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碧云

东海边上有个市镇,叫作饭浦,那里盐商聚集,周围一带都是商店,是一个大镇。商行中常常有很多鬼怪和狐狸精,赶也赶不走。某商行中有一个姓姚的会计,是镇江人,性情豪爽旷达,善于吟咏诗词、唱曲子。他住的地方的对面有间屋子,常常大门紧锁,问是什么原因,别人就说:“曾经有狐狸精在那间屋子里寄居,害怕它出来害人,所以锁上大门,不让它出现作祟。”姚生笑笑,走过去从窗缝中向屋内看了看,也没看见什么。姚生每夜在房中经常有新的诗词作品,写在绿色笺纸上,放在桌子上。早上起来,就看到纸上用丹铅涂满了字画,遇到好句子,旁边就会增加密密的圈圈点点,遇上有小毛病的诗句,就加以删改。字迹娟秀,确是出于女子手笔。姚生心中非常得意,就把它收藏起来,从来都不拿出去给同事们看。有一夜,姚生写了一首绝句:

杜鹃啼澈月儿弯,红烛频烧泪未干。

玉磬凄凉翠袖薄,那堪消受五更寒。

第二天姚生起床,看见诗笺上把“翠袖”改成“罗袂”两字。姚生非常佩服改诗之人的才情,就独自拿了支香,走到门外祝告说:“我才质庸陋,写的诗十分粗鄙,承蒙仙人为我修改雅正,真的就好像起死回生的化骨金丹。我愿意诚心求教,希望您能传授给我生花妙笔,把写诗的窍门教导给我,我会在您的门下恭敬地供奉,来表达我的心意。不知道您愿不愿意为弟子写一首诗示范?”祝告后,四周一点声响也没有。

一天夜里,姚生正在唱汤显祖《牡丹亭·游园》一折,忽然听见对面房中传出声音,那是用女子的玉指代替拍板的按板声,随着唱腔击打着拍子,叩在桌面上的指甲声清脆悦耳。姚生如果唱得不合拍子时,指甲声就会中断,要让姚生再从头唱起。从此以后姚生每个晚上都要唱曲,他唱曲时,对面房里必然会有人为他按拍,声音就像檐头小水滴声,断断续续,节拍正确无误。姚生心里更加得意了,当然更不愿意告诉别人了。晚上,姚生备下鲜花、香茗、果子,在门外祝告说:“我只能唱唱下里巴人的俗曲,真惭愧死人了,幸亏仙人愿意为我审查音节纠正错误,像三国年间的顾曲周郎;我则好比唐代时倚墙偷曲的笛师李暮,真是令人惭愧。我的歌唱并不高明,可您却情深意重,您和我可说是亦师亦友。请您展露您的芳容,满足我对您的仰慕之情。”祝告结束,四周还是悄然无声。

一天晚上,姚生从别处商行中赴宴回来,喝得醉意浓浓,这时感到十分口渴,燥热难忍,刚巧仆人不在,就自己脱下衣衫,连声叫唤仆人点灯送茶。忽然看见到一位身穿绿色衣衫的女子,年轻美丽,整个人瘦瘦的,怯生生的,十分动人,裙下小脚像尖尖的嫩笋。她缓缓地从门外走来,打火点灯,把姚生的衣衫接过来并且挂上衣架,煮好浓茶捧上,为姚生放下蚊帐,殷勤极了。她小嘴微微张开,笑起来漂亮极了,只是微笑却不说话。不一会儿,她拉起帘子出门离开,只听到她身上佩玉碰撞的声音,似乎并没有走远。姚生被那女子的美艳惊呆了,还怀疑她是主人家的小婢。但当时姚生嘴巴紧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手脚好像被捆起无法动弹。等仆役到来的时候,他才问人刚才自己遇到的是谁,并说了那女子的情形。仆役回答说:“主人家确实没有这样的小丫头,即使有这样的人,她也绝不会走出闺房一步。”姚生明白其中一定有异常情况,但是他把这件事瞒着,不愿意对别人说。

