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艺术之品性

人有善恶之分,艺有美丑之殊,一如味有香臭,理有是非,相对而立,并生并长,譬诸虱苍蝇,夫乎不在,文物昌明之世,两性界划清晰,善者升张,寄恶者敛迹,暨乎末世,则汉奸亦处国中,盗贼时相接席,黑白溷淆,贤愚不分,及言艺事,则鱼目混珠,骗术公行,张丑怪于通衢,设邪说以惑众,在欧洲,若巴黎画商,在中国,若海派小人,志在欺骗,行同盗贼,法所不禁,诟骂罔闻,市井贱民,生不知耻,溯其所以能存在与寄生社会之理由,约有数端:(1)其制作极易;(2)常人以为凡艺术即美,或视若无睹,漠不关心;(3)利用人之虚荣弱点心理;(4)有组织。

(l)苟有人赴罗马西斯廷教堂,一观拉斐尔壁画,雅典派之《圣祭》。或见荷兰伦勃朗之《夜巡》,虽至愚极妄之人,亦当心加敬畏。反之倘看到马蒂斯、毕加索等作品,或粗腿,或直胴,或颠倒横竖都不分之风景,或不方不圆的烂苹果,硬捧他为杰作,当然俗人之情。畏难就易,久之即有志气之人,见拆烂污可以成名,更昧着良心,糊涂一阵,如德国之科林德是也(科初期绘画尚佳,复乃诚心捣乱)。因劳而未必有功,反多费时日精力材料也。所以孔子说:“君子依乎中庸,遁世不见,知而不悔,惟圣者能之!”寻常之坚定力,如何支持得住!

(2)艺术乃文化上嘉名,尤于中国传统思想,以为惟高人韵士,乃制作书画,不闻其为鼠窃狗偷之徒,苟能书画便得附庸风雅,自然倘无行而艺可存,如严嵩、阮大铖等小子,允当别论。且尊重斯文,也良好习惯,无奈海上逐臭之夫,其蠢如牛,其懒若噩,饱食终日,热中名利,忽发奇想,欲成画家,觅得口号,复兴文艺,实施欺骗,污辱嘉名,播丑四方,贻人笑柄。溯其所以为丑之要素,皆借“创造”两字,为欺骗的出发点,实贩卖洋货,抄袭他人,假名作伪,求人题字以眩惑无,知不必有人同情,不怕向敌摇尾,设铺开张,惟图买卖,其有出伸正义,笔诛墨伐者,社会醒悟一时,久亦忘怀,于是窃贼漏网,逍遥法外,挟其故技,卷土重来,当地之外猜疑,而已自诩成功。

(3)迷汤人人灌得进。不怕你头品顶戴,党国伟人,赠以高帽,必能欢喜,于是胁肩谄笑者,张画求题,既题又刊报章,以成要人之雅。于是得隙即进,遂成密切因缘,而要人不费半文,便得宏奖之誉,互相标榜,彼此利用,实则谄媚者,固属可卑。要人亦应藏拙,此画此书,徒供玩笑,冒充文物,夫岂可能,贻羞士林,沾污艺圃。

(4)法国画商之因广销劣画也,不恤重费收买批评家及种种艺术刊物。吾国之鄙夫亦效之,上下其手,朋比为奸,有所行动,广告随之。于是沽身自好之士,避之若浼,而大吹大擂数年,仍不见真正艺术品出现,欺骗之安,夫复奚辩。

纯洁天真之读者毋自以为不知,为外行。不敢批评,苟见一艺术品时,只须暗中有忖,自问倘我作此,我自满意否?我用功学之,到此境应须几年?他那件东西,比我所学的较难或易?如此一问,则汝天赋之评判力立现,不致为物所蒙,须知汉奸不除,国无宁日,丑术倘在,必为美术之累也。

原载一九三六年一月一日上海《中国学生》第二卷第一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