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先验主体间性的自然科学现象学的研究纲领

引论 从自然化现象学到自然科学现象学

近年来,自然化的现象学的兴起和发展,主要是由于近年来认知问题的科学研究向现象学寻求理论资源和方法论启发而促成的。哲学家们对这种跨学科的研究的路径及动机的理解有歧义,或者被理解为现象学与经验科学的对话,或者被认为是对现象学的自然化。本文从对自然化现象学的基本观念的分析切入,探索是否可以立足于现象学的立场与一般意义上的自然科学的研究对话、进而把对整个自然科学乃至自然作为现象学研究的基本主题的可能性。本章的主要任务是从先验现象学的理论和对科学的观察实验的经验的重新理解两方面来论证立足于先验现象学立场研究自然科学与自然的可能性。在此基础上,扩展和改造自然化现象学概念而提出自然科学现象学的概念,并基于现象学的意向性理论初步阐述其研究的理论依据和基本主题。

所谓自然化的现象学(Naturalizing Phenomenology)是一种对意识的跨学科研究的解释性的理论框架,这种研究主要的侧重点和出发点主要是当代认知研究领域,现象学主要是被作为辅助性的思想资源和方法论工具而引入和使用的。

自然化的现象学研究,以神经现象学为其典范。神经现象学是由现象学和神经生物学的关联而形成的。因此,这里以神经现象学为例,分析在其中现象学和自然科学的相互促进的动态关系。

神经现象学的基本预设是第一人称的意识现象与神经元的大规模的动力学状态具有某种对应关系,借用现象学的理论、视角、方法,为神经科学研究提供理论前提的检验和实验方式的约束和指导,以第一人称的经验数据,与神经科学研究相互参照。

神经现象学对意识现象的分析和理解是立足于自然主义的经验性科学的解释框架。神经现象学中,第一人称的研究主要是作为神经科学研究中的局部的辅助手段,现象学以自身的方法和理论,提供第一人称的数据,同时为神经科学的实验设计,提供理论的限定和指导。可以说,在神经现象学中,现象学的独立立场并没有贯穿于整个研究过程,反而是自然主义立场占据主导地位。

另外一个严重的问题是,神经现象学所标榜的现象学的方法,本身是可疑的。因为,现象学的分析和反思意识的方法确实是第一人称视角,但第一人称视角的意识研究,未必是现象学的,也可以是内省心理学的方式。神经现象学所需要的对意识现象的第一人称的数据,往往是具体的、经验性的数据,很难看出来在何种意义上引入了现象学的反思和本质直观的描述来提供意识现象数据。

目前,这种以现象学与自然科学的相互结合的、具有综合性特点的自然化现象学研究的盛行,意味着现象学的视角和方法介入一些科学研究领域的哲学研究路径有其强大的生命力。其中最为典型的例子就是前述的神经现象学以及生态现象学。可以相信,这种综合式的研究可以扩展到更多的自然科学的研究领域。那么这种研究的限度在哪里呢?这种自然化现象学的研究是否可以扩展到关于微观和宇观的自然现象的科学研究领域,出现所谓量子现象学或者宇宙学现象学?如果自然科学的经验可以触及的自然领域,恰好是现象学意义上的意向性的经验结构可以涵盖的领域,这些领域可以看作关于世界的超越性的意向相关项,而且我们关于这些自然领域的经验蕴含主体性的维度,那么,可以设想现象学的研究方法和理论分析的框架在原则上可以应用于这些领域。

从胡塞尔和梅洛-庞蒂等现象学家的理论阐述可以知道,自然应该成为现象学研究的重要而基本的领域,而为了研究自然,现象学也应该直接面对科学研究的各种重要的主题,并挑战其中涉及的根本哲学难题。通过现象学对先验哲学概念和理论的重新诠释和对经验性的领域的重新理解,先验现象学可以下降到作为主体间性的构成经验视域的历史的、发生的、文化的生活世界之中,当然也可以下降到作为生活世界的特殊传统之一的科学研究的领域,去阐明科学研究之中涉及的认知模式和意识的结构,以及作为意向相关项的科学理论以及自然现象等。

这种关于科学与自然的现象学研究,如果套用神经现象学与生态现象学的命名方式,可以称之为自然科学现象学或者自然现象学。其中面临一些基本的问题:一方面,把这种类似自然化现象学式的研究扩展到自然科学的一般性领域或者更多的领域是否可行,以及其理论依据在哪里?另外一方面,对于现象学与自然科学的这种综合性的研究,应该建立在一种什么样的理论基础和分析框架之上?这两个问题都需要结合自然科学的实际以及现象学的理论进行论证。

这里涉及以往被自然化现象学掩盖或者忽略的问题,那就是现象学的立场与经验性的自然科学通常持有的自然主义立场之间的紧张和冲突。在以往的自然化现象学中,主要的立场倾向是立足于自然主义立场的分析和解释框架来选择性地接受和改述现象学的立足于第一人称的陈述。而我们知道,胡塞尔的现象学以反对心理学中的自然主义和科学主义的方法论和形而上学立场而著称于世,现象学的方法首先是要悬置自然态度,而自然主义也是一种理论化的自然态度立场。因此,这里需要对自然科学与自然主义做一个合理的区分,我们对自然科学的现象学反思,一方面基于对自然主义的批判;另一方面也是从现象学的视角重新理解自然科学,并剥离自然主义对科学的真实形象的遮蔽。

鉴于以往的自然化现象学往往以自然科学或者自然主义的解释和分析框架来容纳现象学的直观经验甚至理论观点,从而造成了对现象学的立场的偏离和对理论的误读,那么如果坚持立足于现象学的第一人称视角和理论分析框架去容纳和理解自然科学的观察实验所呈现的现象和自然科学的基本理论,则使得这种综合性研究呈现为是作为对科学与自然的现象学研究。这种设想中的研究应该是对以往的现象学研究范围的扩展以及对现象学的基本理论问题的深化,也是对现象学的研究纲领在自然和意识领域的彻底化。

完全不同于神经现象学之类的自然化现象学以现象学作为科学研究的辅助部分、以自然主义立场汲取现象学的理论养分和经验数据而进行的自然科学研究,自然科学现象学是立足于现象学的第一人称视角,以科学经验及其理论为辅助工具,以现象学的描述和先验分析方法,对这些经验和理论的意义进行重新理解和阐释,促进现象学对于主体与自然、意识与外在存在的关系等问题的深入探索。其基本的互动性关联方式是,基于科学经验及理论对现象学的启发以及从现象学对科学及其经验的重新理解和诠释。

因此,这里的研究方法是基于先验现象学立场,以对自然科学的现象学研究作为对自然的现象学研究的主要中介和途径,通过转变先验的观念而使先验的分析可以下降到历史的生活世界,对自然科学研究的经验和理论以第一人称视角进行重新转化及纳入现象学的研究范围。因而它与任何对现象学的自然化不相干,无论从研究的主题还是从所持的基本立场而言,称之为自然化的现象学是不妥当的,因此这里把它命名为自然科学现象学。这种自然科学现象学的研究路径就是通过自然科学与现象学之间视角的不断切换和相互观照而进行的先验现象学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