这年秋天的一个深夜,姚生正打算上床睡觉,忽然听到对面房中有很大的响声,似乎是巨石从梁上坠落下来。过了一会儿,听见有女子低声说话,声音非常娇美,好像笙笛的声音,呼喊姚生说道:“别怕,别伯,姚生啊姚生,我和您马上就要分别,只是情深,舍不得分离。我姓张,名叫碧云,住在这里已经多年了,从来都不和凡夫俗子搭话,遇上您这位风雅的人,确实可以排解我的寂寞。只是最近奉文昌帝君的命令,即将要到南京办理科场差事,这件事做完以后又要调往北京,从此天涯海角,永远和您分开了。再要想诵读华章,聆听唱曲,恐怕也很难再有机会了,所以特地来和您告别。”姚生又惊又喜,走近房门回答说:“我在这里和您近在咫尺,却好像隔着河山,如今您仙驾即将启程,我也知道难以挽回,但我私心祝颂您已经很久了,只是恳求您能展现玉貌仙姿,我好请画工画出您的玉貌,我要把它当作南海观音一样常常朝拜。”说完,姚生又下拜致敬。只听见佩玉铿锵之声,好像是女子提襟致礼时发出的声响,又听见她嘻嘻的笑声,说:“我曾经在您面前展现过真容,这件事才过去个把月,您就这么健忘吗?”姚生说他没有见到过她的芳容,女子就说:“那天晚上您大醉归来,是谁替您点灯、接衣,做那些零碎活儿的?就是我呀!”姚生这时候才恍然大悟,一时捶胸顿足,后悔极了,哭了起来。女子说:“我和您就只有这么点缘分,再近一步,就会招来灾祸。请您保存这段情分,留着以后追忆、思念吧。我要走了,请千万珍重。”姚生还想和她谈谈,可那女子已经走远了,声息全都消失了。回到房里,看见桌上笺纸上端端正正写着六个字“碧云裣衽辞行”。姚生把小笺装裱成册,请了很多名士题辞,这才把他和碧云相遇的经过和别人详细说出来,不久,姚生辞职离开。

在姚生之后,在这商行担任会计的是安徽人邬三,为人非常轻佻,也住在姚生房里。他偶然听到同事们谈起姚生和碧云的事情,心里羡慕极了。有一个晚上,邬三在房中设宴请客。他擂拳呼叫,满口粗言脏话,说:“狐狸精挺惹人爱的,如果真的生得美丽,就该叫它来陪咱们睡觉,只要让它多吃点春药,就能使它变形。”同事们都不让他胡说八道,说:“别说了!仙人是不能冒犯的。”邬三更加轻狂了,众人都为他担心。夜深了,撤去酒席,众人都离开了,邬三一人醉醺醺地爬上床,同事们还在别院里摇扇乘凉。忽然听见邬三大叫救命,声音急促痛苦。众人跑去查看,只看见邬三屁股上鲜血直流,面色灰白,像死人一样,昏死后又苏醒过来,不停地叫唤,好像要死的样子。原来邬三上床后刚闭上眼睛,忽然看见一位红衣丽人走过来,把他摇醒,自我介绍说是狐仙,愿意陪邬三睡觉。邬三顿时起了欲念,把美人抱在怀里,替她脱下内衣。忽然,美人变成一个铮铮铁汉,身形人高马大,脸上长着浓密的短胡子,大眼睛一闪一闪,力大无穷,和猛虎一样,把邬三翻过身去,跨上身背,掰开双腿就干。那大汉阳具奇大,把邬三弄得痛苦极了,肛门就像裂开了似的。众人朝邬三下身一看,只见一根大铁锥插在肛门里,足足有七八寸长,锋利无比。众人好不容易才把铁锥拔出。邬三疼痛难忍,急忙请医生来医治,医药费用了近百两银子,才总算把病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