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草龙真人

有个姓徐的真人,是苏州洞庭山人,父母务农。据说,徐真人降生的前夜,他的母亲梦见一个英俊的道人,跨着青龙来到他家门前,在她膝前下拜请求说:“我前世还有未了的事,愿跟随阿母住上十一年。”他母亲推辞说:“我们家境贫寒,冷冷清清,怎是供仙养道的人家呢?”那道人说道:“既来之,则安之。”不一会儿,只听见有龙大声吟啸的声音,他母亲一下子从梦中惊醒过来,这时,只见满屋异香扑鼻,一个婴儿呱呱而泣,徐真人诞生了。

徐真人小时候面貌清秀如善才童子,但性格愚蠢粗鲁,且十分顽皮,不爱读书。徐真人三岁时,父亲去世。徐母便让大儿子随着商人去四川学习经商做生意,但这一去,一直都没有回来,也没有任何音信,徐母心中很是牵挂。徐真人六岁那年,一个夏天,他在大树下乘凉,见到佃农们踏水车灌水浇庄稼非常辛苦,就闹着玩把草扎成人的形状放在水车的辘轳上。没想到水车居然转动起来,不一会儿田垄里就灌满了水。邻居便求他帮忙扎草人踏水车,但要趁他高兴才行,强迫他做他就不乐意。他虽然愚劣顽皮,但生性孝顺,每天晚上总要唱些农村小曲给母亲听,以慰母亲寂寞,让母亲高兴。偶然他也结草做成三四个小草人放在地上,他口中叫唤几声,那些小草人就能站起来跳舞,或者做各种表演,有时翻筋斗,有时荡秋千,有时两人抬起一个人,有时一人背着两人行走,好像牵线木偶戏。母亲看到这一切,心中烦闷自然也消除不少。渐渐地,乡里人都知道他身有异禀,但也有人疑心他是在变戏法,感觉并没有什么值得奇怪的。

徐真人八岁时,他大哥终于来信了,也能稍稍寄点钱回家赡养母亲和抚育弟弟。那年将至年终,他母亲开始做汤饼,准备过年时食用,就命徐真人在灶下烧火。母亲一边蒸一边做饼,徐真人就在灶前叽叽呱呱地与她拉闲话,同时手里扎着草龙玩耍,那草龙有一尺多长,龙头、龙角、龙爪、龙尾齐备,惟妙惟肖。母亲见了,笑骂道:“傻小子,又贪玩啦!忘了烧火,饼要是蒸不熟,看我怎么打你!”听了母亲的呵斥,徐真人吃吃地笑个不停。等到前两笼汤饼蒸熟了,徐真人就站在盛汤饼的缸边缠着母亲要饼吃,说是要尝尝味道。母亲就骂道:“小傻瓜,一天到晚只晓得玩耍贪吃,你就不想想你大哥在外面四处奔波,多么辛苦。这么好吃的东西,你大哥可能有口福吃得上吗?你却在家独自快活,不想学大哥自立。”徐真人笑着回答道:“这又有什么难的?我马上就送汤饼给大哥尝尝。”母亲说:“又说疯话,你哥哥离此地好几千里,你怎么送去?饼能自己飞去吗?”徐真人就说:“这个容易。”母亲权当疯话,便没有放在心上。没想到,晚上睡觉时,徐真人竟然不见了,母亲十分吃惊,再看看房屋的门窗都没有开过的痕迹,而屋中连个人影子也找不到。奇怪的是,灶边的草龙也不知哪儿去了,她哀伤地哭了整个晚上。第二天,邻居们得知此事,纷纷前来安慰,正是日上三竿,忽然看到徐真人笑嘻嘻地从门外走来。他从怀中取出两件贴身内衣交给母亲,说:“大哥在四川很好,他要我代他向你请安问好。我临回来时,他拿出这两件内衣,叫我带回家,当作表记。”母亲又当他说疯话,不想见这两件内衣果然是当日大儿子离家时自己亲手为他缝制的,不禁有点将信将疑。

