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氏在星象占卜之术上有着极高的天赋,这几乎是她身边所有人包括陈妪在内也不知道的密秘,而她前世也是在宁氏死后许多年,才赫然想起那些儿时的情景,想起宁氏的与众不同。
“是!就是那些书简!”她点头道。
“可是那些书简……”蓦地想到什么,陈妪的眼中透露出一丝骇惊,“女郎,你的意思是,石三郎他……”
“妪可曾想过,父亲派来的那些健仆为何一遇劫匪个个抱头鼠窜,又为何直到现在都没有到清风客栈来找我们?”
陈妪脸色一白,颤抖着双唇道:“难道……难道那些健仆就是他派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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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的晓月清风筑中,阿奴轻轻迈着步子走到了石三郎的面前,微微屈膝的禀报道:“郎君,她已经答应了!”
石三郎正拿着一只吸饱汗的狼毫在一白绢上轻轻描摹着一张美人的侧颜,正好完成最后的点睛之笔,忽一听到这句话后,不禁也置笔放下,嘴角咧开笑纹:“做得好!可还有从她口中探听到什么?”
还探听到什么?那陈妪和女郎说的话,她可是一字一句听到心里去了的,可这时却不知怎么回答,毕竟那可是关系到郎君的姑母石夫人的声誉!
石三郎见她嗫嚅着唇瓣,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不免心中更加好奇,微有些怫悦的再次问道:“有什么不敢说的,将你所听到的一字不露的道出来!”
“是,郎君!”
阿奴应声后,便好好的措词一番,将她在门外所偷听到了陈妪与女郎的对话全部道了出来,最后总结道:“从女郎与陈妪的话中可以听出,女郎似乎对乐家郎主与夫人略有不满,陈妪还说,女郎的娘子并非外室,叫女郎莫要轻看自己!”
说到这里,她又连忙低下头,躬身道:“对不起,郎君,奴言出有误!”
石三郎的表情倒是没有多大变化,作为石家一份子,他比谁都清楚那个嫁入乐家的姑母到底是什么身份,又是通过什么手段当上了乐彥辅之正妻的?
说起来,那个女人与她的生母一样,窃香偷玉,不可谓不*****自然这样的话他是万不敢拿在嘴上去说的。
嘴角微微一扯,石三郎笑了笑道:“没有关系,你继续说,她拿笔墨纸砚是去做什么了?”
阿奴将头一抬,立答道:“郎君,她说想送你一副画!”
“送我一副画?”这倒是让他有些意外。
“是,她说想作一画送于郎君,以作回赠之礼,可是后来……后来她又要陈妪将那副画收起来,并叮嘱不可随身携带,阿奴见此,又觉她似乎并不诚心送于郎君!”
石三郎不由得哈哈大笑:“她是在诱我对她那副画感兴趣,也不过是小姑子惯常使用的欲擒故纵的手段罢了!”笑完之后,略一思忖,又觉得不对,心中暗道:莫非那副画里有什么玄机?抑或是宁氏那个女人所留下来的秘密?
看到郎君发怔,阿奴又试着细声问:“那么,郎君,今晚的朗月小筑之约,可还需用药?”
石三郎回神,连忙摆手道:“不用,对付这样的小姑子,何须用药?”言罢,又温柔的看着阿奴,“阿奴可是怀疑郎君的魅力已减?”
触及其灼热的目光,阿奴的面色一红,立显慌色:“自然不是!郎君玉树临风之姿,阿奴望之醉矣!”
最喜看到小姑子的含羞露春之态,石三郎不禁又哈哈大笑,广袖一摆,便道:“下去吧!今晚子时,你只须叫人准备好热汤便可!”
“是,郎君!”
阿奴欠身退下后,石三郎的表情微微一敛,立刻叫来了躲在一旁的护卫,低声吩咐:“去盯着那小姑子的房间,待她出来后,便潜进去将她所作的那幅画盗来,如若找不到,你便想办法从那个陈妪的口中套出!”
“是,郎君!”护卫应了一声后,宛若暗夜中的幽灵一般一闪而过。
很快到了戌时三刻,夜空的星子已然疏淡,索性今晚是十五月圆之夜,满室流光清辉华纱般的铺泻,更显这阁楼房间的华美。
沐浴之后,乐宁朦便从浴桶中站起了身来,赤足迈出,那身上的水珠便顺着她已然凸显的玲珑身段滑落了下来,本来便欺霜赛雪的肌肤被这月色一浸润,便如同上等美玉一般散发着幻澈迷离般的光芒。
陈妪将一袭洁白的冰绡华纱捧了来,但见她已赤身走出,不免又唠叨道:“女郎,你怎么自己走出来了?这夜寒露重的,秋风甚冷,还不快回到木桶里去!”
“无事!”看了一眼陈妪拿过来的衣裳,不免又蹙了眉道,“妪,给我换另一件吧!我要着黑裳!”
“黑裳?”
“是,唯有黑裳才能与这夜色融为一体,也唯有黑色才能掩饰住我所有的情绪!”
虽然不明白女郎到底在说什么,陈妪还是依她所言,找了一件鸦青色的广袖纱衣来给她披上,这一披上后,陈妪才讶然的发现,原来女郎的确适合着黑裳,这一身青纱袭身,竟是将女郎原来的稚气冲淡得全无,而显出一种高贵幽远的神秘之美,这种美让人不可亲近,却又最让人不可忽视,这种美在这婉约流媚之风盛行的时代竟显得那么别具一格。
就在陈妪对着乐宁朦暗自发怔,内心欢喜时,乐宁朦又郑重的问了一句:“妪,刚才我跟你说的,你都记住了吗?”
