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这一声大笑传来,满堂宾客都恭敬的站起了身,看向了这个正从厅外走进来的人。
这是一个衣冠楚楚十分有光华气度的人,虽然年近不惑之年,但美髯修眉,身姿卓然如鹤,看得出年轻时也是一位俊美如蓝田美玉一般的郎君。
他手持佛尘,站在那里便有仙风道骨般的遗世之姿。
“这是什么风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王尚书也给吹来了?”孙子荆语含诮笑的说道,“王尚书刚嫁了两个女儿,女婿回门,此时应该在家陪酒才是吧?”
听孙子荆这么一说,乐宁朦便仔细的打量向了这个气度华贵的中年男人,心道:原来这便是那有人中美玉之称的琅琊王衍,海内皆闻的大名士,王澄的同胞长兄。
提到王衍刚嫁两个女儿,乐宁朦立刻便想到了一事:王衍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姿容出众,本为太子司马遹所看中,然而却不想贾后一道懿旨,将其女赐婚给了与自己有椒房之亲的外甥贾谧,而只将姿色略逊的小女儿王惠风嫁给了太子,太子因此而心怀怨恨,与贾谧争吵了一架,素来与太子不合的贾谧因此也怀恨在心,而在贾后面前数度进言诋毁太子,道太子有诛贾之心,也便是这件事直接导致了后来太子被诬“谋反”之事。
然而,太子被诬“谋反”,朝中一班文臣极力为其辩护洗刷冤屈,而这个作为太子妃之父的琅琊王尚书却作出了一件极为可笑的事情,他不但不为太子说一句话,反而还上疏请求天子准许他女儿与太子离婚。
这便是那视金钱为阿堵物,却总是在关键时刻想着名哲保身,“弃暗投明”的大名士。
乐宁朦心中暗自笑了笑。
王衍倒是对孙子荆的冷诮不以为然,含笑道了句:“武子刚从汜水关回京,又大摆宴席,敝人不能不凑这个热闹。”说罢,便将目光转向了乐宁朦和卫璪,细细打量一番后,含笑道,“这便是武子的两个外甥,果然风姿秀逸,气质不凡。”
王济笑了笑,一边将乐宁朦与卫璪拉到王衍面前,一边介绍道:“来,我给你们引见一下,这便是海内皆知的大名士,琅琊王尚书。”说着,又指着卫璪对王衍道,“这是我外甥卫璪。”然后又指着乐宁朦道,“这是乐家的……小郎君……”
“乐宁胧。”王济迟疑的瞬间,乐宁朦立刻答道。
“原来这是乐家的小郎君!”认错了人,王衍也没有半分的尴尬,扔了含笑问道,“卫家不是还有一位小郎君吗?他今天没有来?”
乐宁朦听罢,不由得心中暗道:他没有来,恐怕是此刻已经被堵在了新亭口吧?
而果然就在她一念闪过后,厅外又传来了一个慌慌张张的声音,来的是王济府上的一位侍卫。
“将军,小郎君他……”侍卫气喘吁吁道。
王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脸色大变,急着走到那侍卫面前,厉声问:“小郎君怎么了?”
侍卫吐了一口气,这才整容答道:“小郎君被堵在新亭口了。”
“怎么回事?什么人敢围堵他?”王济此刻心中越发紧张不安,卫家的案子刚刚落定,荣晦全族已然伏诛,难道贾氏就这么迫不及待的要对卫家的一个小儿下手了?
但是又不对,就算贾氏要下手,也不至于选在这光天化日之下,这么明目张胆的毒杀忠臣之后!
正当他急得就要亲自奔去新亭口救人时,那侍卫赶紧又道:“将军莫急,小郎君无事,只是……”
“只是什么?”王济一刻也等不得。
“只是小郎君的小羊车赶到新亭口时,竟然有成千上万的百姓争相围观而来,一时间将那街道堵了个水泄不通,现在李侍卫正在疏通人群,所以……”
侍卫的话一完,王济愣着还没有反应过来,孙子荆就头一个跳了起来:“什么!这等美事,我也要去看看,早就听闻过潘安掷果盈车,那场面我没机会去见过,没想到现在还有美甚潘安者,我一定要去瞧瞧——”
说着,孙子荆已拉着那侍卫大步朝外走了去,王济忍不住在一旁哈哈大笑:“子荆都知天命了,怎地还像个孩子似的!”
