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春日过往

  • 闺探
  • 念碑
  • 3118字
  • 2018-06-07 13:06:46

府衙屋内四人沉寂片刻,似是觉出气氛凝滞,温如珂便轻轻咳了一声,踹了偷偷摸摸揪葡萄吃的宋铮一脚,轻声开口。

“董姑娘,你当真从未见过这个宋之绪吗?”

温如珂一字一顿,凝眸直视着董夜凉的细微举动。

温家两代朝臣,洞悉他人心绪乃是重中之重。温如珂亦不例外,除却家父教导,又依凭着几年的断案经验,他自然瞧得出董夜凉此时并未说谎,又因何而紧张。

董夜凉拧眉摇了摇头,唇角紧紧抿了一下,似乎全无自觉的耷拉着,她绞了绞袖口的绣花,叹了口气。

“依照大人所说,那位宋公子先是指认我……与失踪之人有关,收押大牢途中又指认我与半年前的死者有关,且不说我并不知道这两个被我‘杀’掉的人是谁,即便是宋公子,我也不记得昨日事发之前曾与他接触过,更别提半年前……许是见过的,可——”

董夜凉略一停顿,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大人应当知道,我本是烟花柳巷中人,平日里依凭着卖艺卖笑求生存,一日之中见的人便不少。何况依照那位宋公子所言,时间追溯到半年之前……我董夜凉对天发誓,绝对未曾做过杀人放火之事,其他的,实在没有什么印象……”

鄢渡秋听出董夜凉开口的声音在抖,犹豫了片刻,抬手轻轻在董夜凉冰凉的手背上拍了两下。

“董姑娘不必在意,我只是想知道宋之绪此番诬陷的动机,而非认定董姑娘就是凶手。”温如珂宽慰一笑,替她斟了杯热茶,稍顿片刻,“说起来,半年前涵翠楼理应是热闹的,不记得曾见过的人实属正常,董姑娘不必勉强。我听说涵翠楼揽客做生意时有种特酿的酒,特别有名……叫——”

“醉春红。”董夜凉莞尔,“虽然撤了招牌,但会酿酒的姑娘还在,只不过今年春日里开窖的酒酿所剩无几,当时封的酒要到明年春日才能开封……大人若是喜欢,我便找机会送来一坛。”

“甚好甚好,早就听闻广宁府的醉春红和梨花酿令人向往,倒是可以一尝。”温如珂轻轻扬起唇角,余光瞥见宋铮眼睛溜圆地盯着他,抬腿又在桌下踹了他一脚,让他老实待着,不要多话。

温如珂笑言道:“不过这醉春红可是金贵?不知我这知府的俸禄可喝得起陈酿?”

“大人不必担心,醉春红喝得本就是甜香,窖藏一年时的味道最适合,不过久一些更醇。好多来喝酒的公子都喜欢新酿,一般是在桃花开的日子下窖,待到来年春日,定会有好多熟客前来,就为品这新酿。”

“春日啊……”温如珂托着下颏,歪头打量着董夜凉显然放松了些许的神情,弯起眼睛轻笑,“那就是半年前了。不知当时,董姑娘可曾与哪位熟识的公子饮过此酒,或是,是否有哪位客人,给姑娘留下过什么印象深刻之处?”

董夜凉一怔,顿时恍然。原来这位知府大人不过是在绕个圈子帮她回忆半年前的事——想来对醉春红的好奇也是胡诌的了。

董夜凉微微向前挪了挪凳子,倒还真想起那几日涵翠楼的热闹之景,“半年前因着开窖,来涵翠楼喝酒的人络绎不绝,有几位公子时常豪掷银两前来讨姑娘们欢心,其中有位叫……云间……哦,对了,李云间公子,他时常请我抚琴……倒是见过李公子偶尔前簇后拥着几位同行之人,但似乎并没有这位宋公子。而且后来听闻李公子迎娶了一位大家闺秀,此后不再流连烟花之地,我也便没再见过他。”

鄢渡秋坐在一旁,似是有些在意地前倾着身子,两手撑在膝盖上,没发出声响。

温如珂点点头,“可还有其他有些印象的人或事?”

董夜凉有些丧气地晃了晃脑袋,忽而记起什么,却转念一想,自顾自地反驳了回去,“……应当与此事无关吧……”

温如珂当即捉住她的话尾,“还有何事?”

董夜凉犹豫了一下,眼睛在鄢渡秋身上顾盼流连,而后方才说道,“半年前我当选花魁,涵翠楼挂了我的牌子喊价,曾有人在涵翠楼邀约闹事,当日几人争执不下,此事便不了了之——那时白露和桃夭护着我没让我出门,所以我也不清楚那个宋公子是否与此事有关。”

温如珂猛地一拍大腿。

拍得还是宋铮的,但宋铮有准备,没喝水。

“鄢大哥,今日应当无事了,劳烦将军府保护董姑娘的周全,如有需要董姑娘配合之事,我会差人到将军府禀报。至于那个宋之绪,我这便去审审他,非要知道他到底安的什么心不可。”

宋铮兴冲冲地从凳子上蹿起来,“大人,可是要升堂?”