原来昨夜徐真人真去为哥哥送汤饼,他带了五枚汤饼,偷偷地骑上草龙凌空飞行,顷刻之间便到达蜀中。到时天还没有破晓,正值四野鸡啼,他大哥正打着灯笼骑着马从别处店家核账回家,在路上两人相遇了。大哥因离家多年,起先并不识来人是谁,只听他大叫自己为哥哥,经过一番仔细讯问,才知是自己的亲弟弟,但他对弟弟如此到来,感到非常奇怪。徐真人说:“我每天与老母亲相依为命,非常想念哥哥,今天特意来看望哥哥,并送来母亲刚做的汤饼给哥哥吃。”随即将汤饼奉上。大哥感到十分惊奇,接过那汤饼,那汤饼竟还热乎乎的,又香又软。大哥吃着汤饼说:“这真是故乡汤饼的味儿,可是故乡距离此地千里之遥,你是怎么过来的?”哥哥将徐真人带至店中,想留他暂住几天,一叙别情。可是徐真人低声告诉兄长说:“我是靠了法术来此地的,倘若太阳升起,我就回不去了。何不拿件东西给我带回去给母亲做信物呢?”哥哥就将两件母亲亲手缝制的内衣交给弟弟,徐真人骑着草龙就回家了。此事之后,乡里人渐渐疑心徐真人是仙人,但有些人还是认为这小孩不过是会耍点小戏法,不信什么仙人之说。

又过了一年,真人九岁了。元宵节那天,徐真人与邻居家的孩子们一起玩耍,他们坐在烧树根的炉子边一边煨栗子,一边说笑。他忽然打了个瞌睡,但不久就醒来了,笑着同伙伴们说:“山东历城的灯火真好看!”孩子们都嘲笑他说:“你是在梦中去过的吧?”徐真人说:“真要去历城,又有什么为难的呢?”孩子们想到有关他的传闻,就想对徐真人的仙术了解个究竟,纷纷说一定要与徐真人同去。徐真人说:“你们要去的话也不难,但一定得听从我的吩咐。”众人忙说:“当然可以。”于是,徐真人取出他的草龙,把它拉得有一丈多长,然后叫众人闭上眼睛,一起坐上草龙。这五个人中有一人年纪较大,已十九岁了,生性狡猾,徐真人略知其禀性,特别关照他千万别睁开眼睛。过了一会儿,徐真人摸出一个铜钱交给此人,说:“你对它呵一口气,丢下,就会得到好几个钱。”此人将这枚铜钱摸索着放在腰袋里。五个孩子坐在草龙上觉得稳稳当当,并无任何摇晃之感,一瞬间只听得耳边风声响动,就像战士口衔竹筷急行军时的声音,又像波浪汹涌入海的声音。不一会儿感觉风声停了,徐真人叫大家睁开眼睛,果然看到一座火城,到处灯火辉煌,火树银花,用龙形装饰的架子上挂满各种花灯,还有用灯火扎成的桥,让人目不暇接。街上一片欢声笑语,年轻姑娘们踏着节拍唱着歌。游人众多如群蚁排衙,听他们说话声都是山东口音,大家确定这确实是历城。大家徜徉游乐,兴趣正浓,忽然听得更鼓声声,徐真人说:“天色不早了,大家赶紧回去吧!”然后众人仍旧闭起眼睛,听从他的指挥坐上草龙。不想半途,那位生性狡黠者心生他意,自言自语说:“现在真的是在腾空飞行吗?”他悄悄睁开眼睛想偷看一眼,不料刚睁开眼,就立即跌下地来,却不知是何处,再三询问,原来是在扬州城里了。他想起徐真人的话,不禁心生悔意。等到天明,他掏出徐真人给他的那枚钱,试着呵一口气丢在地上,果然得到好几个钱,就用来买了食物充饥,一路步行着走回家乡,等他到了家门口,再去找徐真人给他的那枚钱,竟然不见了。后来家乡有去历城做买卖的人回来,说起历城那夜元宵节灯市的情景,与众人所见完全相符。此事传开之后,乡里人更觉得徐真人是奇人。

这年冬天,他母亲因思念长子,寝食不安。徐真人说:“让我去把大哥接回家。”母亲虽然知道徐真人有特异功能,但还是不很相信,只当他说疯话。转眼间,徐真人不见了,到第二天,徐真人的哥哥果然回到家中。母亲很是惊奇,询问他回家的情景,他说:“昨天傍晚,弟弟突然来到四川看望我,我很奇怪,问他:‘你怎么又来啦?’他说:‘我这次是来接哥哥暂时回家看看母亲的。’我说路远难回,而且今年没有多少积蓄,回去一次的确不容易,否则我早回家了。弟弟笑着说:‘别担心,我们马上就能到家。’他叫我骑在他的背上,再三嘱咐要我紧闭双目。当时已四更天了,我只觉得耳边风呼呼作响,皮肤如同沾了冷露一样凉凉的,自己就像飞奔的马,又像疾飞的鸟,眨眼间风停了,我们就降落在地上。弟弟就叫我睁开眼睛,对我说:‘兄长暂且先回家,我顺道去拜访一位好友,随后就回去。’说完,他就手拿草龙向西而去。我当时还心中不满,便自己寻路回家。现在见了母亲,还疑心是自己在做梦呢。”

