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小狗看到的世界

塞萨尔·米兰其人以及动作掌控之道

1

在“糖糖与福曼”的个案中,塞萨尔·米兰(Cesar Millan)在抵达犯罪现场前,对相关事实一无所知。米兰宁可如此,因为他的职责是去调解琳达·福曼与糖糖之间的问题,假如米兰事先知道任何细节,他都可能会产生偏见,而同情受害的一方。

福曼的住所位于洛杉矶北方的米申山一个房车停驻场里;室内有着深色木质板壁、真皮沙发、长毛地毯。即便那一天有着南加州少见的清爽天气,屋内还是开着空调。福曼看上去年约60来岁,实际年龄可能大些,但风韵依旧,她为人风趣幽默,讨人喜欢。她的先生雷坐在轮椅上,看起来有点像退伍军人。米兰坐在他俩对面,他身穿黑色牛仔裤配蓝色衬衫,外形像往常一样无懈可击。

米兰说:“那么,有什么我可以效劳的地方?”

福曼答道:“你可以帮我们把一只野兽,变成一只温驯可爱的狗狗。”显然她想了很久,应该怎么向米兰描述糖糖。“它10次有9次很坏,只有一次很可爱,它晚上和我们一起睡觉,而且喜欢抱抱。”糖糖对福曼非常重要,“可是它只要看到任何它够得到的东西,一定非抓过来不可,然后就想要搞破坏。我先生是残疾人士,它却把房间搞得一塌糊涂;它把衣服撕破,把地毯也弄坏了。它骚扰我的孙子,而且如果我打开门,它就会跑出去。”福曼卷起袖子露出上臂,只见皮肤表面到处是咬痕和抓痕,伤痂也不在少数,活像被虐待过。“可是我爱它,我能说什么呢?”

米兰看着她的手臂,眨了眨眼说:“哇。”米兰个子不高,但体格健壮,不输足球队员。他年约三十五六岁,他有着橄榄色皮肤,洁白的牙齿和一双圆圆的大眼睛。14年前,他从墨西哥越过边界来到美国,但是他的英文很好,唯一例外的是情绪激动时他会漏掉冠词;不过这种情况几乎不会发生,因为他极少情绪激动。他看到福曼的手臂时,发出一声“哇”,这跟他说“有什么我可以效劳的地方”时是一样的镇定声调。

米兰开始问问题:“糖糖会不会在屋内小便?”福曼回答:“会,它尤其与报纸、电视遥控器和塑料杯誓不两立。”米兰问到遛狗的事:“糖糖是快速向前跑,还是边走边闻?”他说到边走边闻时,还出人意料地模仿小狗嗅来嗅去的样子。福曼说:“糖糖会边走边闻。”他又问:“那你们如何管教它呢?”

“有时我把它放到板条箱里。只要15分钟的时间,它就会坐躺下来,乖乖的样子。我不懂得怎么管教,你问我的孩子就知道了。”

“那么说府上没有任何规矩。那你们用过身体接触的方式吗?”

“我用过,可是觉得不太舒服。”

“那些咬伤的痕迹呢?”

“我知道它不是故意的,它会用那种眼神看我。”

“它是在提醒你谁是老大。”

“事后它会舔它咬我的地方,一舔就是半小时。”

“它不是在道歉。小狗狗们会互舔伤口,那是为了维护整个狗群的健康。”

福曼露出些许疑惑说:“我以为它是在表示歉意。”

米兰轻声地说:“它如果觉得抱歉,那一开始就不会咬人了。”

接下来是被告辩护时间。福曼的孙女卡莉走了进来,手里像抱小婴儿一样抱着一只小猎犬。糖糖小巧可爱,但是它有一种野性蛮横的眼神。卡莉把糖糖放在地上,它大摇大摆地走到米兰身边,嗅嗅他的鞋子。米兰把一份报纸、一个塑料杯和一个电视遥控器放在它面前。

