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宁朦当然知道那番话会得罪王济,她还就怕这些话不会传到王济那里,不然以她现在的身份怎么会有机会见到他那样身居高位的名门贵族子弟!
王济虽然睚眦必报但也不是真的心胸狭窄之人,断不会因为她这些话就真的要了她的命!
如今,她只要好好想一想该怎么去博取这个人的信任,结交这个人了?
只是这石三郎……乐宁朦忍不住在心里叹气:石氏那个女人果然留有后手啊!
就在乐宁朦躺在床上筹谋着如何取得王济之信任时,阿奴已迈着轻巧的步子来到了石三郎的房间。
这是一个比乐宁朦那间房更为华丽的内室,红桃木的门上牌匾有着毛笔挥就的“晓月清风”四个大字,笔法入木三分,清隽秀逸。
房间里不仅华纱飘逸,更是摆满了各种玉石盆景,到处是华光闪烁一片,石三郎便坐在一素缎所铺就的塌几上,手中端着一只盛满红色佳酿的琉璃杯,正在将一口美酒度入一位美姬红艳的朱唇之中,而那位美姬溥纱袭身,更是以十分撩人的姿势卧躺于石三郎的怀中,胸前白兔轻颤,娇笑旖旎。
虽然这副画面她已见怪不怪,但阿奴还是微微晕红了脸,脚步立刻顿住,轻唤了一声:“郎君!”
那美姬闻声便立刻转过头来,吃吃的笑道:“郎君,是阿奴来了呢!”
“郎君,妾听说你今天又接了一位小姑子到客栈,可是想要将她也纳入府中,常伴郎君左右!”
石三郎微微笑了笑,眸中闪过一丝阴翳的诮色,他蓦地将怀中的美姬推向了一边,吩咐道:“下去吧!我与阿奴说话,切不可让旁人偷听!”
那美姬见石三郎神色陡肃,立刻也整了容,欠身道:“是,那妾便告退了!”
美姬走后,石三郎便将目光投向了阿奴,问:“可有从她身上发现什么?”
阿奴摇了摇头,答道:“女郎衣着简朴,暂时看不出有怀璧之物,不过,女郎性子似乎有些与众不同?”
“有何不同?”
“郎君给女郎准备的房间如此华美,可那女郎见了之后似乎并不惊奇,而且,她还吩咐阿奴,给她准备晚食,她说她……想吃鸳鸯筒,凤凰卷,八仙过海闹罗汉……”看了一眼石三郎后,阿奴面带羞色道,“奴实在不知这些是什么东西?”
“鸳鸯筒,凤凰卷,八仙过海闹罗汉……”听到这几个名字,石三郎不由得也眯起了眼神,饶是他吃过世间所有山珍海味,似乎也没有听说过这些东西,顿了顿声,也只道,“那就让厨娘做给她吃!”
“可是郎君……”
“不过是一个名字罢了,随便厨房怎么做,只要做出来的菜肴鲜嫩可口就行!”
“是!”
“她还说过什么吗?”石三郎再问。
阿奴眼睛一亮,立刻答道:“是了,女郎还说,她想要酒,还想要笔墨纸砚以及石青!”
“笔墨纸砚以及石青?她竟是要写字么?”一个乡下来的小姑子竟会写字?石三郎但觉好笑的忖度了一会儿,眼中再次露出戏谑的探究之色,“那便也给她!”
“是!”
阿奴站了一会儿,见自家郎君许久不再出声,便主动相问:“郎君可还有其他吩咐?”
沉默了许久的石三郎冷声道:“无,按我的吩咐下去做吧!无论她想要什么,皆满足于她!”
“是!”
阿奴欠身退了下去,石三郎又端起几上的那杯美酒一饮而尽,接着便慢慢的笑了起来,心中暗忖道:竟是与想象中的不一样,一个十五岁不到的小姑子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对守城的兵丁出言不逊,难道就是想引起骁骑将军王济的注意吗?那么她要笔墨纸砚又是想干什么?
