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说来,郑畋那老家伙已是离死不远喽?”黄巢忙起身疑惑道。
经过那一路的颠簸,终于又重新回到了长安的林言,此时正颤颤巍巍跪在大殿之上。陪在他身边的还有那个昏迷了一路,直到快抵达长安时才总算醒过来的家伙。说实话,就连那家伙自己也没有想到,最后竟会是林言救了他。原本他是被派去杀那小子的,可谁承想现在反倒被对方给救了,要不是多亏了林言,那他这会儿恐怕也早就回不来了,所以眼下他对林言还真是多多少少产生了那么一丝感激之情。
黄巢在他的龙椅旁来回来去踱着步。这时,边上的费传古开口了。
“公子,难道那天郑畋他们看完公子你带去的礼物后,就没有人为难过公子你吗?”
林言早就料到那姓费的会这么问,当初要不是他给黄巢出了这么个坏主意,那自己又怎会被派到龙尾坡去。于是,林言赶紧跪在下面抹起了眼泪。
“哎呦,怎么没为难我呀!不瞒费大人您讲,原本刚开始的时候我差点就被郑畋的手下给活活打死了!他们对我是拳脚相加,好一番毒打呀!”
说着,林言忙撩开上衣,露出了自己的胸口。
“诸位请看,我这身上还有不少淤青呢!”
林言的胸口上确是有一大块紫青,这还是那天沈明一拳给他留下的。而周围那些大大小小的伤痕则多是以前他在军中时留下的旧伤。想他林言之前的种种遭遇,身上又怎么可能会没有些伤痕,而且肯定还少不了。
这时,林言突然提高了嗓门。
“陛下,不仅如此,那帮家伙竟还当着我的面剁下了我的一根手指,之后又逼着我就这么给生生地吞了下去呀!陛下——”
林言忙解开缠在自己手上的布条,随后将那已是残缺的左手慢慢举了起来。
“陛下请看,要不是后来那龙尾城中不知突然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这才不得不暂时停了下来,否则那帮家伙竟还要将我剩下的手指也全都剁下来,然后再逼着我一根一根地吃下去呀!呜——”
跪在林言身后的那个家伙在边上听得直反胃,心想,“那天我在树林里好像是听他提起过那只手的事,可我怎么记得当时他好像是说……说那是他自己不小心弄伤的,难道是我记错了?也难怪,谁让我后来又昏迷了那么久,合着这小子的手其实是这么伤的呀,可也真是够难为他的了。”
黄巢忙扭过头来,仔细瞅了瞅那正披头散发跪在阶下哀号着的林言。见对方一副遍体鳞伤、可怜巴巴的样子,黄巢也是有些动了恻隐之心,他忙又将头转了过去。可边上的费传古却还不依不饶。
“公子,时才公子你说,那天你是单枪匹马从那大营内逃出来的,但不知对方营中耳目众多,公子你又是如何脱身的?”
黄巢一听,忙也跟着竖起了耳朵。
“大人有所不知,那日郑畋的手下正在营中对我施刑,后来也不知怎么就听外面忽然有人大喊起来,帐中的几个家伙忙也慌慌张张跟着跑了出去,我心想,这肯定是郑畋那个老家伙在龙尾城里出事了,这要是等会儿那帮家伙回来了,那他们还不非把我给生吞活剥了呀!我见他们之前用的那把刀就扔在边上不远处,于是便赶紧伸腿将它够了过来,这才总算是割断绳索偷偷溜出了营帐,来到帐外我才发现,此时那营中已是一片大乱,不少人都在往龙尾城的方向跑,就这么的,我也趁着这股乱劲跟在他们后面往外跑,路上还顺手牵羊偷了他们一匹马,本来刚开始的时候一切都挺顺利,可就在我赶到前面林中与他二人会合后,那郑畋的手下却又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好在当时太阳已经下山,我这才趁着天黑与此人一起逃了回来。”
说着,林言忙扭头瞅了身后那人一眼。
那人一瞧,于是忙也开口道:“正是,正是,林公子所言不错!那日若非公子搭救,恐怕小人也早就被对方给一箭射死了。”
见那人在一旁拍着胸脯替林言作保,这下可是把费传古给气坏了。
“好你个没用的废物,原本派你去是送这小子归西的,可这下倒好,人没杀了,现在你反倒大言不惭地在那里替他作起保来,可恶的家伙,看我回头怎么收拾你的!”费传古在边上暗自恨到。
可林言听了对方的话却是立刻踏实许多,他忙又跪在阶下伤心欲绝道:“陛下,还请陛下看在亡母的份上,求您一定要替我报仇呀!舅父……”
林言一边撕心裂肺地哭嚎着,一边又赶忙低头朝那高高在上的黄巢爬了几步。
本来黄巢对他早已是下了狠心,可也不知为什么,今日当他听林言跪在下面再次唤自己作“舅父”时,他心里却又忽然感到有些酸楚。也许是因为刚才林言提起了他那已经亡故的母亲,毕竟那也是黄巢的亲姐姐。父母早亡后,他们几个兄弟便是一直靠着姐姐的照顾才得以有今日之威风,要不是后来因为他的那个大舅哥林森背叛了自己,他这外甥林言又怎会落到今天这般田地,而他那苦命的姐姐自然也就不会郁郁而终,早早地便客死异乡。如今,黄巢身边的亲人已是越来越少,而望着眼前这个还在口口声声管自己叫“舅父”的亲外甥,纵使黄巢铁石心肠,可他又怎会真的一点都无动于衷?