糖糖咬起报纸,米兰把报纸抢回来,结果糖糖又咬起报纸并跳上沙发。米兰举起手,镇定而缓慢地“咬了”糖糖的肩部。他解释说:“我的手就代表嘴,手指就是牙齿。”糖糖从沙发上跳了下来。米兰站着,顺势阻挡了糖糖一下;糖糖稍作挣扎,很快便放松下来。米兰退后,糖糖又冲向遥控器。米兰看着它,简短地发出一声:“嘘——”糖糖犹豫了一下,又转去咬塑料杯。米兰发出:“嘘——”它把塑料杯放下。米兰请福曼去拿一罐糖糖喜爱的食物进来,他把罐子放在地板中央,并且站在旁边护着它。糖糖看看美食,再看看米兰,接着开始嗅着地面,慢慢靠近,可是现在它和奖励品之间,有一道无形的界限。

它不断绕圈圈,却始终保持3英尺以上的距离,它看起来好像快要跳上沙发了。于是米兰移动身体重心,挡住它的去路。米兰又向糖糖靠近一步;它退后,低下头,躲进房间里最远的角落。糖糖臀部着地坐下,然后把头平放在地板上。米兰拿起食物、遥控器、塑料杯和报纸,一一放在距离它那贴近地板的鼻子数英寸之外。糖糖,昔日的米申山恐怖之犬,此刻闭上了眼睛,乖乖投降。

最后米兰说:“糖糖的外在世界没有规矩,没有界限。你们想让它运动,给予它关爱,可是却没有真的身体力行。我们若是爱护一个人,会给他完整的一切,那才是真正的爱。可是你们并不真正爱这只狗。”他站起身来,四下看了一看。

“现在去散散步吧。”

福曼慢慢晃进厨房,过去暴戾的狗居然在5分钟内变成了天使。她说:“实在教人不敢相信。”

2

米兰在洛杉矶中南区的工业地带经营“狗心理学中心”(Dog Psychology Center)。该中心由修车技工的工作间改装而成,位于一条狭长的巷子深处,外面是繁忙的街道,两旁全是单调的仓库和修车厂。在高大的绿色围栏后面,有一个混凝土砌成的宽广庭院,里面到处都是小狗。有些狗在晒太阳,有些在水池戏水,有些则躺在野餐桌上。米兰专收顾客送来的问题小狗,他让每只狗至少待上两星期,以便融入这里的狗群。米兰没有受过正规训练,他所知道的一切,均是因从小在墨西哥锡那罗亚州他祖父的农场上长大,无师自通而来。小时候大家叫他el Perrero,就是“狗神童”的意思。他不断观察学习,到后来觉得自己已经可以读懂狗的心理。如今,米兰每天早晨会带着他那一群狗,到圣莫尼卡山里徒步4小时。他走在前面,狗跟在后面;其中斗牛犬、洛特维勒牧犬和德国牧羊犬还背着背包,好在小型狗走累了时,可以将它放进大型狗的背包里。徒步回来以后,它们就吃东西;接着是运动,吃东西;劳动,然后奖励。

米兰说:“我一共有47只狗。”他把门打开,狗儿纷纷跑过来,它们品种繁杂,有大有小。米兰指着一只猎犬说:“这只狗喜欢攻击人,它攻击性真的很强。”在中心的一处角落,一只软毛麦色梗犬刚洗完澡。米兰解释道:“因为它不信任人,所以它在这里已经待了6个月。它曾经被打得很惨。”他随意地搔抓着一只大型德国牧羊犬。“这是我在这里的女朋友,名字叫美丽。你没看过它和主人之间的关系。”他摇摇头说,“那是非常病态的关系,就像电影《致命诱惑》那种。美丽一看到主人,就会去抓她、咬她,而主人的反应就像是在说:‘我也爱你。’再看那边那只,它咬死过一只同伴,另外那只也咬死过一只。这两个家伙是从新奥尔良来的,它们会攻击人。那边那只斗牛犬,曾在贝弗利希尔斯,用一个网球杀死一只拉布拉多。再看这一只,它只剩下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在跟别的狗打架时打瞎了,可是你看看它现在。”那只狗正用鼻子磨蹭着一只法国牛头犬,看起来很愉快。那只贝弗利希尔斯来的拉布拉多杀手也是如此,它正在阳光下伸懒腰。爱攻击人的那只猎犬也一样,它正伸出舌头,在一张野餐桌前徘徊。米兰站在全体狗群的中央,背挺得直直的,肩膀摆得四平八稳。这里是监狱的庭院,但也是全加州最平和的监狱庭院。米兰说:“一切的重点在于,每只狗都要保持冷静、服从。你现在看到的是一群心理状态完全一致的狗。”

