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看着苑，用眼神问她，“你说什么？”
苑先是不敢看的，她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大概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但是，不管怎么说吧，她想到嫁给别人，她就害怕，至于东——她不会害怕，明白到这个地步，就够了……所以，她也看着他，可是气终究还是喘不匀的，这么看东，感觉什么都变了，很难面对——真的不敢相信，东在她心中就这么变了——这个男人英俊，能干，这个男人是她11年前救过的，也救过自己的，这个男人是经常跟她对不上味的，但是在她有麻烦的时候，都会在她身边的……
“苑！！！你不要闹了！！！！”王老爷是真的生气了，“快给我回房间去！！”
“我不走，我要把话说完……”
“走走，苑，你跟娘来，快！！”一向温和的夫人也命令她，夫人把苑拉走了。
……
王老爷全当苑没有说过什么，他找常和东商量生意的事情，
“这个，宝源号掌柜的，那天也跟我提过了，虽然我们之前是隆发票号做的，不过，我看宝源的回报更多啊，呵，这赚钱的事情，也就不必讲什么人情了，哪天，请隆发的掌柜过来一趟，我想如果隆发有什么意思，再决定吧。”王老爷本就是如此的生意人。
“是的，宝源的单子已经准备好了，只要老爷一决定，盖个章就可以了。”
“……恩，那……苑她……”老爷还是要把话说明白的，“她喜欢胡闹，你以后，也不用帮我管着她了，直到嫁出去为止，不会再让她出家门了，也不会有什么麻烦的……”话很明白，意思更清楚，他虽然不知道苑是胡乱抓个稻草还是背后有什么事情，总之是不会同意的。
“是……”东答到，“我知道了。”
……
夫人的房中，她严肃地训着苑，
“你平时喜欢乱说话也就算了，怎么婚姻这么大的事情，你也这样呢，你知道你刚才像什么话吗？还有外人在场呢，怎么就这么不懂事呢！”
“我没有胡闹！……”苑已经定下了自己的心，考虑清楚，大概也并不一定非要多久的时间，“娘，你听我啊——还记得11年前，我被人绑架的事情吗？你知道，当时是谁把我带出去的吗？就是他啊，就是他……”
“……你说清楚，这怎么可能呢！”
“我也在想啊，”苑有些出神地说，她边想着，“怎么可能呢……可是，它就是可能啊…11年前，我救过他，他救过我，5年前，他来到我们家…我们一直在这么近的地方……”想起他们之间常常的话不对口，她也觉得很有意思，实际上，不只是她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她的事情，而是没有理由的，他没把她当大小姐，她没把他当下人，“然后，现在，才知道……好像迟了，不过，终究是知道了……如果真的迟了，又为什么，刚好在你们要把我嫁出去之前呢——娘，天底下，能有多少这么巧的事情，娘——”
“……我听不懂，就算他是，那又怎么样呢？你就因为11年前的事情，就说要嫁给他吗？”
“是！！我就要嫁……娘，你知道吗，11年，我被他救出来的时候，他为我挡了一刀的时候，我到现在，都无法忘记，也再没有人给过我那种感觉——有一个特别的人，在身边……他原来一直就在我身边，我为什么还要选择别人？娘，你们给我挑夫婿，又要因为什么要把我就这么嫁给一个我不了解，更不认识的人？”
“……”夫人一时无语，“这婚姻大事，当然是由父母作主……”
“难道就不能考虑下我的意愿吗？娘，要嫁的人是我啊，就不希望，我开心地嫁么？”
“……苑啊……娘自然希望你开心，希望你过地好，所以会用心地给你挑人，怎么会想你受委屈呢——”
“那他为什么不行呢？我知道……”她有些哀怨的口气，“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话我知道……我嫁走了，娘你还能管我，是不是在受委屈吗——我，还能跑到娘身边来说吗……”
“苑啊，你……”夫人很惊讶，平时爱干什么就干什么的苑，怎么会懂得这些。
“……我看着娘，也就知道了……不是吗——”最简单的例子在身边，那么，这个女孩子，并非表面这么任性——她或许，早明白，嫁人之后就难以再过自由的日子——而现在，她在为自己的选择努力……