难不成她还想给王济写信?
一念划过脑海,石三郎的眸光变得有些阴晴不定,陡地又唤了一声:“阿奴……”
刚走到门前的阿奴倏然止步,立刻回转身来,问:“郎君还有何吩咐?”
石三郎忖度了半响,忽地对阿奴招了招手,命她到自己身边,然后伏首低语说了一句话。
阿奴的脸色不由得一红,微微躬身软糯的道了声:“是!郎君!”便欠身退了下去。
当阿奴来到乐宁朦房间时,乐宁朦已然酣睡一场,短短一刻钟的时候,她竟似梦到了自己的一生,从年少时丧母,到回归父族,再到在那个大宅院里步步为营的求生,好不容易躲过一次又一次被送人的命运,终于嫁与那个人为正妻,到最后,竟然还是输给了一个从未引起她注意过的姬妾。
邺城,铜雀台,天地苍茫,飞雪漫天,因为绿姬的背叛,城都王的不信任,她便在那里结束了自己短暂的一生。
是从什么时候,她与城都王离心离德的呢?
想着,她蓦地又想起了一件极重要的事情,楚王玮被杀的那一年,城都王颖也因得罪了鲁国公而被贾后驱出京城赶往邺城封地,而她便是在那个时候的归途中碰到了那个让她穷尽一生的努力去保护并扶持的男人!
也是在这一次归途中,她遇到了人生中的第一次刺杀,前世的时候,她一直以为那次刺杀的主谋者是石氏,可是石氏那个女人直到最后死的一刻都绝口不承认曾想置她于死地,那些劫匪倒是石氏所派来的,而石氏的目的也仅仅是想让这些劫匪从她身上搜取一件东西来换得千金,却并未想要她的命!
石氏想要的东西……
她不禁冷笑:石三郎如此殷情备至的接近于她,不就是为了那件东西吗?只可惜……
念头刚刚闪过,门外便响起了一阵敲门声:“女郎,在么?奴给您送晚食来了!”
乐宁朦也倏然睁开了眼,正好对上陈妪满目忧虑的眼神。
“女郎,你可睡醒了?你别怪妪,妪刚才不是责备你……”
乐宁朦笑了笑,立声打断道:“妪,去开门吧!”
“是,女郎!”
陈妪将门打了开,见门外之人果然是阿奴,便客客气气的将她请了进来,谁知,当阿奴走进之后,她双手一拍,门外又有好几名打扮不俗的女婢陆陆续续的走了进来,她们每人手中都端着一只白玉托盘,其中,最先进来的三名婢子手中端着的是色泽鲜艳的菜肴,那肉香味扑鼻直令人饥肠辘辘,而最后的两名手中托盘却是用红绸所盖,让人看不清里面所装何物。
受人之惠,陈妪心中一片感激,便忍不住连连道谢:“多谢女郎,多谢你家郎君!”
听到陈妪竟然称呼阿奴为女郎,几个婢女又禁不住掩嘴偷笑,倒是那阿奴没有半分失态,而是从容的将她手中托着笔墨纸砚摆放在了乐宁朦面前的几上,笑说道:“女郎,您要的笔墨纸砚以及石青,都在此了,郎君还让我给女郎送了两件衣物,作为女郎换洗之用!”
说罢,便命身后的两名婢子将那红绸掩盖的托盘端到了乐宁朦面前。
而当红绸打开时,陈妪不禁又睁大了眼,那盘中所装的竟是冰丝云绡的华纱,像这种衣料便是一般的士族姑子也穿不上,那石三郎出手竟是如此大方?
见到陈妪眼中的讶异之色,阿奴心中便是一阵暗笑,只是让她意外的是,即便是拿了如此名贵的冰绡云纱放在乐宁朦面前,这小姑子竟然也丝毫面不改色,倒叫她心里有些不安,也不知郎君的邀请,她会不会拒绝?
