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加入光复会

光复会记章

鸦片战争以后的晚清社会,一方面国内政治腐败,经济崩溃,社会黑暗;另一方面又惨遭列强的蚕食鲸吞,一再割地赔款。这种内忧外患,使整个国家满目疮痍,生灵涂炭。这不仅酿成了以太平天国运动、义和团运动为代表的各地农民起义,而且激发了资产阶级民主革命。刘大白对于清朝政府的腐败无能和社会黑暗混乱,异常悲愤。据说有一年大年三十,吃完年夜饭,喝得大醉的刘大白一时性起,在红纸上写下了“天高皇帝远,人少畜生多”十个大字,贴在大门口。礼阳:《光复会志士联话续编》, 《龙门阵》1994年第4期。面对此起彼伏的资产阶级民主革命浪潮,刘大白内心受到强烈的感应。1905年,他加入了反清革命组织光复会。19世纪末20世纪初,中国反清革命运动成星火燎原之势。1894年11月24日,中日甲午战争爆发后不久,孙中山怀抱着“改良祖国”的大志,与二十多个进步华侨在檀香山组织成立了兴中会,通过了《兴中会章程》,提出了“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创立合众政府”的宗旨,开展了一系列革命活动。到1904年,反清革命运动就在全国广泛开展起来了,许多资产阶级革命团体先后涌现,如黄兴、宋教仁、陈天华等组织的湖南华兴会,陶成章、章炳麟、蔡元培、秋瑾、徐锡麟等组织的浙江光复会以及武昌的科学补习所,等等。1905年5月,光复会会员徐锡麟、秋瑾在绍兴创立体育会和大通师范学堂,培养革命力量,并赴日本留学;1905年8月20日,孙中山在日本东京组织成立了同盟会,提出了“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创立民国,平均地权”的十六字纲领,发行《民报》作为其机关刊物,开展反清革命活动。刘大白向来有反清复明的意识,他曾在某年端午,与陈伯平和陈挽澜兄妹一起“至渡东桥祭奠为‘复明抗清’而投河自尽的七君子”陈鹤鸣:《革命烈士陈伯平事迹简介》,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浙江省绍兴县委员会文史资料工作委员会《绍兴文史资料选辑·第11辑·纪念辛亥革命80周年专辑》,1991年编印,第31页。;尤其是这时他已经接受了佛的勇猛精进的积极处世态度和普度众生疾苦的慈悲泛爱精神的影响,形成了人的人生观与超人的人生观相统一的二元人生观,不再囿于个人不幸的幽怨之中了,而是从个人的不幸想到了大众的不幸,个人怀才不遇的主体意识生成了忧国忧民的爱国情怀。这种思想意识,正好与当时风起云涌的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的潮流十分合拍,自然强化了他反对清王朝的主体动力。因此,他很快接受了革命潮流的影响。他在《题碌生梦醒词后》中这样写道:“新从尘海浴身还,不染纤埃岂等闲。猛听潮声一回首,尚留余影在人间。”而在《惊潮》中又这样写道:“名园北望属谁家,烂漫枝头日已斜。风雨欲来春欲去,夕阳何事照桃花。”两诗均见《白屋遗诗·冰庑集》,书目文献出版社1984年版,第22页。可见,资产阶级民主革命浪潮在他的心里激荡着,产生了强烈的感召力。因此,他加入资产阶级革命组织。

