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想见如果不是剂量惊人的麻醉药剂在她体内发挥作用,她早就活活地痛死了。所以男孩来的时候她没有察觉,那时候麻醉药剂的药性正强。
男孩那张始终如同冰封的脸上终于出现了裂痕,流露出属于男孩的悲伤。
“为什么会是这样?”男孩低声问。
“因为我父亲并没有如皇帝所期望的那样屈服于新罗马帝国的军势,他组织军队抵抗。锡兰军利用山区的地形优势设置了滚石,重创了皇帝陛下视若珍宝的狮心骑士团。战报送到君士坦丁堡的那天夜里,皇帝陛下愤怒得失去控制,他带着一柄铁锤来到这里,把我的骨头一根根敲断。”王女轻声说,“可第二天早晨他又后悔了,我对他还有用,不能那么快死,他让医生用钢钉把我全身的骨骼复位,可医生竭尽所能也只能做成这样了。”
“真是个疯子。”男孩说。
“现在他也还是不会让我死的,他甚至会宣布要立我为他的皇妃。我的父亲已经死了,我是锡兰最后的王女,他娶到我,便可以‘名正言顺’地占有锡兰。”王女看着男孩腰间的佩剑,又看看自己手腕上的镣铐,“所以,你能杀了我么?我动不了,我连杀死自己都做不到。”
男孩沉默了很久:“很遗憾,我不能杀您。您是新罗马皇帝的拥有物,作为教皇国的军人,我无权决定您的生死。我如果那样做的话,会影响到教皇国和新罗马帝国间的外交关系,我自己也会上军事法庭。”
王女的眼中流露出了遗憾的神色,那种遗憾是那么的可怕,简直叫人心碎,可她什么都没说。
接下来发生的事却超出了她的预料,男孩抓过她的手,从口袋里摸出一柄古铜色的钥匙。那是一把万能钥匙,由技艺高超的锁匠打造,各种形状的齿搭配组合,能够打开全世界九成以上的锁。男孩没费多大力气就打开了王女手上的镣铐。
“胳膊还有力气对吧?您背后不远处就是窗台,”他低声说,“那个皇妃和皇帝相望的窗台。”
他俯下身,轻轻地吻王女的面颊。这本是贵族之间很常见的告别礼,但他沾到了王女脸上温暖的眼泪,动作微微僵硬了一下。王女也努力地抬头回吻他,她的嘴唇那么柔软,那个吻里带着遥远的、莲花般的芬芳。
“不要太孤独啊。”王女轻声说。
男孩一怔,仿佛听到了自己心底传来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他缓步退后,然后忽然转身大步离去,没入阳光照不到的黑暗里。
“真是个不讨人喜欢的孩子,小小年纪就那么没礼貌,公爵和公爵夫人见了我们也会打个招呼什么的。”皇家卫士们低声议论着那个穿军服的男孩。
“看那身军服是教皇国来的大人物呢!没准是炽天骑士团的人。据说是靠着他们的帮助我们才顺利地灭掉了锡兰国,这种上宾皇帝陛下都得礼遇,他凭什么跟你打招呼?别看他小小年纪,肩上就已经挂少校军衔了,家里肯定是什么大贵族。这种人将来还不得当总督啊?”
“总督?总督就能满足他么?我看他没准是哪国的王子,将来没准是一国之王呢!要不然皇帝陛下怎么会开恩让他去见塔上的那个女人?”
“说起来真是个叫人心痒痒的漂亮女人,要是她还完好无损,我在外面干站着,里面却没个男人陪她,我可真忍不住!可惜被皇帝陛下给废了。”
“可不是么?那天晚上我都听见了,跟打铁似的,啪啪啪地一根根骨头碎掉,偏偏听不见一声哀号,据说是皇帝陛下用软木把她的嘴塞住了。不过你别痴心妄想了,那种女人是你能碰的么?据说皇帝陛下会娶她呢,娶了她,我们对锡兰国的占领就有理由了。”
脚步声由圣女塔深处快速逼近,卫士们急忙终止了议论,昂首挺胸站得笔直。男孩从他们身边掠过,目视前方面无表情。司机拉开了礼车的车门。
就在他从拱门下走出的瞬间,头顶的阳光仿佛黯淡了一瞬,卫士长扭头看向天空,以为天阴了,却看到一袭红裙伴着无数枫叶在空中飞舞,遮蔽了阳光。那个人形落地的时候发出了沉闷的声音。男孩的眼角微微抽搐,但没有停步。
等卫士们反应过来,白皙如玉的王女正躺在圣女塔下的白色广场上,躺在如火红裙和渐渐蔓延开来的血泊中。可她的脸上竟然带着一丝笑容,谁都不敢相信一个将死的人会笑得那么美。
“站住!”卫士长怒吼,同时一拍枪托,背在身后的长火铳滑入手中,枪口直指男孩的背影,“你在上面做了什么?”
