久闻李将军军纪严明,用兵如神,占据青州要地,使金人不敢东顾,连大宋官家也震慑于将军的威名,不得不重用将军,还封将军做了保宁军节度使,呵呵,我们明教从上到下,人人说起将军来,都要竖起大拇指。鄙教烈阳使在在下来之前,叮咛再三,见到将军时,一定要向您表达他的敬意。嗯,这十二颗昆仑百宝丹,乃是我教中医道圣手精心制成,服之有滋阴补阳,延年益寿之功效,还望将军和夫人笑纳。”
李将军呵呵大笑,那女子笑道:“烈阳使真是太客气了,明教高人能来,我们夫妇俩倍感荣幸,哪里还用得着如此破费。”几人欢声畅饮,显得兴致极高,连尹垚那个说话不着调的都说了许多好听的话。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那李将军忽然叹道:“辛法王刚才有一句话说的对极了,他大宋官家见老子有势力了,用得着老子了,所以才给官给钱,让老子帮着打女真人,哪里是真心实意对老子好。哼,只是想用还又害怕,那赵官家都不敢让老子的军队过淮水。”那女子嗔怪道:“当家的,今天辛法王和尹坛主来,咱们只管喝酒作乐,说这些败兴的作甚。”李将军哼道:“怕什么,辛法王和尹坛主又不是外人。”
辛明淡淡一笑道:“赵宋朝廷提防将军的事,在下亦有耳闻。说来赵官家可真是气量狭小,李将军身为汉人,多年来率领北方遗民对抗金人,真可谓历尽艰险才有了今天这般局面,他赵官家倒好,不仅不让义军南渡,还派人来监视李将军。哼,鄙教烈阳使和在下听闻此事,都为将军鸣不平,觉得将军真是受了委屈。”他语气极为诚恳,仿佛真的在为李将军鸣不平一般,觉心撇了撇嘴,心道:“这姓辛的还真是好演技,了不起。”
李将军一拍桌子,大骂道:“他奶奶的,那许国哪里是简简单单的来监视老子,还他奶奶的想在老子头顶上拉屎撒尿,咱们北军与南军起了冲突,他一律说咱们北军的不是,南军一点屁事没有。咱们的粮草军饷,他一律扣下大半,净给咱们喝稀的。他那个鸟样,我本来就懒得见他,可他非让老子去楚州见他一次,派人请了老子三四次。我挨不过去了,可见了面竟给我摆起谱来,说话哼哼哈哈的,连我手底下的刘庆福都被他们的人给欺负了,奶奶的,看他们的鸟样,老子真想一枪给他们捅个对穿!”尹垚那泛着酸味的语调也传了过来:“他们怎么敢这么欺负人?要是我遇到这等事,非得把那人的肠子给扯出来。”
那红袍女子道:“当家的,你消消气,不与那狗官一般见识。来,辛法王,尹坛主,咱们喝酒。”
四人又喝了几杯,辛明开口道:“我们行走江湖的,都讲究一个快意恩仇,对我们好的,我们加倍报答,跟我们结怨的,那就不必说了,必定是要报仇雪恨。李将军身居高位,气量宽宏,那肯定是不能像我们江湖武人这么做了,只是,此事实在让人心意难平,哎……”
几人沉默片刻,尹垚忽然道:“李大人,这件事情,完全可以交给我们来做,那姓许的……”话未说完,便被辛明打断:“尹垚,休要多嘴,李将军自有主张。”
那李将军道:“辛法王,本将军早就听说你们明教的人,个顶个的都是高手。高来高去,以一敌百,那都是稀松平常。本将军今天就豁出脸去,请你们帮忙做一件事,能不能把许国帮本将军宰了。”觉心听了,心中微微一凛,暗道这李将军好大胆子,竟然想杀朝廷命官。
辛明微微沉吟一会,缓缓的道:“本来将军的忙,我们肯定要帮,可许国乃是安抚制置使,位高权重,身边护卫甚多,嗯……杀他可不是那么容易。”
李将军道:“嗨,辛法王,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只要能把许国给宰了,你想要什么,本将军一定满足。”
辛明微微一笑道:“能帮助将军,是明教的荣幸,哪里还能跟将军要酬劳。来,我先敬将军一杯,咱们慢慢的谈。”
觉心暗道:“哼,肉戏来了,且听姓辛的到底打得什么算盘。”辛明喝了一杯酒后接着道:“将军也知道,本教能人异士甚多,像是我这样本领低微的,只是觍颜占着一个护法的名头,教中比我本事大的,那可真是不知道有多少。他们总在教主和烈阳使身边唠叨,觉得自己在江湖上净是干些小打小闹的事情,实在是虚度人生,想要在沙场上历练一番,在英雄豪杰的手下干出一番事业。而李将军英雄豪杰,人人钦敬,乃是我明教诸人第一个想要效劳的人物。就是不知道将军,能否接纳我教教徒,到将军麾下任职?”