“舅父——您一定要替我报仇呀——呜——”
林言继续在那里动情地哭着,而已经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的黄巢,便也只能又无可奈何地重新坐回到了自己的那把龙椅上。黄巢瞅了瞅身边的费传古。
“费卿,你看此事该如何是好呀?”
费传古听出这是对方动了恻隐之心,于是连忙快步上前,只在黄巢耳边小声道:“陛下,虽说这会儿那小子在您面前装得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但陛下您也别忘了,当初您是因为什么才把他派到龙尾坡去的。”
黄巢听完仔细想了想。
“是呀,当初我是因为什么才派他去的呢?还不都是因为他摊上了那么个倒霉的老子,还有就是……就是……嘶——”
黄巢突然倒吸了一口凉气。费传古的话也是一下子提醒了他,只让他猛然间又想起另一桩事来。
“这小子他……他‘克主’呀!我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你瞅瞅,这次他不就又把郑畋那个老家伙给‘克死’了嘛!这这这……这我要是把他留在身边那还得了!”
想到这儿,黄巢忙“噌”的一下又站了起来。
“来呀……”
可话刚出口,黄巢却又忽然停住了。他将伸出去的二指慢慢收回,随后望着阶下的林言只将嘴角一挑。边上费传古还觉得有些奇怪。
“诶,陛下这是什么毛病,他怎么话刚说到一半就又停下了?您倒是接着往下说呀,那刽子手我都已经让他们在殿外准备好了。”费传古暗自着急到。
“费卿。”
“陛下。”
“早前派往龙尾坡的探马可曾回来?”
“启禀陛下,人马尚未返回。”
“如此说来,那郑畋是死是活,现在还不能确定喽?”
费传古犹豫道:“回陛下,确是如此。”
黄巢微微点了点头,随即面带笑容地转向了林言。
“言儿呀,此次你辛苦了,也是让你着实受了不少委屈,你放心,日后朕一定会替你报仇雪恨的,眼下你还是先回去把伤养好,晚些时候朕便叫御医去为你医治伤疾,你且先退下休息去吧。”
林言一听,当即伏地叩首。
“多谢陛下!多谢舅父!”
“可陛下……”
边上费传古刚想再说些什么,黄巢却忙朝他一摆手。
“好了,言儿,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先下去吧。”
“是,多谢舅父,那我就先告退了。”
林言总算是长舒了一口气,随后便擦着脸上的泪水,亦或还有些汗水,他就这么摇摇晃晃地退出了大殿。
费传古不明白黄巢这是怎么了,看样子他好像是突然改主意,不打算再杀林言了。
这时,黄巢再次开口道:“费卿。”
“陛下。”
“西边探马回来后立刻报与朕知,朕要看看郑畋那个老家伙到底死了没有。”
“是,请陛下放心,一有消息卑职便立刻派人向您禀报。”
黄巢点了点头,接着便也转身退入了后殿。
“恭送陛下。”
少许,费传古慢慢直起身来,他就这么大惑不解地望着黄巢离去的方向。
“陛下究竟在想些什么?他为什么一下子又对那小子心慈手软起来?难道说……”
费传古是百思不得其解。可他又哪里知道,黄巢之所以会这么做,其实并不是因为他真的动了什么恻隐之心,而是眼下他已相信那林言真的有“克主”之能。虽说将他留在自己身边会是个祸害,可若是将来黄巢想要除掉谁时,只需将他的这个外甥派到那人身边,然后再让他好好发挥一下自己的这个特长,那他黄巢岂不是不费吹灰之力便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了。想到这儿,黄巢又怎会不赶紧“善待”他的这个宝贝外甥呢。
费传古轻轻摇了摇头,随后便转过身来。可他刚一低头,却又瞅见了那个依旧戳在下面的废物点心。费传古慢慢走到那人身旁,对方也是赶忙朝他低眉顺目、点头哈腰。
“费大人,您看小的我……”
费传古眼珠一转。
“噢,这次你差事办得不错,晚上到我那里去领赏吧。”
说完,费传古便甩着袍袖从对方面前走了过去。
当天晚上,那家伙果然傻呵呵地跑到费传古那里去领赏了。刚一进屋,他便瞅见费传古早已在屋中摆下了一桌酒席。
“见过费大人。”那人忙拱手道。
费传古一瞅。
“你来啦,快请坐吧。”他假意客气道。
“多谢大人。”
那人只在边上坐了下来。随即,费传古亲自为他斟了杯酒。
“此一趟你也是辛苦了,对了,你的伤怎么样了?”