“……”
夫人被说中了点，她沉默了很久，
“……可是你爹…他…把女儿下嫁给一个什么背景也没有，还是在自己家里做事的下人，这外人要怎么看……怎么想啊——”夫人犯着愁，意思就是不光是名当户对的问题，还有，闲着的人，想象力也很“丰富”。
“我去求爹，我去跟爹说！”说完，苑就冲了出去，她能懂的毕竟有限。
……
东从大厅出来，刚走了两步，他自己就停了下来，他在想着刚才的事情，想着苑，他的双拳握得紧紧的，他再“深不可测”，此刻，也掩饰不了心的颤动……
他命令自己必须克制。
……
苑去找王老爷，被赶了出来，她倔强，
“爹！！您要是不同意，我就……一直跪着，到时候，就把一个死人交出去好了！”说完，苑就“咚”地一声跪在了门外——在那一刻，她还是会疼的，可是，她不打算起来。
走来走走往的丫头家丁们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后来，夫人匆匆而来，劝了苑半天也没用，就进去劝老爷，结果也是出来了，她的哥哥和弟弟听说之后也过来——整个王家大院都在议论着。
东从大厅谈完事情之后，并没有在大院里待着，他去了趟宝源号，一进去，就直到天黑了才出来，手上拿着一张纸，大概是来这里谈票号单子的事情。
他越往王家大院回，他就不得不心头被压地越来越难受，他狠狠地咬了自己的牙，甚至全身发抖——这个男人，他何以如此激动？
从轿子里下来，还没进大门，管家就出来了，看见他，急着说，
“哎呀，你怎么才回来啊？”
“……出什么事了？哦，对了，后天中秋啊，我说好给您的银子，还没领吧？得，今儿，我给您写条子。”
“不是——是二小姐。”
听到这个，东的脸立刻变了，一个瞬间，就变了很多次。
“她从上午开始，就跪在老爷书房外面，不肯起来，夫人和少爷来劝她，都没用，你也知道二小姐的脾气啊，不吃不喝的，一整天了——夫人说要找你，可是你也不在，急了一天了，你赶紧去一趟吧。”
东心里当然知道是为了什么，他万万没有想到，苑会这么做，他更清楚她的个性，他听完管家的话，就去了，边走边想着，直到他发现——“她永远是说完什么，就会立刻去做的人，连让人反应的时间都没有”这句话出现在自己脑子里的时候，他接着不安了，很讶异地——他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了解她了的……
苑把不相干的人都赶走了，也让哥哥带夫人走，现在，只有她一个人跪在那里——硬梆梆的石板地上，人早就软了，撑着，咬着嘴唇忍着。
当东一步步走近她的时候，往事频繁回现在他的心里——11年前，他晃荡地走在路上的时候，饿地昏昏倒地的时候，有一个女孩子给了他两个包子……她的身上，发着光，他狼吞虎咽之后，她不知去向，但自己怎么也忘不掉的她的样子……当他在后山随意走动的时候，他再次遇上了她，他把她从一群恶斗的人中拉了出来，他为她挡了一刀，她给他包伤口的时候……
他们扯平了吗？——没有，并且“没有”地没那么简单。
东的影子出现在苑的面前，她头晕晕地抬头——有些幻觉的，当年的事情，也出现在她面前，这个男人当年的样子和他现在的人并列站着——她对他伸出了手。
东拉她起来了，她摇晃着，傻傻地说，
“……11年前，我发过誓，我一定要再见到救我的哥哥……”
“11年前，我也发过誓，我也一定要再见到她……”这句话，在东的心里自动地回答着，但是他没有说出来，他说，“现在，你见到了……就够了……”
“恩——”苑否定地哼着，“我不想嫁给别人……我害怕……”苑的声音有点干，她一天也没有喝水。
东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好像暂时把一些事情忘记那样，
“先回去……”
“我没事——”她爱逞强，刚说完——苑头一沉，靠进了他的怀里……
那种熟悉的感觉。
而，东，笑了，
“你会后悔的……”不知道是对苑，还是对自己说的，他的笑，无比残忍。
……
第二天，管家到帐房，问东拿置办中秋的取银条子，东连上次给的置办单子也给了管家，
“这两天忙糊涂了，不耽误事情吧？”
“行了，行了，我也干了多少年了，不用两天的，”管家看过单子，“哟，你今天没给我减点什么嘛，怎么？庄里又赚大的了？”
