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弦,你刚才跟王郎君都说了些什么?”
镜中照出一道修长的剪影,当阿弦正将一身玄色绣白梅的广袖长袍披到乐宁朦身上时,就听自家女郎忽然问道。
阿弦一时愣了神,不明白女郎为何会这样问,只是从女郎肃然的神色中感觉到一丝不好的预感,方才答道:“刚才……刚才我只是说,女郎会很多很多东西,也教了阿弦很多……而且王郎君也夸女郎的画好,我便想……”
“你便想在王郎君面前为我树立好感,想让我跟随他?是吗?”乐宁朦打断道。
阿弦不可否认的答了声是,又喃喃道了一句:“女郎,阿弦看得出,王郎君是喜欢女郎的,若是女郎跟了他……”
“你还记不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什么?”乐宁朦忽地回头,看向了她。
就在她转过身来的一瞬间,阿弦竟觉眼前光景陡地一亮,不自禁的看痴了神,此时的女郎只用了一只玉簪挽发,宽大的玄纹长袍罩住了她还略显纤瘦的身躯,却是将她的身姿衬得越发修长笔挺,肤色雪白莹莹有美玉润泽之感。
没想到换了男装的女郎会是这么的风姿英爽,灵气逼人,阿弦一时讷讷得说不出话来。
“以后不要将我的事情告诉任何人,如果你还想一直跟随我的话,就一定要管住自己的嘴!”乐宁朦陡地神情峻冷的说道。
阿弦这才意识到自己真的说错了话,触犯到了女郎的逆鳞,立时又下跪道:“对不起,女郎,我……”
她腿刚要弯下去,就被乐宁朦一手拉住了手臂。
“起来!我说过不要动不动就下跪!”她道,那寒星点缀的眸子看着阿弦,渐渐的又似盈了水光一般的变得柔和起来,“阿弦,有些事情你还不懂,我现在也跟你说不明白,你只须记得,在这个世上,如果你想过得更好,靠的一定是自己的双手和智慧,而不是去倚仗某个男人,一个男人他再怎么喜欢你,也只是一时的,不会太长久,你可以享受到一时的快乐,但或许就会为了这一时的快乐而付出一生惨痛的代价,你知道吗?”
“女郎……”虽然不明白女郎为什么会有如此感想,阿弦还是禁不住眼中一酸,渗出了泪,“真的对不起,女郎,我知错了!”
“你也没有错,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乐宁朦叹息一声,亦怅然回了一句,“王澄其实也是个不错的人,只可惜……”
可惜什么?
阿弦望着乐宁朦,等了许久都没有下文,直到最后,她又问了一句:“他刚才看了我哪些画?”
画?难道那些画对女郎来说也是不能说的密秘吗?
阿弦怔了一下,心情越发紧张的答道:“就是女郎最后画的那一幅,还没有画完放在案几上的……”
《周穆王八骏》,那幅盘旋在她记忆深处的一幅图么?
乐宁朦沉吟了一刻,没有再说话,便戴着幕篱出门了,临近门口时,忽地又想到什么,顿下脚步转向阿弦道:“阿弦,如果主母找你问我的事情,你便‘如实’回答她,包括……她若是想让你在我身边做她的眼线……”
阿弦错愕一惊,似乎没有明白女郎的意思,刚才女郎不是还说不要将她的事情告诉任何人么?
“女郎,阿弦以后誓死跟随女郎,绝不会背叛女郎的!”她几乎哀求的泣声说道。
然而乐宁朦忽然蹲下身,对她低声说了一句:“你到底忠不忠,我自己会去判断,但我更想要的是一个活人的忠,关键时刻,性命比什么都重要。”
“阿弦,我不可能会一直在你身边保护你,所以你也要学会如何保护好自己。这一次,我出去以后,就当是对你的一个历练吧!”
历练?女郎不过出去一次,怎么就成了她的历练?阿弦不明白也没有多问,不管怎么说,女郎到底还是关心她的,所以她也十分感动的点了点头。
乐宁朦出来的时候,王澄正在把玩着一片红枫叶,忽一回头,看到一玄衣长袍的郎君站在面前,竟也好似没有认出来一般失了片刻的神。
片刻之后,才含笑叹了一句:“萧萧如松下之风,爽朗清举,女郎这幅姿容,只怕走在大街上,连澄也会被比下去了!”
“王郎君说笑了!”
“哈哈哈……走吧!莫叫王将军好等!”
说着,他竟忽地伸手轻轻握住了乐宁朦的手腕,两人朝着乐府门外走去。
而就在两人刚走至乐府门前时,忽闻一声凄厉的惨叫,不多时,就见两名小厮拖着一黑色鼓鼓的袋子出了门,而就在那袋子拖过的地方,两人骇然发现,地上有拖过的一条长长的血线。
王澄脸色微微一变,正要叫人来问怎么回事时,一个甜美的女声传来。
“王郎君,请留步!”
两人回头,见正小跑而来的正是府里的大娘子乐青凤。王澄含笑应了一声,问:“找我有事?”
乐青凤笑了笑,红润的脸颊上媚意缱绻,回道:“青凤此来是来向王郎君道谢的!”
“道谢?谢我什么?”王澄有些莫名奇妙。
乐青凤道:“如不是王郎君教阿弦说了那一番话,让厨房里的李妪有所害怕,恐怕我母亲至今还不知府里的下仆们会这么不懂规矩,欺负我那从山阳来的妹妹,害得妹妹一回家就挨了饥饿之苦,母亲心里觉得好生难受,气极之下,也将那些仆妇们重责了一顿,赶出了门,母亲说,此事幸得有王郎君之照应,故而让我来向王郎君道一声谢!”