米兰是美国国家地理频道“狗语者”(Dog Whisperer)节目的主持人。在每一集里,他总是在小狗闹得天翻地覆的情况下出现,到结束时则给观众留下一片祥和景象。他就像我们念小学时都遇到过的老师,能够走进吵得不可开交的教室里,让每个孩子安静下来,并规规矩矩地上课。那位老师的秘诀是什么?如果当年别人问我们这个问题,我们可能会回答:因为某某老师定下好多规矩,而且非常严格,所以大家都乖乖听话。但其实我们在另一位老师的课堂上,也是规规矩矩的,然而那位老师一点儿也不严格。我们真正想要说的是,这两位老师身上都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叫作“威严”的东西。倘若你要教一班淘气的10岁学童,经营一家公司,指挥一支军队,或走进米申山的拖车屋里,面对一只让主人也害怕的小猎犬糖糖,那你就必须有威严,否则你必屈居下风。

在“狗心理学中心”后方,在后院围栏和邻近建筑物的墙壁之间,米兰修了一条跑道,那是一片足足有两条街那么长的泥土草地。他说:“这里是我们的查克干酪游乐中心。”狗群看见米兰走向后门,全都一如他所料地向他奔来,只见一团团狗须和摇摆的尾巴,你推我挤地通过狭窄的后门。米兰肩上背着一个袋子,里面装满网球,他右手则拿着一支长长的橘色塑料网球勺。他把网球勺伸进袋子里,捞出一个球,用训练有素的漂亮动作,朝着附近一栋仓库的墙边把球丢出去。十几只狗立刻跑上前去,不顾一切地追。米兰转身,朝相反方向又丢出一个球,然后再丢第三个、第四个球。到最后,空中和地上到处是球,整群狗拼命嘶吼、狂吠、嗥叫、跳跃、冲刺。

米兰说:“这个游戏每次持续5分钟至10分钟,或许15分钟。由我开始,由我结束。我不会说:‘请停止。’我会命令这些狗停止。”接下来米兰集中精神,直挺挺地站着,吹出一短声口哨。那不是随便一吹的口哨,而是有权威意味的一声口哨。突然间,全场完全安静下来。47只狗全都停止跳跃冲撞,跟米兰一样,一动不动地站好,头挺直,眼睛盯着它们的老大。米兰轻轻点一点头,以不注意看几乎察觉不到的姿势,表示游戏结束了,于是47只狗全体转身,高兴地挤过后门,又回到院子里。

3

2005年秋天,米兰曾经在洛杉矶与帕特里斯和斯科特这对夫妇,做过一集“狗语者”节目。这对夫妇养了一只韩国珍岛犬,名叫尊贝。尊贝原本是流浪狗,后来被这对夫妇捡到收养。他们在外面遛狗时,尊贝很乖,也很讨人喜欢;但是在家里,它就变成恐怖大王,每当斯科特想让它听话,它就变得很凶恶。

斯科特对米兰说:“请帮我们驯服这只狗。我们已经请过两位驯狗师,其中一位声称要取得主控权。他把尊贝背在背上,让它待在那里,直到它屈服为止;他坚持了不下20分钟,这只狗一直没有认输。可是驯狗师一把狗放下来,尊贝就咬了他4口,那位驯狗师的手掌和手臂都被咬得流血了。我又找了另一位驯狗师,他们两个都说:‘你一定要把这只狗送走。’”

米兰走到室外去找尊贝;他来到后院,接着在尊贝旁边蹲伏下来。他说:“我自己一个人过来,主人有点不放心。但老实说,比起缺少安全感的狗、会害怕的狗,或惊慌失措的狗,我反而对好斗的狗感觉比较自在。其实我正是因这种狗而出名。”

尊贝跑过来闻他,米兰为它拴上皮带。尊贝紧张地瞪着米兰,爪子开始乱抓。米兰把它带进起居室,并由斯科特为它戴上防咬的颈圈。米兰试着要尊贝侧躺下来,结果它所有的撒野举动此时全爆发出来。尊贝转身、狂咬、扭动、打转、跳跃、猛扑、挣扎,最后颈圈掉落下来。尊贝咬住米兰,把身体扭成一团,它看起来狂怒不已,令人不寒而栗。这人狗之间的斗争没完没了。帕特里斯蒙住脸不敢看,米兰只好请她离开房间。米兰站立着,甩开皮带,看起来就像牧场上的工人正在驯服一条特别暴戾的响尾蛇;汗水从他的脸上滴下。最后米兰终于使尊贝坐下并躺下,然后又设法让它侧躺。尊贝跌坐在地上,失败投降。米兰摸摸尊贝的肚子说:“只要这样就好。”