东只是笑。而他们不知道，门外，来找东的苑正站在那里，好奇地听着。
“呵，是宝源的单子吧，都说那红利要比隆发的高多了，行，还是你有能耐，怎么样，成了？”
“没呢，等老爷的印，才算齐了。”
“那也没多早晚的事了，你这回又该有赏了，得了，我这儿该去了，你忙着吧。”
东点点头。
门外，苑已经走了。
东，走到窗外，看着王家的人，走来走去，在管家的吩咐下做着事情——这个院子，他待了5年了——他紧着面颊，看着天空……
下午，东准备出去办事，被苑拦下了，神秘兮兮的，她把一个小锦囊给了他，里面装着什么，
“这个，就是爹的印，我趁他睡午觉的时候，在他身上找的，一定就是了，你拿去用，我不知道你在办什么事，不过，我知道，如果成了，爹就会高兴的，他就不会那么固执了……”苑开心地笑着，对他说——天知道，她根本是不明白生意的事情的，她以为王家的生意，都是东全权做主的，只听到东需要这个，她就拿了，私自拿这么重要的东西，是多大的祸！！！
……东打算去宝源号的，但是，他改变了主意……
中秋，一整天，王家大院都在忙碌，苑没敢在王老爷的眼皮底下去找东，而似乎王老爷忙着应酬来拜会的宾客，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印章不见了。
到了傍晚，自己家里吃个家宴，融融合合地，谈谈笑，不提那平日里的烦心事，苑是很开心的，但是这里王家的席，东当然不会出现——这是她唯一挂心的事情。
饭后，本来打算在外面弄个桌子，喝茶，吃月饼，看看月亮——但是，非常扫兴的是，没有月亮，天色阴沉，闷人。
于是，取消了，苑也有空子去找东，她让丫头挑一些精贵的月饼，自己亲手包上。
东不会缺那个，但是，他没有吃它的缘分——在苑东找西找之后，她在几乎没有人会在的后院里，听到了他的声音——等她靠近的时候，她只看到他对这空地，摆了个供桌，简单的香烛、水果和月饼，她没过去打扰，她明白，他一定在祭祀父母，她本来想先离开的，但是她实在很好奇，出于令自己心疼的关心。
但是，接下来，她听到的话，拉开了她最后的命运的那一幕，
“爹娘，还有弟弟……今天，又是中秋了，你们在一起，过的开心点……不要担心我，我今天就会结束这样的日子，仇人一家大吃大喝，而你们却只能在阴间团圆的日子——我被讽刺了11年，亲眼被折磨了5年……我不会忘记，我12岁过中秋的时候，王家是怎么让我们家一夜之间毁灭的！！！……我今天，就会结束这样的日子！！！！”
这就是东在王家毫无退路，又背着“外人”的名字，还会拼命做事的理由——这才是他要的！！！这笔天帐在他心里生了11年的根，生到了身体的每个部位——他11年来都是在为这个活着的！！！！
……天雷轰动，要下雨了。
苑跑了，她拼命地跑了——她满头的冷汗，她满身撞倒了所有在她前面的人，她连手中的月饼，都顾不上放下——她只看得到黑色那样横冲直撞，当她撞倒柱子的时候，她两眼发直得看着柱子，她好像也想不出来它是什么，好像很硬，于是，她死死地抓着它——用它镇住颤抖……
……
王家大院，来了该来的客人，待到这个时辰，是计划好的——宝源号的掌柜——他带了很多的手下。
听到管家的话，王老爷疑惑地来到大院里，看见这个阵式，即使什么都不知道，他也有大事来临的经验，
“大掌柜的，我说您今天怎么没来呢，原来凑着这么些人呢，理儿上讲着，赏个脸专程来一趟，我自要好好招待啊，不过，您看这天也不早了，再不回家去，我对大掌柜的家眷，又该有欠了啊，哈哈……”
“哼哼，那倒不会，好事儿啊，您把银子给了，房子给了，田也给了，哪还欠什么呀。”
“你什么意思？”
“呵呵，就是嘛，咱们直话说了好了，今儿，我是来收王家庄的。怎么，还没准备好吗？”
“……呵，大掌柜走错门了吧？想收我的东西，要问我同意吧？何况，你倒是这么连个招呼都不打地来收，凭的是什么呀？”
“凭我就可以了！”东来了，他终于出来了。
“……”而这时，夫人和两个少爷，知道了外面来了很多人，都出来了。王老爷强行忍住心压。“你在说什么？”
东拿出一张纸，上面是几行简单的字，“这上面写着王家庄的一切财产，交由宝源号票行打理。”
“……你……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东冰冷地说，“11年前，你还记得，南阳的金家布庄吗？……”