乐青凤话一说完,王澄便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立刻也想到了刚才所听到的那一声惨叫以及两名小厮拖走的那个滴血的黑袋子。
世家大院主子责罚婢仆或则打骂发卖并不少见,但仅因此事便要了那仆妇的命,王澄心里亦感到一丝恶心寒意。
而且乐青凤此举,明显有着此地无银的感觉,她是想告诉他,此事与她无关吧?
王澄笑了笑,随口答了声:“不用谢,举手之劳而已。”
乐青凤心中大喜,完全没有想到在王澄的心中,这件事情已经与她脱不了干系,正所谓上行下效,没有主子们的允许,那些仆妇又怎敢欺负一个小姑?
“姑子没有其他事了吧?若无事,我便要走了!”
王澄拉着乐宁朦正要走,乐青凤忽地又唤了一声:“王郎君——”她扭捏着站在原地,犹豫了片刻后,才诚惶诚恐的将怀中抱着的一幅画卷递向了王澄,“这是我画的一幅画,我想请王郎君指教一下,看看我这幅画中有何不足之处?”
其实话虽这么说着,乐青凤对自己的这幅画已是相当的自信,连教她的那位教习都说,她这幅形而有气韵,足以与当今之世的名家相比。
只要王澄看了这幅画,她相信一定会得到他的赞赏和青睐,而只要一得到他的青睐,那么以后……
乐青凤已完全沉浸在喜悦之中,却没有料到王澄根本没有要接过她画的意思。
久等片刻之后,就听王澄说了一句:“姑子可曾听过叔夜说过一句话: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
乐青凤一愣。
“很抱歉,我已见过世上最美的一幅画卷,恐怕这世间再也没有任何一幅画能入我的眼,所以,还请姑子将这画拿回去吧!”
王澄说完,便牵起乐宁朦的手,快步向前走去了。
乐青凤脸色刷地一下惨白,双手竟然不堪一幅画卷的重量而使之落了下去。
“大娘子,你怎么了?”她身边的使女阿霄连忙跑来,拾起画卷,问道。
乐青凤沉默不语,却是暗暗的咬紧了下唇: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当年钟会作《四本论》,想求名士嵇叔夜一见,而叔夜便是说了这样一句话,这句话多有鄙溥和嘲讽,想不到王郎君竟以这样的一句话来讽刺她?
她蓦地抬头,再次望向了王澄翩然远去的背影,这一看,不经意之中目光被他身边的那道玄衣身影吸引了去!
那个戴着幕篱的身影……是她!王郎君竟亲自来带她出门?
乐青凤陡地身形一转,向着石氏的玉香院奔了去。
“母亲——”她跑进石氏的房间里,但见石氏的脸色也很是不好,几名仆妇站在一旁也是战战兢兢,唯有乐三娘一边摇着扇子,一边憋着笑。
见到乐青凤跑来,乐三娘兴奋的从塌几上站了起来,喊道:“大姐,你来得正好,正有件好笑的事情要与你说呢!”
“什么好笑的事情?”乐青凤问,但此刻她实在是没有心情问,而将目光转向了石氏,“母亲,我有话要与您说。”
“诶,大姐,我话还没有说完呢!”被打断了话的乐三娘不悦道,“刚刚石家来人说,咱们的石家表哥病了!”
病了就病了,这有什么好笑的?
乐青凤没有时间理会这个妹妹,正要与石氏说话,乐三娘忽地又拉住她道:“大姐,你不奇怪吗?石家表哥去了一趟汜水关回来,就病了,而且还得了一种很奇怪的病,你知道是什么吗?”
“什么?”
“乌龟恐惧症!”乐三娘掩嘴说道,“听说石家表哥现在一看见乌龟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请去的巫和医都说,他是被千年乌龟精找上了!大姐,你说这事好笑不好笑?”
她话刚说完,石氏便一拍案几道:“好了,三娘,此事以后不要再议论了,这里所有人都给我听着,以后若是有人再乱嚼舌根,我拔了她的舌头!”
这种事情议论怎么了?乐三娘撇了撇嘴,做了个鬼脸后便捂着嘴跑出去了。
石氏烦燥的做回塌上,暗道:怎么去了一趟汜水关,石三郎就出了这等事情,到底在汜水关发生了什么事?她疑惑着,又将目光转向了乐青凤,问:“你有什么话要与我说?”
乐青凤看了看周边的仆妇。
石氏会意,便道:“你们都下去吧!”
仆妇们应声皆鱼贯退下,乐青凤才走到石氏面前低声说了句:“母亲,宁朦现在跟着王郎君出府了,也不知王郎君要带她去哪里,我担心……”
石氏的脸色陡地一变:“她随王郎君出府?王澄为何要带她出去?她怎么与琅琊王氏的人也扯上了关系?”
“母亲,我早说过,宁朦这丫头绝不简单,您一直不信,早在入府之前,她便以预测风雨之能引得了王郎君的注意,我总觉得她这次回府定是有所图的!不然,她也不会同时勾上了太原王氏的王将军与琅琊王氏的王澄,如今,就连父亲都对她有所看重,想要将她许给王将军或王郎君为妾……”
乐青凤这么一说,石氏的神色变得更为惊讶:“你说什么,你父亲想将她许给王将军与王郎君为妾?”
乐青凤点头,将她派身边的使女到父亲书房外听到的话都告诉了石氏。
石氏的脸色才陡地变得凝重起来。
“原来这丫头一直在装傻骗我,宰鸡屠狗……”石氏不由得一声冷笑,禁不住拧紧了帕子,喃喃道,“想必三郎的病与这丫头也脱不了干系,只是这丫头为什么要这般装傻耍我?她回来想干什么?难道……”
石氏的眼中一亮:不行,绝不能让这丫头落入别人手中,否则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