米兰和尊贝之间是怎么回事?有一种解释是,他俩大斗了一场,是黑道大哥间的火拼。可是打斗总有个起因,尊贝显然是对米兰的什么举动产生了反应。在它开打以前,曾经闻过、探索过、观察过米兰,最后这个动作最为重要,因为根据我们对狗的了解,它们身上有一点是其他动物几乎都不具备的,就是狗善于对人察言观色。

以人类学家布赖恩·黑尔(Brian Hare)对狗做过的实验为例。他摆好两个相隔几英尺的杯子,其中一个杯底下放着食物。狗知道有食物可吃,但不知道藏在哪个杯子底下。接着黑尔用手敲敲右边的杯子,眼睛也直视着杯子,结果狗几乎每次都会走向右边那个杯子。可是黑尔对黑猩猩做过同样的实验,黑猩猩的基因虽然与人类有98.6%相似,它却无法正确地选出人示意的那个杯子。狗会向人求助,黑猩猩却不会。

黑尔解释说:“灵长类动物非常懂得运用同类发出的提示。所以如果能够再做类似的实验,由黑猩猩或其他灵长类动物,做出符合它们习性的暗示,或许它们的表现会更好。可是当我们想要帮黑猩猩的忙,它们却并不善于利用人类的提示。它们不懂:‘为什么你要告诉我食物在哪?’而狗主要的专长,就是当人在做非常人性化的动作,把它可能确实很需要的信息告诉它时,狗会加以注意。”狗并不比黑猩猩聪明,只是它对人类的态度不同。黑尔又说:“狗真的对人很感兴趣,可说是到了着迷的地步。对狗而言,人是一个超大的、会走动的网球。”

狗十分在意人的身体是往哪边倾斜——是向前还是向后?向前在狗儿眼里可能代表攻击性;向后,即使只有四分之一英寸,也代表不具威胁性。那代表你放弃了动物学家所称的,继续向前的“预向动作”(intention movement)。你把头歪向一边,即使是稍稍的,狗就会解除武装。你直视着狗,它会把这个动作解读为禁止。如果你把身体打直,肩膀平放,不要垮下,那可以决定狗是会服从你的命令,还是会对你不理不睬。你大口均匀地呼吸——而不是屏住气息——可以决定是能化解紧张气氛,还是会激起人狗间的紧张关系。动物行为学家帕特里夏·麦康奈尔(Patricia McConnell)说:“我想狗是看着人的眼睛,看我们望向哪里,也看我们的眼睛呈现什么样子。”她执教于威斯康辛大学麦迪逊分校。她说:“狗如果眼睛瞪得圆圆的,瞳孔放大,那是高度警觉、准备攻击的前兆。我相信它们极为注意人的表情有多放松,还有人的脸部肌肉有多放松,因为这是狗群之间相互获取的一个很大的线索。下巴是否放松?嘴是否微微张开?此外,它们极为注意人的手臂怎么摆。”

麦康奈尔在其著作《狗皮带的另一端》(The Other End of the Leash)里,分析了人狗之间最常见的互动之一——遛狗时两只套着皮带的狗相遇后的反应——并揭开了其中的奥秘。在我们看来,那是狗儿在互相打量对方。可是在麦康奈尔看来,两只狗先打量过自己的主人后,才互相打量。她在书中写道:“主人们经常很担心两只狗处不处得来。如果不去看狗,转而观察主人,你会经常发现人屏息、瞪眼、张嘴,呈现‘保持警觉’的表情,在狗的世界中,那是代表要发动攻势的表情,所以我怀疑是人在无意中,发出了情势紧张的信号。如果你又拉紧皮带——很多狗主人都是如此——那更夸大紧张效应,可能真的引起狗儿互相攻击。想想看:两只狗在紧张的气氛下相遇,周围有‘同伙’鼓动——主人制造出紧张、怒目、喘不过气来的氛围。我算不清曾经看过多少次,当狗转移视线,目睹主人僵硬的脸部表情后,它便开始对另一只狗吼叫。”