几天之后,一个晚上,大哥正与母亲闲聊,忽听得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开门一看,原来是徐真人回来了,他说:“哥哥的行装及其他杂物都在门外,我们赶紧把它们搬进屋来。”东西搬进屋后,哥哥一一清点,果然没错,一件也不少。大哥说:“弟弟真糊涂,我在家不过住上个把月,还打算寻了客船回到四川去做生意呢。现在你把这些东西都带回来了,让我在家坐吃山空,今后我们一家子怎么生活呢?”徐真人说:“这容易得很。”第二天,徐真人秘密地教会了哥哥一些弄钱的法术,并叮嘱哥哥说:“用此法术,顶多不过弄来二十来万两银子,让一家子生活温饱就够了,钱财太多会招来灾祸。”后来徐家逐渐造起楼房,购了田地,吃穿也很丰厚,老母安享晚年,一家幸福生活,大哥也不再外出经商。但是,徐真人行为却发生了变化,他整日闭门不出,常常独自坐在一间房中,呆若木鸡,静静地一动也不动。有时乡里人有人来向他卜问吉凶,他也只是拍手狂笑,一句话也不说。

第二年秋天,太湖地区盗贼猖獗,他们集结起来为非作歹,盗贼的战船来往如飞,沿湖一带地方的百姓几乎都遭到了焚烧劫夺,邻近的乡村就打算准备组织乡团进行武力戒备。这一天,徐真人刚走出房门,乡里即有人来请他帮助训练乡团,他说:“我不过是个小孩子,哪懂什么练兵之事?”来人知他有法术,便苦苦哀求,有一个甚至急得哭了起来。徐真人笑道:“我也知道办乡团是防盗贼的老办法,但是你们这班种田人本来就不懂得兵法之道,往往是还没见到强盗就惊慌失措,一见到盗贼就四散逃走,这简直是招盗贼来进攻。究其原因,是大伙不听命令、不遵守赏罚严明的军纪所致。这样的乡团训练它有什么用呢?”大家觉得徐真人说得有道理,就竭力请求他想其他办法来防御盗贼,他说:“这倒不难。”徐真人就扎了五百个草人,每个草人约三尺长,都手拿着竹竿。他吩咐众人把这些草人分别摆在各个交通要道关口,然后命令大家各自回家关门睡大觉。半夜里,盗贼果然又来了,人们也不出门,只听得外面传来一片打斗、喊叫的声音。天亮时,起来一看,盗贼都逃得无影无踪,但见那些草人的竹竿梢头上都沾满鲜血,再看湖面上盗贼的浮尸如麻。说也奇怪,从此以后,盗贼再也不敢到这儿来行歹事。

一天早上,徐真人早早起来,洗浴之后,先拜见了母亲,又将大哥请来,对着他们恭恭敬敬地作揖行礼,哭着说道:“我们母子兄弟阔别数年之后,现在终于一家团圆了,正是尽情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想不到神灵却召我回去,而且一刻也不许耽搁。怎么办呀,怎么办呀?”话音刚落,他就躺下来一动也不动,哥哥忙上前查看,他的身子已经变得僵硬,也没有了一丝气息,母亲与哥哥顿时悲痛欲绝。细算一下,这年徐真人正好是十一岁,与当年母亲生他前夜梦中所见道人说的话完全相符,便知天意难违。徐家隆重地给徐真人操办了丧事。这天,正好邻居家有人从扬州回来,带了只草笠送来给徐家,听得徐真人已去世,若有所悟。他说:“徐真人恐怕真是成仙了。前天他与我在扬州雷塘相遇,他正在路旁编织草笠,卖给小孩子戴,那草笠大小尺寸恰与小孩们的头颅相符,我便又笑他顽皮,他远远见我大声招呼我说:‘你要回家吗?劳驾你把这草笠带给我哥哥。’难道他会真的死去吗?”大家细看这草笠,果然出于徐真人之手,就赶忙去挖开徐真人墓穴一看究竟,棺木打开,只见衣帽完好无损仍在那里,尸首却不翼而飞,那情形就像知了脱壳似的。

又过了几年,苏州一带遇到了大旱,徐真人的哥哥将弟弟留下的草龙取出,对乡里人说:“我们且对这草龙祈祷一番,也许会有灵验发生。”他们将草龙带到祭坛上,祈祷一番,就看见从草龙口中源源不断地冒出不少云气,越来越多,一会儿满天四野浓云一片,顷刻之间一场及时雨从天降下,地上的雨水积有三尺来深。众人欣喜若狂,大叫:“够了,够了!”只听一声霹雳,草龙忽然腾空而起,驾着云气飞得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