“想必你那小外甥风姿不似凡人,竟能引得洛阳百姓争相围观,这么说着,我也想去看了。”这时,王衍也笑着接了一句。
而王澄此时却是看向了乐宁朦,他想到的是乐宁朦之前说过的一句话:“王家三子不如卫家一儿,五娘,你未来的夫君会比王郎君更加华美。”
她竟是连这也能推算得出来么?
孙子荆刚出去没多久,立刻又有人声传了进来。
“谁家子弟,何处璧人?竟引得万人空巷!”
而随着这一声朗阔的声音传进,又一名华服贵气英朗逼人的男子携着一人从厅外走了进来。
“武子,抱歉,刚才我的马车在新亭口堵了一会儿,现在才赶到你这里来赴宴,让各位久等,不甚惭愧!”
那人朗声说着,如刀刻般硬朗的脸上露出一抹俊爽豪气的笑容,这个人气度华贵,却如同出鞘的剑一般凌厉逼人。
而乐宁朦在看到他时,那清亮的眸子也陡然睁大,一瞬不瞬的看向了这个男人。
淮南王司马允!
他怎么会来赴宴?难道王济与他也有着不一般的交情么?
“不晚不晚,来得正是时候!”王济立刻应了一声,又请淮南王到正北上座,接着,便对乐宁朦和卫璪介绍道:“这是镇南大将军,淮南王殿下!”
卫璪客气的施了一礼:“见过淮南王殿下!”
而乐宁朦却一声不吭,只呆呆的看着淮南王出神,还是王澄暗自捅了她一下,她才猛然回神,也颔首施礼道:“淮南王殿下!”
淮南王心中也是大疑,暗道:这小郎君何故看我出神?想着,他便已问出口:“这位是?”
“这是乐家的小郎君,是我的一个朋友。”王济这般介绍道。
听到朋友两字,淮南王的神色大惊了一下,要知道,这世上还没有几人能被王济视为好友,而他这辈子最为推崇之人孙子荆都已是知天命的老人了,一个看上去顶多刚刚束发的小郎君竟能得他如此敬重?
因为王济的一句话,淮南王也不由得多看了乐宁朦几眼,方才坐下。
而就在他坐下之时,门外又有两人走了进来。
“听闻骁骑将军大宴宾客,某不请自来,还望将军恕罪!”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前面的锦衣华服,年约三十以上,国字形脸,身材高大,体态微胖,而走在他后面的却是一个身材瘦削的俊秀少年,那少年紧紧的搀扶着他,一幅唯唯喏喏十分恭敬的样子,可当他抬起头来看向众人时,那目光中透出来的一丝邪异狡诈却是无法让人忽视。
这个人竟然是……
比起淮南王,这个人的出现更加令乐宁朦吃惊!
孙秀!
淮南王是常山公主的同胞兄长,王济的妻兄,到底沾着那点亲戚关系,两人之间有些往来也还说得过去,可是赵王司马伦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孙秀是赵王的宠臣,赵王昏聩,几乎所有事情都要问过孙秀之后才拿定主意,也便是因为孙秀这个奸诈之人所施诡计,昏庸无能的赵王才会想到借贾后之手毒杀太子,然后再假惺惺的打着为太子报仇的幌子废黜贾氏而自封相国,从此架空天子,权倾一时。
乐宁朦无法忘记的是,赵王自立为帝后,孙秀作为他的辅国大臣对曾经得罪过他的人进行了一次血腥的清洗,石家灭族,而因为石氏与石家沾了一点关系的乐家也终日惶惶如惊弓之鸟,石氏为了向孙秀邀功表明绝无反叛之心的诚意,便想出了拿她来献给赵王的馊主意,当时,她的名声已然宣扬开来,不知是谁说了一句:“乐氏女有安天下之能,亦有乱天下之胸襟,得其者必得天下!”以致于诸王对她都有抢夺之心。
而孙秀更是多次暗中派人对她进行抓捕,想要将她掳进自己的府中。
前世,她第一次见到孙秀时,是在石崇的金谷园,那时,他还只是潘安的一个小吏,没想到这一世这么快,他就已成为了赵王的幕僚。
按理说,王济与赵王并无任何交情,而且王济对孙秀多有鄙溥,这两个人又怎么会有雅兴来参加王济的宴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