于是,她又问道:“女郎,郎君让我代传一句话,清风客栈有一小筑,其间风景甚美,女郎若是不弃,可否在沐浴更衣之后,到朗月小筑中一聚,与君一道沏茶品茗,共赏这秋月晚景!”
赏秋月晚景啊!石三郎这一招倒是与前世一模一样。
乐宁朦一边展开绢帛,一边拿起狼毫砚墨,低头好似不予理睬般的沉默了良久,才霍然抬起头来,对着阿奴莞尔一笑:“好啊!郎君如此盛情,我怎么好意思拒绝?”
阿奴见她笑得嫣然,顿时也会心的一笑:“好,奴这便去转告郎君!”
说着,又想起了郎君的吩咐,目光在乐宁朦铺在案几上的绢帛以及她手中提着的狼毫上扫了几眼,不免好奇的问道:“女郎可是要作画?”
乐宁朦笑答道:“是啊,你家郎君以如此厚礼相送,我总要回以一礼的不是?嗯,我还得好好想想,画什么东西可以抵得上你家郎君所赠的这三道佳肴以及两件华衣!”
看到乐宁朦如此认真的样子,阿奴差点没有笑出声,心中却满是鄙夷:你以为你是大名士,所作的画难道还能抵得上千金不成?
殊不知,前世别说是乐宁朦所画的话,便是她写出来的一个字都能让那些王孙贵族一掷千金的!
乐宁朦也不是真的想送石三郎一副画,而且就算她不送,想必那石三郎也会想办法从她身边盗去!
抬头看了阿奴一眼,但见这婢子满目的不屑与讥诮,乐宁朦的心中便更是笃定了一分。
“阿奴,你跟着你家郎君多久了?”她忽然又问。
看到乐宁朦一瞬不瞬瞅着她的眼神,阿奴的面色又一红,答道:“没有多久,未及一载!”
“哦,没事了,你下去吧!”
阿奴讪讪,有些不明所以,但见乐宁朦那双好似水晶一般剔透明亮的眼睛,竟是美得令人眩目,不知为何连心跳都加快了一分,便连忙敛衽退了下去。
阿奴走后,陈妪激动了许久的心情终于按捺不住了,一边将菜肴摆在乐宁朦面前,一边高兴的说道:“女郎,石家三郎待女郎真不错,若是他能向郎主提亲,女郎将来嫁得他这样的郎君也是极好的!”
听到这一句,乐宁朦只觉好笑,便随口接了一句:“妪,你真是想多了,如他这般的世家郎君,又怎么会娶我这样身份低微的私生女为妻,倘若真被他看上,阿朦也只有给他当姬妾的份!”
私生女三个字到底让陈妪心中不是滋味,沉默了半响,她道:“可是女郎刚才不是还说,要送石家三郎一副画的么?”
“女郎,你阿娘不是外室,就算所有人都这样认为,你也不能……”
“我知!”
“娘子还说了,你父亲本性纯良,他是个宽厚之人,现在又是大名士,有他给你作主,你一定能嫁个好人家的!”
“我知。”
“便是你那个主母,妪也打听过,听说是个贤惠的,女郎若是能讨得她欢心,兴许她也会给女郎定一桩好的亲事啊!”
听到这里,乐宁朦终于忍不住了,笔尖砚墨之后,在绢帛上一阵笔走龙蛇,最后,她还饮了一口酒喷洒在绢帛之上,顿时浓墨重彩,将画上之物衬得意境深远,栩栩如生!
此举吓得陈妪神情一呆。
画毕,她又将那画卷卷成了一份卷轴递到陈妪面前,语重心长的说道:“妪,真的别天真了,如果我父亲真有你说的那么好,我会觉得我的人生开了第二挂,倘若石氏也像您说的那样,那我的人生就是开了第三挂,我不认为我会这么幸运,人生一直开挂,所以妪……别再对我说教了,好吗?”
陈妪怔了又怔,怔了又怔,一脸懵逼的望向了她,半响,才跟见了鬼似的,哆嗦着嘴角道:“女郎,你到底在说什么呢?妪怎么感觉你跟从前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