对于刘大白加入资产阶级革命组织,是加入了光复会,还是同盟会,或者是两者都加入了,有不同的说法。有的说只他加入了同盟会,如正一说:“辛亥时期在光复会和同盟会的会员中,属于绍兴籍的多达近六十名;而且不仅徐锡麟、秋瑾、陶成章、陈伯平诸烈士均有很高的文化素养,大多数会员也是饱学之士。例如清朝进士的蔡元培,光复会创始人之一,就是杰出的学者、教育家和民主主义者;清朝的拔贡邵元冲,参加同盟会后担任过《民国新闻》的总编辑,还担任过‘护法’之役时孙中山大元帅府的秘书长;另一位举人刘大白,也作为同盟会员参加过辛亥革命,五四时期成了新诗歌运动的得力倡导者……”正一:《论鲁迅精神》,新疆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第88页。这代表了绝大多数的观点。有的则是否为光复会或同盟会会员,都不涉及,让他做一个真正的革命义士。如1981年张处德的《辛亥革命时期绍兴同盟会光复会会员略举》将刘大白列为名单中的第15个,张处德:《辛亥革命时期绍兴同盟会光复会会员略举》,内部资料《辛亥革命绍兴史料》, 1981年编印,第83页。1983年陈玉堂的《辛亥革命时期部分人物别名录》也收录了刘大白,但两者没有说明他是同盟会员还是光复会员。陈玉堂:《辛亥革命时期部分人物别名录》, 《辛亥革命史丛刊》编辑组编《辛亥革命史丛刊》第5辑,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212页。至今,说他加入光复会的少。对于他加入光复会的记载,笔者见到的最早资料是1984年陈觉民的《光复会党人录》,他将“刘大白”列入,是第十八个名字。陈觉民:《光复会党人录》,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浙江省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浙江辛亥革命回忆录·续辑》,浙江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160页。1991年,胡国枢根据《辛亥革命时期绍兴同盟会光复会会员略举》,在《光复会会员名录》中列入了刘大白。胡国枢:《辛亥革命时期绍兴同盟会光复会会员略举》,中南地区辛亥革命史研究会、武昌辛亥革命研究中心编《辛亥革命史丛刊》第8辑,中华书局1991年版,第155页。但没有说明什么时候加入的。此后,说刘大白加入光复会的人,几乎都不说什么时间和怎么加入的。王旭烽说:“世纪初而民国前时,他已经入光复会,参加革命了。”王旭烽:《那个曾经唱〈买布谣〉的人》, 《香草精品》,广州出版社2001年版,第150页。1996年,陈觉民说刘大白在1907年就“已加入了光复会,且已断发,宣传革命,改原来的金庆棪为刘靖裔。”陈觉民:《刘大白生平》,浙江省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浙江文史集粹·第6辑·文化艺术卷》,浙江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第17页。这已经是最明确的表述了。当然,也有说他两者都加入了的。例如陈于德说:“清光绪末年,刘先生先参加蔡元培先生领导的光复会,后参加孙中山先生领导的同盟会。”陈于德:《现代诗人刘大白》, 《20世纪上海文史资料文库》第6辑,上海书店出版社1999年版,第347页。是否这样,尚待考证。

光复会誓词

那么,刘大白是在何时加入光复会的?尽管目前我们还没有见到确切的资料,但是我们的研究结果表明,他在辛亥革命之前加入光复会是没有疑问的。1912年,刘大白做的一副对联足以说明这个问题:“灯下旧盟防吐露,花间残梦记零星。”他说这副对联“不能说是没有内容”。刘大白:《中国评诗的内容论者》, 《旧诗新话》,开明书店1929年版,第234页。那么,其内容是什么呢?实际上是为光复会1912年的瓦解而“伤悼”的。光复会成立于1904年,1905年同盟会成立时,兴中会和华兴会都整体并入,但光复会并未合并到同盟会中,他们只是以会员个人身份加入的。“该时浙江内地,势力异常扩张,章程发布已久,更改为难,故内地暂从此名。”陶成章:《信禾简章》,转引自谢一彪《光复会史稿》,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224页。皖浙起义失败后,清政府通缉逮捕光复会员,大批光复会员流亡海外。也是在这时,光复会与同盟会爆发了革命党的内部之争。光复会因“名号之争”、“经费之争”,与同盟会矛盾公开化,两次发动“倒孙风潮”。辛亥革命胜利后,又发生“建都之争”、“首脑之争”、“都督之争”等一系列冲突。最后同盟会对光复会大开杀戒,制造了一系列血案。到1912年1月14日陶成章遇刺后,光复会走向分化瓦解。这一年底,部分会员集会于上海,回忆往事,缅怀先烈,征集史料,拟写光复会史。参见谢一彪《光复会史稿》第6、7、10章,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可以说,光复会一向内外受敌,处境极其危险。自然,作为光复会会员对外是要保密的。这副对联的上联显然是说,当初我们为了光复事业,在一个晚上举行了仪式,秘密加入了光复会这个政治组织,对外不能宣传,也不泄露。下联显然是隐指光复会到了1912年就衰败的事实,如今只能留下“花间残梦”,作一种“零星”的回忆,显然深含着一种隐隐的伤痛。据此可知,刘大白加入了光复会是无疑的。1928年10月2日,他还说:“吾友王子余,至今赞赏。”刘大白:《中国评诗的内容论者》, 《旧诗新话》,开明书店1929年版,第234页。这明显说当时王子余是看见了这副对联,肯定了他的对联艺术。王子余是老光复会员,皖浙起义失败后,曾一度流亡上海,后与刘大白一起办《绍兴公报》。刘大白写这副对联时,隐指什么,他自然知道。当然,刘大白是不是为出席年底的上海集会而写的呢?现在不清楚。尽管如此,但这已经表明,刘大白是加入了光复会的。