男孩继续前行,好像既没有看见坠塔的王女,也没有听到卫士长的吼声。
卫士们纷纷端起了火铳,密集如林的枪口指着男孩的背影。他们真的会开枪,他们绝不能就这样放男孩离开,他们都知道塔上的王女根本没有行动能力,双手还被上了镣铐,那种情况下她怎么能坠塔自杀?如果不留住这个男孩,责任就得由卫士们来承担。那可是对皇帝陛下意义非凡的女人!
缥缈的白烟忽然从他们面前横过,巨大的黑影一闪而过,紧接着所有的火铳都从中间断裂。断口光滑,不见任何毛刺。
世界上竟有这样锋利的刀,能够一瞬间斩断十几支火铳,皇家卫士的精英们甚至没看清那一刀是从哪个方向斩来的。
身高两米开外的金属人形忽然出现在卫士长身边,手中两米长的弧形刃锁住了七八名卫士的咽喉。
那是恐怖如魔神般的东西,表面流淌着暗金色的微光,内部传出机械运转的声响,关节缝隙中涌出滚滚的蒸汽。唯有那对漆黑的眼孔中能够隐约看出人类的气息,那是一对瑰丽的紫瞳。
寂静,一片枫叶被风卷着经过魔神手中的弧形刃,无声无息地化为两半。
“炽天……铁骑!”卫士长发出呻吟般的低声,再不敢动弹一丝一毫。
男孩钻进礼车,端坐在后排,目视前方。
“殿下,我们去哪里?”司机为他关上车门,再返回驾驶座发动引擎。
“回翡冷翠,我厌倦这个地方了。”男孩望着窗外无边的落叶,轻声说。
司机一愣,他跟这个男孩已经有段时间了,这还是第一次从他身上看出……疲倦和孤独。
有人说战争是一只杀不死的野兽,你只能短暂地囚禁它,但它终将逃离牢笼。
自古以来,以高加索山脉为界,人类把世界分为了东西两半。东方的统治者是有千年历史的古国“夏国”,而西方诸国的领袖则是仅有一百年历史的教皇国。
在夏国和教皇国的制衡之下,东西方之间的和平已经维持了上百年,大国之间谁也不敢轻易发动战争,因为几乎没有人能够承担战败的后果。
可在星历1884年,因为贸易方面的摩擦,教皇国的盟国新罗马帝国向夏国的臣属国锡兰国宣战,“锡兰战争”爆发。
顽强的锡兰军若干次成功地阻止了新罗马帝国军的进犯,期待着来自宗主国夏国的援军,但西方诸国纷纷派遣远征军帮助新罗马帝国,各国的机动甲胄部队组成混编大军长驱直入,最终攻陷了锡兰王都。
那场战争的结果是新罗马帝国的狮心骑士团攻入锡兰王都,焚烧锡兰王宫,审判锡兰王,并把那个老人钉死在十字架上。
锡兰国的年轻男子几乎全部战死,十四岁以上的锡兰少女都被掳回君士坦丁堡,按照容貌评级之后送给支持查士丁尼皇帝的各位盟友,充当上至君主下至骑士的玩物。
但那仅仅是开始而非结束,臣属国被灭国,夏国皇廷大为震怒,夏皇宣布对教皇国及其所有盟国宣战。
教皇国反复宣称自己并未卷入新罗马帝国和锡兰国的战争,但夏国的间谍声称曾亲眼见过没有番号的机动甲胄活跃在战场上,他们不过区区百人,但是所到之处血流成河。正是那支神秘的军队迎着重炮冲锋,最终攻陷了锡兰王都。
尽管西方强国都拥有机动甲胄,但战力如此强劲的骑士团,不能不令人想到教皇国的炽天骑士团……世界第一的炽天骑士团!
百年的和平最终还是被打破了,战争的猛兽重又逃脱了牢笼,除了少数国家得以幸免,世界各国都被卷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