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摩登主义”:日常生活的美学

近些年,关于民国时期上海的研究成果层出不穷,一幅生动的上海都市文化景观已经被细致地勾绘出来。对此间所产生的文学的研究也从中受益匪浅,那种把文学孤立出来的研究方式已经为人鄙弃了。然而,值得注意的是,上海都市文化并不能仅仅被当作文学产生的现实语境,或作家所置身的文化空间,更不能仅仅以某种方式拓宽、替代原先的文学研究,而应进一步发掘这种文化空间的形成之于文学所产生的作用、意义。譬如,海派都市文学和左翼等其他都市作品产生于相同的文化空间之中,但却表现出相当不同的品质,这差异便在于作品、作家与环境发生作用的方式的不同。吴福辉先生在比较了海派小说与《子夜》、《日出》等都市题材作品后认为,“可以说,在现代的中国,再没有任何一个流派会像海派那样能从现代物质文明的层面上,能从现代文化与传统文化交替接续的意义上,来表现都市了”。都市在海派小说那里,第一次“独立地真正成为审美对象”。海派不是一般性地领会到了都市的现代美,它“放弃了旧的评价标准,引进了新的都市文化价值观念”吴福辉:《都市漩流中的海派小说》,湖南教育出版社1995年版,第144-146页。。这里事实上还可以引出一些有待探讨的问题:上海的摩登消费娱乐场所是如何成为审美对象的?为什么恰恰是都市生活的这些内容构成了海派都市文学的“风景线”?诚然,物质文化和洋派的生活方式从来都不只体现为“物质性”的一面,而是同时被赋予了不同的价值内涵。那么,它们在海派都市文学作家那里承载了什么样的价值观念和追求?这种价值观念是如何被构造出来的?

笔者认为20世纪30年代上海的时尚生产在其中发挥了重要的功能,需要从时尚生产体系、媒介技术和海派都市文学的关系等角度回答上面的这些问题。前二者不只是后者的载体、工具,事实上,时尚刊物上有时也刊载非海派的创作,像《良友》画报上并不缺少茅盾、郁达夫、老舍等人的文字。我想强调的是,时尚刊物和海派都市文学一起建立了日常生活的美学。所谓“日常生活”,借鉴自列斐伏尔,当然也保留了他在“日常生活”(everyday life) 和“每天生活”(daily life) 之间所作的区分:“每天生活是从来就存在着的,但充满着价值与神秘。而日常一词则表示这种每天的生活已经走向了现代性:日常作为一种规划当中的对象物,是通过一种等价交换的体制,一种市场化与广告,即市场而展现出来的。”刘怀玉:《现代性的平庸与神奇:列斐伏尔日常生活批判哲学的文本学解读》,中央编译出版社2006年版,第39-40页。日常生活是伴随着19世纪“竞争资本主义的出现和世界贸易的扩张”而出现的,是资本、市场对社会操控、规划的产物。时尚在这种操控中占据非常重要的地位,列斐伏尔说,“时尚通过拒绝日常生活的方式来控制它,因为日常生活不可能成为时髦的”。时尚杂志不是时尚的附着物,而是时尚的生产者,“在现代意义上,时尚是与时尚杂志一同诞生的”。Henri Lfefbvre, Everyday Life in the Modern World. New York: Harper & Row, Publishers, 1971, pp.38,165-166.本章即以时尚杂志为中心探讨时尚是如何使“新”、“摩登”本身变成了商品,同时又通过商品美学使其成为美学对象的;并且探讨海派文学的生产与这些时尚杂志的关系,在其背后媒介技术以及报刊媒介的特性又是如何发挥作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