那天,当米兰走下帕特里斯和斯科特家的楼梯,到后院蹲伏下来,尊贝看到的是一个肢体动作十分特殊的人。米兰的姿势非常灵活,卡伦·布拉德利(Karen Bradley)首次看过米兰工作时的录像带后说:“他身体的线条非常优美。那种下半身的运动线条,让我怀疑他过去是足球运动员。”布拉德利是马里兰大学舞蹈研究所主任,像她这样研究动作的专家,均采用名为拉邦动作分析(Laban Movement Analysis)的方式来解读人体的动作,其中包括描述人类如何移动重心,在动作时多么灵活和对称,或做某个动作需要出哪些力。

解读某个动作是直接或间接,便是分析人传达了何种注意力;解读某个动作是快是慢、是强是弱,便是分析人有何意图;解读某个动作是节制的还是随意的,便是分析这有多明确。当我想强调自己的论点时,可以采取单一平顺的动作,把手横过身体。可是我怎么做这个动作,会大大影响听者如何理解我的论点。最好的做法是我放下手的动作,以有爆发力但有节制的方式完成,也就是要有加速度的力量,但是收手时非常急速精准,头和肩膀则顺势下倾,使得姿势和手势互相协调。反之,假设我把手向下摆时,头和肩膀却向上,或者我的手是用随意、内敛的方式往下摆动,就是力量不明显而且逐渐减弱,这类动作反映的是,我在顺应大家的主张,那会跟我做这个动作的用意正好相反。姿势加手势的组合被称为动作词组(phrasing),伟大的沟通者能够用动作词组去配合沟通意图。例如,他们明白,要强调自己所说的话,动作就必须既有节制又有爆发力。米兰在布拉德利眼里,就有很棒的动作词组。

现在米兰正在与帕特里斯和斯科特说话,他把双手放在前面,放在拉邦分析家们称为矢状面(sagittal plane)的地方,也就是身体的正前方或后方。然后他向前倾,表示强调。不过前倾时,他会把手放到腰部以下,并靠近身体,以抵消倾身时给人的侵犯感。当他再次向后靠时,他双手又提上来,填补胸前空出的位置。我们通常不会去注意这些事情,但一经别人点破,情绪含义就再明显不过了——那是表示尊敬和保证的动作词组。这能传达出说话者想要表达的意思,却不会让人觉得受到侵犯。布拉德利关掉录像机的声音,只看米兰动作的画面。有几个连续镜头,她反复看了好多遍,那是米兰在跟一家人对话,他的右手以优雅的弧度滑过胸前,摆向身体下方。布拉德利说:“他在跳舞。你看这里,非常优美,是一小段优美的舞蹈。”

她继续说明:“重点在于,他的动作词组长短不一。有些很长,有些很短,有些则是爆发式的语句,一开始充满力量,再逐渐减弱。有些具有冲击力,慢慢升温,最后产生一种冲击感。那些语句十分适合他的工作,那才是我所说的有能耐。”

动作分析专家往往喜欢观察特定人士,例如克林顿总统或里根总统,他俩都是动作词组高手,但小布什总统就不是。小布什在某年的国情咨文国情咨文(State of the Union address),美国总统每年在美国国会联席会议召开之前,于美国国会大厦中的众议院发表的报告。——编者注演说中,从头到尾都呆板地左右摇动,而且连下半身也是。不幸的是,他身后有一大片垂直悬挂的旗帜,使他的摇动更为明显。布拉德利说:“每次摆动结束时,他的视线就望向观众席上特定的地方。”她模仿小布什凝视时的眼神十分传神:那种特地为庄严肃穆的时刻所保留的侧视、凝重表情,还有缓慢地来回摇摆的姿势。“那有点原始,有点倒退。”布拉德利觉得那种表情,以及摇摆和凝视的动作,清清楚楚就代表人还没长大。当大家说,小布什好像永远是个孩子,有部分便是指这一点。他的动作像小男孩,这也没有什么不妥,只是他不像里根和克林顿那种动作大师,他无法在需要更成熟反应的场合,摆脱孩子气。