温如珂摆摆手,挑眉一笑。

“去大牢,拿刑具吓唬吓唬他。”

广宁北郊有片荒地,荒地尽头是片矮林,树木盘曲生长,原本并不算浓密的林子反倒枝杈横生,显得诡异茂密。

念着讯问董夜凉之事大抵会有不便之处,尚未等到那二人重返府衙,诸允爅便告辞离开。杨不留也跟出了门,求衙门里两位小捕快帮忙,把陈放在公堂之上的骸骨装筐拎到义庄,转而又拎着锹具锄头,一路直奔北郊。

诸允爅好奇得很,便随着她往荒地跑。

“验骨还有这么多讲究?”

“初验说他中毒身亡,是因着身为男子骨骼却发黑,但如若死后被灌入大量的毒药,也会造成类似的情况。趁着这几日天气晴朗,正好蒸骨检验,既可以确认死者生前何处受过伤,也能多些推断死者身份的证据,判断死者骨骼上可能存在的特征……”杨不留时不时地回头同诸允爅讲明有关蒸骨的事宜,“蒸骨需挖地窖,长五尺,宽三尺,深两尺,柴炭烧煅、酒醋泼浇才可蒸骨。义庄后院的树根盘结,又铺着石板,土太湿,不好烧红。以前老江就带我在北郊的荒地挖过坑,他说这儿的土比较适合掘窖蒸骨,要是能找到当时的地窖也省事。”

杨不留抬头望了望天际,“今天日头快落了,这会儿挖好坑,明日即可蒸骨查验,不耽误。”

诸允爅拖着锄头跟在杨不留身后,在荒地上走得嗓子发干,“你就不好奇董姑娘是否认得那个宋之绪吗?”

“说实话,我认为夜凉姐没有撒谎,她不认识这个宋公子理应是事实。但想必那个宋公子是认得夜凉姐的,其中渊源还需详查……”杨不留拎起锹具在荒地上戳了两下,似乎觉得土有些硬,便引着诸允爅继续往靠近树林的方向走过去,“以往我逾矩协助师哥查案,是因着赵谦来不理民情不顾生死。如今温大人尽职尽责,我该做的便是验骨验尸,协助办案,至于其他,若要论起动机人情,会妨碍我验尸的判断……况且有殿下在这儿,所查明的案情,温大人必会详禀,到时候自然知道啦。”

杨不留话音刚落,回头瞧着诸允爅弯起眼睛轻笑,笑着笑着脚下突然就踩了空,囫囵个儿的一个人后仰着摔下去,眨眼没了踪影——

诸允爅先是一怔,听见杨不留“诶哟哟”喊疼方才回过神,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杨不留摔下去的位置,纵身一跃,落在她身边。

杨不留这丫头在旁人眼里多半都是警觉清醒反应敏捷的,诸允爅几次三番有意“英雄救美”不成,好不容易劝慰自己理解这个女孩子与众不同……结果转眼就撞见她犯迷糊。

好在只是个之前因着官府打算征用荒地,开春烧荒时为免烈火烧到树林挖的宽阔坑道,斜坡缓和不深,杨不留也不过是沾了一身的荒草土灰,后脑勺儿磕了一下,人倒是无恙。

诸允爅把摔成肉虫子的杨不留从坑道里拉出来,低头便瞧见杨不留耷拉着脑袋坐在地上,捻捡着勾挂在衣服和头发上的草梗枯叶。

杨不留叹了口气。诸允爅便瞧着她丢人又沮丧的脑瓜顶笑得不能自已,嘴上倒还关心,“哪儿摔了没有?”

杨不留似是气恼诸允爅笑话她,可又不能动手揍回去,只好挪着屁股转了半圈儿,拿后脑勺儿对着诸允爅满脸的笑意。

“不笑了不笑了……”诸允爅绕到杨不留面前,见她抖着肩膀,以为这丫头在哭,顿时慌了手脚,半跪着急切地问,“怎么还哭了?哪儿疼吗?”

诸允爅紧张地望进杨不留的眸子,瞧见这丫头狡黠的眼睛才发觉她是在偷笑。

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视半晌,“噗嗤”一声齐整整地笑开。

杨不留笑着抹了抹眼睛,“我摔跟头你笑什么呀?”

诸允爅哭笑不得,“我还是头一次见一个姑娘家摔得四仰八叉四脚朝天还能笑成你这样的……”

杨不留笑得眼泪快流出来才停。她活动活动胳膊腿儿,觉得无碍便站起来,末了握着右手手腕缓慢滞涩地转了一圈,“好像手腕扭了……”

诸允爅视线还搭在她泛红的眼角上,一时有些晃神。

“那……还能走吗?”

“手腕,手——”杨不留诧异地伸出左手,在诸允爅有些发直的眼前晃了晃,纠结地顿了一下,“殿下,我走路好像……用脚,应该不耽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