红袍女子道:“明教高人到我们忠义军里做事,那可真是太大材小用了。我们……”话头被李将军打断道:“哎,此事有何不可?明教高人尽管来,本将军定会高官厚禄,以礼相待。”红袍女子道:“当家的,此事需从长计议……”李将军道:“哎,娘子不必多说,这事就这么定了。”
辛明抚掌大笑道:“将军快人快语,真是大英雄本色。来,在下敬你一杯。”喝了酒接着又道:“李将军见识非凡,气量恢弘,真乃我生平仅见的人杰。想当年汉末之时,刘备以益州为基而三分天下,登基为帝,建立不朽功勋。今日将军以青州为基,不输刘玄德当时之势,而将军谋略威望均胜过其人,手下又有一众干才辅佐,将来成就,必在三分天下的刘备之上。今日有小人掣肘将军,本人不才,愿带明教教徒为将军除此疥癣之疾,令将军进取天下,再无后顾之忧。”
红袍女子道:“这恐怕不妥吧,若是赵宋官家怪罪下来,可不好办。”
辛明笑道:“此事易耳,将军可以说军士不满许国克扣军饷,聚众哗变,以此为由来搪塞赵宋朝廷,想来赵官家也不敢责怪将军,而且,恰好借此机会震慑赵宋朝廷,让他们不敢再对将军无礼。”
李将军大笑道:“好,就这么办,辛法王计谋深湛,本将军佩服。明日一早,我便让刘庆福与你同去楚州,借机除掉许国。”辛明笑着答应了,然后道:“待会我就向教内传信,让烈阳使派人过来。尹垚,你在这里接应烈阳使派来的人,让他们在将军这里用心做事。”尹垚怪笑一声,答应下来。
觉心听到这里,已然明白辛明的目的,原来他是想让明教插手忠义军事务,这肯定又是他口中的烈阳使的主意,暗道这人好长的手,竟然不满足于控制盐帮,还想掌控军队,难道是想造反?转念一想,当年明教教主方腊可不就是造反了么,造反还真是明教的传统。
觉心暗道:“明教历来高手如云,若是让明教的野心勃勃之辈掌控钱粮兵马,那天下更是乱的一塌糊涂。哼,辛明和尹垚这副德行,此时明教的风气可想而知。辛明想杀那个叫什么许国的,偏偏不能让他得逞,我这就去楚州告诉许国有人要杀他,让他躲躲。”想到这里,便不再去听屋里的人说话,想离开这里。他蹑手蹑脚的打开窗子,见窗户下面没人,于是轻飘飘的跳了下去,刚落在地上,恰巧从院外的茅厕里转进来一名兵士,望见觉心,愣了一愣然后大叫道:“什么人!”觉心赶忙转身翻墙跳出院外,那兵士大喊道:“抓刺客啊!”
院外护卫的兵士瞧见觉心,纷纷呼叫喝骂起来,叫觉心停步。觉心哪里肯听,脚下轻飘飘的掠出数丈,身后兵士追之不及,连忙弯弓搭箭向觉心射去,觉心听见背后箭响,闪身躲开,忽然听见背后酒店的窗户喀啦啦一声响,然后便听到:“哈,小和尚,原来是你!这回看还有谁来帮你。”声音的主人正是辛明。
觉心轻功施展开来,脚步飞快,辛明哪里赶得上?他面色阴狠,从怀中掏出数枚自制的暗器——火流星,朝觉心打去。觉心听见背后风声有异,脚踩奇步,横掠数丈,闪过暗器,那火流星打在地上,砰砰连声,竟给地面炸出几个洞来。觉心一惊,这东西要是炸在自己身上,那不得胸破腹裂而死?不敢停留,加快脚步往城门口蹿去。
城门守卫见大路上跑过来一个人,还未反应过来,辛明大喝道:“拦住他!”守卫们慌忙拿出兵器想要把觉心拦下,却哪里拦得住?被觉心左一晃,右一晃,从人缝当中钻了出去,旋即迈开大步,轻烟一般消失在城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