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的7月7日,既是影星石川浩介的二十二岁生日,亦是新电影「九十九个第一次」的宣传会。
此电影讲述女主角患有失忆症,记忆只能维持一日,因此深爱她的男主角决心让她拥有不同于常人的美好生活。
他每天以不同的面貌出现在她面前,有时是邮差,有时是咖啡厅的服务员,但他的真实身分,是一位知名演员。
女主角阅读日记,察觉一名特别的青年已悄然融入自己的生活中,于是她开始追寻青年的身分,两人最终克服重重难关,走在一起。
电影剧情说不上新颖,但胜在男女主角演技真诚出色,又有外貌的加持,尚未上映已名声大噪。
彼时浩介正在个人的休息室中打理衣着,神色是从未在粉丝面前显露的疲惫,眼底也有浅淡的青色。
经纪人佐藤智也见他浑身均透着疲态,不禁忧心道:「你还好吗?」
智也身为浩介最亲近的朋友之一,当然知道对方三天前才刚与交往了五年的恋人分手,又时逢主演的电影宣传,可谓身心俱疲。
闻言浩介微笑,不愿多谈,「我很好。」
他盯着镜中的自己,那因疲劳而略显苍白的面孔已在化妆师的巧手下,重新回复为清俊阳光的形象了。
服装师取了一件衬衣及九分裤给他,恰恰凸显出他匀称挺拔的身躯。
换妥衣物后,智也领着浩介去找导演,饰演女主角的演员也就定位了,几人在位子上坐下,对面是一群娱乐报的记者及粉丝们。
导演笑咪咪地宣布宣传会正式开始,并介绍了电影的创作概念及拍摄手法。
「我必须坦承,浩介在试镜上的表现相当令人惊艳,我一看见他,心中立刻决定起用他做为男主角。不论是气质或演技,浩介都远远都超过了我的预期,很高兴这次有他为这部电影增色。」导演道。
浩介明白该轮到自己出场了,遂优雅地起身向记者及粉丝们打招呼,现场顿时尖叫四起。
他的说词无懈可击,却也很机械,「大家好,我是石川浩介,很荣幸能够出演最喜爱的导演的作品。剧本非常有趣,我在拍戏的过程中学习到许多,并和饰演女主角的晴美建立了深厚的友谊……」
说着,浩介朝右侧的栗川晴美眨了眨眼。
记者抢问道:「请问两人是否在对戏的过程中,发展出了超乎友谊的关系?」
浩介没有公开过性向,在大众面前需要一些掩护,因此女演员提议以暧昧炒新闻,他一概都不反对,恋人也一向不在意。
只是,这次他的好运似乎走到尽头了。
晴美大概是真的有点喜欢他,不仅常常做些小玩意送他,还会时不时去他家拜访。浩介的恋人原本不介意,直到他无意间看见两人在新片预告中缠绵悱恻的吻戏,忍不住说了几句酸话。
那天两人都挺疲倦,火气上来后便吵了起来。
往常浩介都会尽量让着恋人,谁知对方似也对这段感情倦了,一手揉着太阳穴道:「浩介,你知道吗,我觉得这样很不好,对我们都是。」
「哪里不好?」
「我从来不喜欢你当演员,你每次和其他人的逢场作戏都让我很难受。我不说是因为我在乎你,我知道我们需要着彼此,但是现在,我想通了。」恋人道:「这段关系不可能持续到永远,趁着我俩都还年轻,就不要再浪费彼此的光阴了。」
浩介沉默。
谁也没说分手,可这就是事实。隔天浩介的恋人便搬出了同居的公寓。
所以浩介感到累。
面对记者的疑问,他回答:「没有,我和晴美真的是要好的朋友,不过要是她有意,我也不反对发展超友谊的关系。」
就这样吧。
浩介顶着晴美闪闪发亮的眼神坐下,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
听见浩介的回应,记者们顿时疯魔了,纷纷激动地站起来提问。
「你最欣赏晴美的哪一点?是在戏中擦出了火花吗?」
「两人是否假戏真做?」
「晴美呢?怎么看待浩介的……」
导演示意众人冷静下来,请记者按照顺序发问。
浩介十五岁进入娱乐圈,至今七年过去,潜在的规矩都一清二楚,即使是特别刁钻的问题,他也游刃有余。