刚才说的……
“妪,乐府不是我们的家,想要在那里生存,我们必须小心翼翼,步步为营,以后也不要指望去靠谁,这世上,除了自己没有谁是真正值得可靠的,包括我的父亲!”
脑海里回响着这一段话,陈妪到底觉得有些心酸。
“记住了,妪记住了,只是……”她说道,又有些不安的问,“若是王将军不来呢?”
乐宁朦之所以敢去赴约,便是料定了骁骑将军王济会因为她今日对那兵丁所说的话来这里暗访,可是陈妪不敢拿这样的猜测来作保证,万一是女郎猜错了呢?那赔掉的会不会是女郎的一生?
“他会来的!”几乎是肯定的,乐宁朦再说了一遍,“他一定会来的!”
将最后一条白色的腰带系上之后,她又向陈妪吩咐道:“妪,将我那支玉笛拿来吧!”
听到玉笛两字,陈妪连声道“好好!”
听说士族的姑子们都是精通音律的,尤其琴乃是这个时代的士人们所推崇的乐器,那些士大夫们几乎无一不会弹琴,更有甚者,精通所有乐器。
女郎一直对琴恹恹无感,却独独爱笛,故而娘子便在她十三岁生辰的那一天送了她一支精致华美的玉笛!
陈妪将它拿了来,递到乐宁朦手中,玉笛通体剔透,几乎与她的素手融为一色。
“女郎是要吹笛么?”陈妪不禁问。
乐宁朦点了点头,再次看了陈妪一眼,叮嘱道:“妪,我出去了,若是发生什么事,你得好好保护自己,性命比什么都重要,哪怕是偶尔做一回小人,那也是可以的!”
陈妪不禁又眼眶一热:“女郎放心,妪记住了!”
她话音一落,就见女郎踏着高齿木屐出了门,那门一开,一阵凉风袭进,女郎身上的黑纱便随风扬起,竟似有种神秘诡谲的风流韵致。
乐宁朦并没有立即去往朗月小筑,而是在东侧的廊间停下了脚步,倚在玉栏边,她将玉笛横在唇边吹奏了起来。
她吹的是江南的紫竹调,此曲源于春秋战国时期,旋律优美,起伏爽朗,极富民间生活气息,幼时,宁氏便经常吹着这曲紫竹调,有时候还会唱着小曲儿给她听,哄着她睡觉。
虽不是什么绝世名曲,却极富有感染力,能激起游子们的思乡之情。
不多时,客栈之中那些商人游客便被这笛声吸引了过来,有人不禁大声道:“何人在此吹笛?”
“听说安乡候的爱妾绿珠擅笛,所创之曲便如天籁之音,不知这一曲比之绿珠如何?”
“传闻绿珠有天香国色,恐怕这吹笛之人……”有人声中透着轻笑与鄙夷。
却在这时,一阵嗡嗡声在客栈之里散了开,那轻笑之人抬头一望,就见楼上那道玉立的青影已侧过了身来,微风徐拂,青纱曼飞,在满室烛火照耀下,那张侧颜虽然模糊却在惊鸿一瞥间留下了惊心动魄的美丽。
“好生貌美的小姑子!”有人忍不住惊叹!
乐宁朦笑了一笑,她就是要让这里所有的客人都知道她在此,如此,石三郎想对她如何也不是轻易之事,自然她更想引起“那个人”的注意。
之所以这么肯定王济会在今夜来到这清风客栈,除了她今天对那兵丁所说的话,而更重要的一个原因便是因为“他”在这里!
因为他曾经对她说过,在去往邺城封地的那一年,曾与王济在清风客栈有过一面之约。
在她思绪乱飞时,对面的那一扇门终于倏然打开,里面走出一位青衫儒雅的少年微有些不悦的对她喝斥道:“你这小姑子恁地不懂事,何故在此吹笛,扰了我家郎君的休息!”
乐宁朦微微一笑道:“便就是想见你家郎君,所以才赠以一曲,以慰郎君的思乡之情!”
话音一落,那少年立刻变得警惕了起来,似乎还想对她喝斥什么,却闻得室内有个清润的声音命令道:“门外女郎似是故人,请她进来!”
“是,郎君!”少年应了一句,马上又对乐宁朦眉开眼笑,抬手礼貌道,“我家郎君由请,请女郎进去一叙吧!”
谁知乐宁朦却笑着回了一句:“便不进去了,就请小郎将这只锦囊交于你家郎君!”
少年愕然,就见乐宁朦将一只普通得再不能普通的黑色锦囊递到了他手中,原以为这小姑子是想获得他家郎君的青睐,但就冲这只锦囊的做工和用料来看,也不像是送给情郎的。
这小姑子好生奇怪!少年嘀咕了一句后,便立刻关上门,拿着锦囊走到了屋中的一个贵人面前。
“郎君,那小姑子让我送你这一只锦囊!”
少年话落,正坐在一塌几旁品茗的贵人便抬起了头来,贵人的面容十分秀雅清俊,眉目清隽如雪,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在灯光下透着一种宁静致远的淡泊和从容,他接过少年手中的锦囊,打开来看,竟发现里面有一张白绢所写的字条,然就在他打开字条,目光一扫而过的瞬间,那双沉静如雪般的眸子便发生了剧烈的变化。
“郎君,怎么了?”少年见他面色有变,不由得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