那么,刘大白是由谁介绍加入呢?到底是哪一年加入的呢?我们认为,这可能是陈伯平,也可能是王子余或者其他人,但陈伯平可能性更大。陈伯平 (1885—1907),原名师礼,改名渊,字墨峰,号白萍,又称光复子,绍兴府会稽县平水镇人,辛亥革命时期“浙东四烈士”之一。因父亲在福建做官而生于福州,自小“性慧,喜读书,乐闻故事”。1901年就读于湖南石门县学堂,因不堪日本教师凌辱,愤而离校,回到会稽县平水镇“五美堂”陈府。1905年和1906年,他两度赴日从事革命活动;1907年7月,参与徐锡麟领导的安庆起义失败,在战斗中牺牲。陈伯平和刘大白都是绍兴府会稽县平水镇人。会稽县平水镇的“五美堂”陈府与刘大白家——会稽县平水镇大道地“九思堂”金府都是大户人家,相距仅数百步。他们都是有志的读书人,都对晚清社会的黑暗和腐败极其不满,都喜欢作诗。因此,1901年,陈伯平回到会稽县平水镇“五美堂”陈府后,两人一见如故,交谊笃深,常常在一起喝酒言志,探讨人生,互相鼓励。陈伯平虽然比刘大白小五岁,但是他见识广博,素怀壮志,力图报国。1904年,徐锡麟“见而大奇之”,很器重他,介绍他加入光复会,并入大通学堂学习,从此走向了革命道路。陈伯平加入光复会后,就常常与刘大白一起讨论国事,探讨救国救民的道路,给刘大白以颇深的影响。也许就是在1905年,陈伯平介绍刘大白加入了光复会。因为,1905年冬天,陈伯平与徐锡麟、马宗汉等人赴日本学习军事,刘大白作词《金缕曲——送同里陈伯平赴日本》赠别,他写道:

 

卷地风潮怒!叹黄人断魂未续,大招谁赋?东望扶桑开化早,莫恨无从挹注,赖学子精神遥渡。苦我命宫磨蝎坐,让祖生快著先鞭去。中心热,羡还妒。何曾历史无名誉?溯中华文明母国,四千年古。狮睡沉沉今不醒,万事今无进步,待扫尽蛮云魔雾。不是青年谁着力?愿革新新帜归时树!看跃上,舞台舞。该词1905年作,载《文艺茶话》1934年4月第2卷第9期“纪念刘大白先生特刊”。参见《白屋遗诗·剑胆集》,书目文献出版社1984年版,第28页。“苦我命宫磨蝎坐”一句,在后来的《哭陈烈士伯平》四首中的注释2中说“君以己巳冬东游日本,余作词赠别,有‘恨我命宫魔蝎坐,让祖生快著先鞭去;中心热,羡还妒’之句。”见《当代诗文》1929年创刊号。因此,这里的“磨蝎坐”应该为“魔蝎坐”。

 

从这首词可以看出三点:一、陈伯平他们去日本之前是和刘大白沟通过的,应该说还动员过刘大白一起去。因为当时刘大白“命宫磨蝎坐”,不敢轻易行动,要陈伯平他们先去。但他心里面是很向往,很羡慕的。二、陈伯平当时将去日本的目的已经明明白白告诉了刘大白。因此,刘大白在送别词中有了“愿革新新帜归时树”的表述。三、刘大白对他们去日本从事革命活动是支持的,也对他们寄予着成功的期望。希望他们此行成功,回来举起革命大旗。这无疑是一个同党的心愿。光复会的革命行动是秘密进行的,他们很担心“机密泄漏,于吾党进取前途,甚有妨碍”见沈瓞民《记光复会二三事》注释一,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全国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辛亥革命回忆录》第4集,文史资料出版社1963年版,第132页。,所以保密的警惕性极高。光复会的元老沈瓞民说:“为了避免清朝统治政权的残酷镇压,光复会严守秘密,虽父子兄弟也闭口不谈。”沈瓞民:《记光复会二三事》,第141—142页。陈伯平他们将去日本学习军事的革命行动这一连父子兄弟都不能谈的秘密告诉刘大白,并要他一同前往,如果他不是同党,难道不怕他走漏消息吗?他们告诉他,唯一充分的理由是刘大白本身就是光复会会员。因此,刘大白应该在他们去日本之前就已经加入了光复会。

陈伯平是一个既有革命热情,又很勇敢踏实的人。他非常注重实际行动,而且主张在革命中采取暗杀方式。他说:“革命之事万端,能以一人任者,独有做刺客。”他刻印“实行委员”以自励。他对刘大白说:“虏焰方张。我辈当以暗杀为第一义。”他鼓励并希望刘大白投入到革命的实际行动中去。正是这样,1906年春天,在日本的陈伯平收到刘大白“论救国要领”的信时,他在回信中责备刘大白“空言”,劝他要有实际行动。刘大白:《哭陈烈士伯平》诗中注,《白屋遗诗·剑胆集》,书目文献出版社1984年版,第29页。陈伯平之所以责备他,就是因为他们是同党。而且,刘大白在陈伯平他们走了以后,还写信去与之探讨救国要领,这是一个革命者的行为,无疑也表明了他是革命党中的一分子了。

综上所述,刘大白从1905年起就与陈伯平探讨革命问题,陈伯平还将自己的革命行动告诉他,且责备他不行动,可见他在1905年已经加入了光复会。而他1912年写的一副对联,恰恰佐证了这一点。其实,刘大白何时加入光复会,以及由谁介绍加入的,都并不非常重要。即使他当时没有加入革命组织,但他从1905年开始走向了民主革命的道路,已经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