那人忙点头笑道:“托大人的福,小人的伤已无大碍。”
可其实眼下他的伤口正疼得要命,要不是费传古告诉他是来领赏的,那他又怎么可能就这么屁颠屁颠地跑过来。但他也不仔细想想,对方交代给自己的差事他是一件也没办成,那费传古又怎么可能真是叫他来领赏的。
“对了,今日在大殿上我还忘了问你,那天你们在林中遇袭时,你可曾看清对方都是些什么人?”
那人愣在边上想了想。
“回大人的话,那天树林里确实是太黑了,我们刚往回跑出去没多远,小的右肩便中了一箭,之后小的便昏了过去,所以也没太瞅清对方的情况。”
费传古心想,“你这废物,早知道当初派你去又有什么用?既是如此,那你那天怎么不干脆也直接死在那林子里就得了,偏偏还要跑回来给我添堵!”
“如此说来,这一路上全是那林言把你带回来的喽?”
“唉,确是如此。”那人忙低头叹道。
“那你醒过来后,林公子有没有和你提起过当日他是怎么救下的你?”
那人忙又摇了摇头。
“这他倒还真没提过,只说是将我驮在身后的马背上,就这么一路牵回来的。”
“哦?”
费传古忙不迭地眼珠一转
“那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本事了?他自己也受了伤,能保住自己那条小命就已经很不错了,可他竟还能再救回来一个,而且还是救了一个明明知道是要对自己下毒手的家伙,看来不是那小子真的菩萨心肠,便是这其中定还另有什么隐情!”
“费大人,费大人。”
对方轻声唤了他几下,费传古这才也赶忙又回过神来。
“费大人,什么事让您想得这么出神呀?”
“噢,没什么,来来来,我敬你一杯。”
说着,费传古端起了自己的酒杯。
对面那人忙也举杯道:“不敢当!不敢当!”
说完,他便一仰脖先干为敬了。
可费传古却是没喝自己的那杯酒,只将那酒杯又原封不动地放回到了桌上。
“诶,费大人,您怎么不喝呀?来来来,我再敬您一杯。”
说着,那人又自斟自饮了一杯。
“啊,真是好酒呀!”
这时,从屋外进来一名手下。只见那人快步来到费传古身旁,然后俯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费传古听完先是一惊,随之却又很快镇定下来。
“快,快去禀报陛下。”
“是。”
那手下遂转身告退。
“费大人,出了什么事?”
费传古微微一笑。
“噢,没什么,只是刚才来人禀报说,此刻那龙尾坡上正火光冲天,看样子应该是官军烧了自己的老巢,然后弃城西去了。”
“哦,如此说来,那郑畋真的已经死了!哎呀,恭喜大人,恭喜大人!”
说着,那人忙举起酒壶想要再斟酒敬对方。可他刚倒至一半,却又忽然一捂自己的肚子。
费传古一瞅,忙从旁冷笑道:“是不是肚子不舒服,有种针扎的感觉呀?”
那人赶紧瞪着眼睛用力点了点头。
“不用担心,很快你就不会觉得疼啦!看来那季逵的毒果然名不虚传,不光是涂在箭上,滴到酒里也是同样立竿见影,只可惜现在他人已经不在了,不过没有关系,马上你就能再见到他了,等到了那边看见他后,你可千万别忘了替我向他带好,还有,帮我转告他,我已收他儿子季宁为我义子,只叫他放心便是。”
话音未落,对面那人却已是七窍流血,倒在了席间。
与此同时,西边的龙尾城上正腾起熊熊烈焰,那冲天的火光只将整片夜空照得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