“还有我啊，11年前，袁氏布行？……”在大掌柜身后站出来一个和王老爷年纪相当的人。
“……”王老爷摇晃了一下身子，而夫人在他旁边，
“呵呵，你王家20年前，还是个小织布坊，后来一下子发成今天的样子，怎么，日子太好了，忘记当年的事情啦？说什么大东家要集合我们三家的实力，一起闯出第一把交椅，一张张单子，骗地我们团团转，行，我承认，我和金老兄也是刚刚做这个，经验不多，也确实浮躁了点，有那么一点银子入帐，就想着更多了——但是！！！”那人的口气忽然重了很多，“你老弟也太狠了点了吧，占了我的厂子，占了金家的钱和招牌，啊——现在能记起来了吧？20年不见，你舒服透了吧，你还认得谁啊！！！看清楚了，我，才是宝源号的当家！！！”
“……”王老爷当然想起来了，事实上，他最近一直会想起以前的事情，所以在宝源的事情上，在高利面前，还是有所保留的。但是，东呢？
“你11年前，带了更今天差不多的人，来收我们家，你还记得吗？我爹拼命反抗，结果，你的人把他打成……我们后来连药费都没有，就这么眼睁睁地……我娘，为了不连累我们兄弟俩……你知道吗！！！”东的眼泪在眼中汹涌，他每说一个字，肌肉都抽动一下。
而这个时候，苑慢慢地从里面出来了。跟着管家紧急召来的拿着刀棒的家丁。
“我弟弟还那么小……我们第一次，抢别人的东西，你知道，那有多（他想说的是惊恐）……他跑的时候，掉进了水里——直到救上来的时候，手里还抓着那几个铜板不放！！！”东说到这里，他猛地一个转身，一拳击碎了摆在身边的大花盆！！
当年，他用了6年的时间，才找到几经搬迁的王家，后来遇到了现在的宝源号真正的当家，他再用了5年的时间，取得王家的信任，把王家的一切家当底细握在手心……
他没有掉下眼泪——而苑掉了，她整个人没有了知觉，不再抖了……
“……我，我……没有我的印，你们根本收不了！！！”王老爷首先排除掉他的罪孽，先来应对现实局面。
……
东从袖子里，拿出那个印章——苑亲手交给他的。
那天，东本是要去宝源号，推延日子的，也或许天意……
雷声越来越大。
一瞬间，王老爷摸了摸自己的腰间，紧接着——他瘫跪在地上，夫人和两个早已没了主张几乎依然不明白事由的少爷都跪着围在了王老爷的身边，叫他，“老爷！老爷……你怎么样啊——”、“爹……爹……怎么办……爹——”
……
“……求求你……”是苑的声音，她从人后走到了前面。
东再次颤抖了，他的眼神犹如死灰——
“求求你……”苑用尽力气，慢慢走到他面前，几步的距离，“放过我的爹娘，放过我的家……”她也不像有魂魄的人，眼泪闪闪发光“我知道，对你不公平……我知道，你的心有多碎……我……”苑定了定力气，
“……拿我自己换……”
惊雷闪过的时候，大雨倾盆——
苑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其他人也没有动——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样．
在雨水带着她的血，流到东的脚下的时候，他才走过去，跪在她身边——抱起这个女孩子，她的胸口有一把漂亮精巧的刀，倒映着雷电交加的美丽的雨空，它——插在心口，她还有一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我……不觉得痛……你知道的，我最怕痛的……”好像也没有想好，要说些什么，她接着，从怀里拿出那条手帕，“现在，我不是王家的二小姐（她拿自己换了王家的存亡），只是它的主人……它最记得，被你护在怀里的感觉……”
……
手帕，握在东的手中，他笑着，只说着，
“……我记得，它的主人，说完什么，就会立刻去做，总是不给我反应的时间（只能善后）……”
当一夜的风雨停息之后，恋儿出现在一座佛殿门前——
门里，面向佛像，跪着一个人——
刀起，发落……
绿元，在殿门缓缓关上之时，飞回……
“爹娘……今天晚上，等我结束了我的身份，如果，她还愿意……我想过回有家的日子……爹娘，保佑我——”这是，苑跑掉之后，东最后在祭台前，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