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雨了,不刻愈大,伸手拨动雨幕开出花似得涟漪,水帘自指间滑落,洋洋洒洒落在白茶织的素袖上,漫至纱带里,渗到心口,随着吸气,不禁抖动着,隐隐绽出光点来。
?我害怕了,这般,怕他。强自正色道:“子吟的事,你作为她三哥哥,旁观了若,却与时迁合谋,帮她想的很好。如今她已是个凡人,与宫浅斯,夫唱妇随……”
晟非截住我的话:“该有的劫数,无论是谁,无论天力,怎么也避不了,只是迟和早而已。”
我苦笑,他比谁都清醒,他在幕后。
风卷过,几片断了根的枝叶扑到脸上,我拂开,道:“晟非,你与离夜,你与他皆与我无关。若想利用我对付他……妄想。”
他转身,眸冷,轻笑数声,一步步向我踱来,踩过莎莎的残枝白菊,若转世而来的月锣冥想,我不由退后一步,确认过眼神,伤过处似一柄磨了两年的利刃,衔着我的心头血……一朝刺向离夜?
四幕的山峦如野蟒横亘眼前,湿淋淋张开血盆大口,只等四分五裂,才得罢休,一如脚下的白菊瓣子被石子般的雨粒打得零碎不堪。
不,不……
我一路的退,他一路的进:“有些事逃不了,不然,便活不了,也死不了。”
身后的参天老树似阴郁的魅影,它们仿佛在笑,笑的好恐怖,他也似在笑,数不清的他的声色。狂风从耳畔吹过,撩得雨滴倾斜,砸在身上,都没有太多的冷了,我,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只得,慢慢地,抬起头直视他:“莫要如此,不然我也会拼命的。”
这是他,白玄。
周身寒意里,能感到他的手缓缓搭在我肩上,顿了一下,越过肩膀横在背后,一把将我揽近。
大雨滂沱,我想起了什么,又忘记了什么。
雨水淋下,沁沁生凛,几层白锦隔着的谁的心,一片荒芜。
他嘴唇贴在我耳畔,沉水香若雪,良久,轻悠悠的一声:“你可以试试!”
俯首对花影婆娑,风雨不懈捉弄。
明知言语无用,早已是无能为力,却,没有法子,不坚强些。
“你若一意孤行,我……没有法子了,求你,我不要死……”我挣开,目光炯炯地睨向他,努力把剩下话说完:“更不要离夜死。”
漆黑的天下,仿佛只容得下一望无际的雨,我跪倒在他脚下,吐出平身最真的话:“求你,放过离夜,不然,我真的会拼命的。”
即便拼了我的命也没用。
我原来可以,说出这样的不要命的话,我也怕死呀,怕得连呼吸声都不敢发出,是有多久了,历史变迁却终究敌不过这一刻,只消他意,抬手从容,从容于我,便是生生韶华,永世难见天日。
所以当他微低头,怔怔含糊了一声:“呵?”我竟然也跟着有些懵,仰着头看他,看着天。
夜色黯然得瞧不出雨线的轮廓,只觉得疼,晟非耐心的怔忡了好一会儿,挨着我坐下,道:“上弦和天彻是两方天地吧!”
我讶然,这话题转的有点快,我跟不上来:“嗯?”
他扶着我也坐好,这样淋在大起大落的雨里,觉着,自己是在等死,等着他慢慢给我一剑,伤个血色淋漓,也是好的。
只是,管不住自己的手,怯生生把发髻上的铁钗往耳后挪挪,挪完怯生生瞟他一眼,发现他居然瞅着这钗,我怕得再往后挪挪。
他似有叹息,靠近我,很近很近,有沉水香迷绕,他取下我的钗,放在我手里,捏住我的指握紧它,让尖锐的那一端对准他的胸口,他道:“这样,就不怕了。”声音轻到薄唇边:“好吧。”
我心里咯噔一声,低声道:“上弦、天彻?意为何?”
想抬头看他的表情,身子麻得使不上力。
他配合地低头,目光涩涩,落在我眼睛里:“你听过那古说子,是离夜告诉你的?”
我点头:“嗯。”
他闭上眼睛,好整以暇地坐在我身边,我伸手,紧握的钗刃想刺向这近在咫尺的喉,亦或近在咫尺的心,他眼皮略动了动,道:“那是星子离开以后的故事了,有很多,形形色色的。紫龙莫云在九十九重魔域立了上弦朝,上弦者,乃是取自上弦之月,她是在上弦月下坠落的,他大抵忘不了那个时候。也是在上弦月下,银龙白玄飞升,在皎月边建了长川天彻……”
不敢……杀他,掌心都沁出汗,又或是雨水所致,手指隔空划过他白皙的下颚,下定极大杀心,手却颤抖地落下,这一刹那的触及和微凉,我忘不了:“那星子究竟是为何而落?是白玄逼她的?”
他似无知觉,微微偏头,额角贴近我的发,静静睁开眼:“她不得不落,即便不落她也活不久,命数已定,怎能飞月?她总是在妄想,总是忘了他,忘了他可以帮她。白玄用繁华人世诱她坠下,没想最后一刻,莫云拼命拉住了她。不过,白玄却意外飞升了,成了君神之初。”
我接道:“随即白玄杀了她?”
可为什么?
他目光落在我松开的手掌上:“嗯。他想,只有她死了,他才可心无旁骛,下得杀伐,毁天灭地,打破轮回重塑一切,做无上之主,得天地涅槃再生,为她重写命格,与她永世浮生”
冷雨和着泥灰严丝合缝贴紧了身子的每一寸,冻得整个人只想缩成一团。他也这样,与我淋着。很多时候,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想要做什么?
真的,很多的苦,其实都是他给我受的。
既是他让我难受的,也该要他让我好受些,才算两清。
已经看不清他的模样,只是感到身体被慢慢偏下,他默默把我捞进怀里:“白玄错了,他终是没能毁了世事,却毁了自己,了此残生。那个时候,他若是陪她一起葬送红尘,也好过如此下场。”
他顿了顿:“萦云,一切皆会好起来的。死,并不可怕。莫要怕我,我受不了这样。”
莫要怕他?我闭上眼睛,很久不敢睁开。
清泠的嗓音响在耳侧:“那星子的事,你记起了很多罢,也弄迷糊了。你与她,如何关系,无甚么执着的,你终是你。而我……”冰凉手指抚过鬓发,最后贴在我眼角:“浮生里活着一个名叫萦云的姑娘,怜舍不得。”
萦云,是啊,恳切的,他的话里的,萦云。
听到这点话,我不糊涂了,想必,晟非也不糊涂,我不是那星子,始终。
那些袭至脑子里的星子的过往,似长宿我身子里的一缕幽魂,绵久缠绕,与我情授梦与,丝丝入骨,血肉相连,便在方才倾尽,差点陷我于走火入魔。
是晟非,他把我导醒了来。
很多年以后,我偶有所觉,晟非和白玄何其相似,可他,确确不是白玄。
他,活着,只是晟非,死了也只是晟非的魂。我亦如是。
一点力也没有了,头陷进他怀里,声音闷闷的:“嗯,今世,你我不是谁谁,你是晟非,我是萦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