「晴美和我……」
他才说了一句话,忽然顿住了。
宣传会的入口是开放的,任何有兴趣的人都能进入会场,此刻在一群年轻兴奋的女粉丝中间,一名面容带笑的中年男子显得极为显眼。
男子不算年轻了,眉目柔和,理着平头,下颔的胡渣为他增添了几分硬朗的气息。
浩介瞪大眼,动了动嘴唇,双手不可置信地颤抖着。
他没有注意对方是何时走进会场的,因为他根本没有期望会在此时此地见到那人。
他必须用尽此生最大的力气,才不会在粉丝和记者的面前失态。
「……晴美是个可爱的人,不排除未来有继续发展的可能……」
他匆匆说完,期间双眼始终不曾离开台下的男子。
在他的注视下,男子用唇形缓缓道:「再见。」
浩介瞬间站起。
男子转过身,朝会场出入口走去,浩介低声朝导演说了声「抱歉」,失控地冲下台,奋力挤开人群。
群众哗然,但对于浩介而言,那满溢出胸口的情感已让他再也听不见任何人的声音。
他是真实存在的,抑或只是幻影?
等浩介终于穿过人墙,男子已经消失了。
他急忙抓住保安询问:「请问有看到一名中年人吗?差不多这么高,头发很短──」
保安被他吓了一跳,说话结巴了起来,「刚……刚才走出大楼了……」
浩介立刻用百米冲刺的速度飞奔而去。
他突然不累了,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再快一些。
再快一些。
刺眼的阳光让浩介回过神,原来他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到了室外。
那身影正在前方慢吞吞地走着,不急不缓,仿佛刻意让人追上来似的。
浩介不想跑了,捋了一把浏海,发胶混合着汗水,粘腻不堪。
「爸!」
他用一种快哭出来的语调喊着。
喊声既沙哑又薄弱,几乎被淹没在外界的嘈杂中,但是前方那人听见了。
因为他停下了脚步。
「爸。」浩介又说了一次,这次比较清楚了。
前头的男子回过头,容貌竟与七年前失踪时一模一样。
浩介跌跌撞撞地走过去。
「你真的是……」
男子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默默从口袋中掏出一条手帕。
浩介定睛一看,那手帕已经很旧了,却被保存得极好,洁白的面料上散发出肥皂的香气。
浩介觉得眼睛很湿,一股情绪不受控制地冒出,使他紧紧纂着拳头。
他想质问对方这些年究竟去了哪里、在做些什么,为何容貌一点变化也没有……他是不是抛弃他远走高飞了?
太多疑问充斥着心头,浩介喘着粗气,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两人对视了良久,男子才道:「对不起,七年前的下午,我不该独自去海边钓鱼。」
「不知道这几年你过得如何,不过我很好,也在另一个世界有了全新的生活。这次回来是第一次,也次最后一次,这句迟了七年的再见,我必须亲口对你说。」
浩介哭了。
男子……该说是朱匣,露出了一抹浅浅的笑。
「浩介,保重。我已经决定从此以后不再担心你,所以你也不要让我失望,好吗?」他抱住摀着脸、双肩不断颤动的儿子,拍了拍对方的背脊。
「我走了。再见,浩介。那里可是有一整个州等着我呢。」
浩介不放开手,他不愿让父亲看见自己最狼狈的模样,也不愿眼睁睁目睹父亲再度消失。
他感觉那拥抱满载七年的思念,什么东西又回来了,正逐渐填满他的心灵。
微风轻拂而过,令人安心的、父亲的触感消失了,浩介眼泪流得更凶,可他却强迫自己抬起头。
阳光依然耀眼。
浩介深深吸了一口气,允许自己最后一次想念父亲,接着回身向宣传会及记者们走去。
向他的一切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