布拉德利说:“我们看到一般人的动作词组,大多都是没有明显特征的。不过有些人,像我先生,就有明显的偏好。他是‘水平先生’,他在会议上发言的时候,一定是向后靠,身前毫无遮挡。他摆出这个姿势,从头到尾始终如一。”她说着便向后靠,双臂大大展开,说话速度放慢,“不会有多大改变。幸好同事们很了解他。”她笑了。“碰到这种人,”她转头指向电视荧光幕上的米兰,接着说,“我们会为他开个电视节目;我是说真的,这是给他的一种奖励。我们会被他吸引,因为我们会信任他所传达的信息。他要表达的东西不会隐藏,而动作词组可以增加人们对他的信赖感。”

4

再回到尊贝与米兰身上,从头开始看录像,只是这一次关掉声音。米兰走下楼梯。这不是那个吹口哨引起47只狗注意的米兰,眼前的场景需要小心应对。“你看到他走路的样子吗?他把双手放下,贴近身体两侧。”这次的分析家是苏济·托尔托拉(Suzi Tortora),《舞蹈对话》(The Dancing Dialogue)一书的作者。托尔托拉在纽约担任舞蹈动作心理治疗师,她身材高挑,体态轻盈,有一头黑色长发,会运用漂亮的动作词组。她的办公室位于下百老汇区,是一个宽大、空旷、有隔板的房间。托尔托拉说:“米兰的身体非常笔直,脚就在身躯下方;他没有多占任何空间,且习惯放慢脚步。他是在告诉那只狗:‘我是自己一个人来的,不会有冒失的举动。我还没有自我介绍,但我就在这里,你可以摸摸我。’”米兰在尊贝旁边伏下身来,他把重心放低,身体呈现出完美的对称性;他看起来很稳定,就像你没办法把他一拳打倒,这传达出一种镇定感。

尊贝焦急地扭动着,仔细地审视着米兰。当尊贝太过神经质时,米兰会用力拉皮带纠正它。由于米兰正在说话,所以纠正的举动很细微,一不小心就没看到。于是托尔托拉再次倒带播放,她说:“你看这多有节奏感?米兰拉扯、等候,拉扯、等候,那动作词组实在太漂亮。你可以预期得到,对狗狗而言,节奏充满了整个空间。米兰带来了有秩序的节奏,那是中等的节拍,其间有流连的余地。那节奏不代表不断地攻击,也不会冗长持续,而是轻快迅速。我敢打赌,与这种狗打交道时,一般人多怕会遭到攻击,所以防卫心特别强,因此针对他们而来的敌意也不会少。现在这里没有敌意,米兰在使力,却不具攻击性。”

米兰转而进入起居室,此时战斗开始。托尔托拉说:“你看他怎么与狗互动。米兰让狗带头,给狗留余地。”这不是美国特工想要把攻击者制服的打斗。米兰站直身体,一手抓着皮带,高举在尊贝上方;尊贝则转身,狂咬、扭动、打转、跳跃、猛扑、挣扎,米兰仿佛是跟着它一起动,为尊贝的攻击提供一个松散的结构。他们也许看起来像在打斗,可是米兰并没有打斗之意。那尊贝在做什么?儿童心理学领域有一种“控制论”(regulation)的说法,即如果让健康的婴儿重复听到很嘈杂的声音,最后他们还是能睡着,因为婴儿会习惯于噪声。第一次听,噪声也许会打扰他们入眠,可是到第二、三次,婴儿已经懂得怎么对付这种扰乱,可以忽略噪声了。这说明婴儿能够自我控制。心理学家说,儿童撒野闹脾气,即处于失控状态,他们的良好状态在某方面被打破,无法让自己回到原点;而尊贝就是无法控制自己。它不是在打架,而是在发脾气。

而米兰就如同很懂儿童心理的父母一样。尊贝停下来喘气时,米兰也随之停下来;尊贝咬米兰时,米兰也不假思索地把手指放进嘴里,不过他动作流畅且灵活镇定,毫无焦虑感。托尔托拉又说道:“米兰的技巧中,时机的掌握也很重要。他现在的动作不复杂,不会一次用到很多力气,且动作十分有节制。你看他如何缩小范围,现在他要收场了。”随着尊贝安静下来,米兰开始抚摸它。他的触摸很有力,但是不带攻击意味,不会太强,以免有虐待动物之嫌;也不会太轻,以免产生不实在或难受的感觉。米兰运用的动作语言,是一切语言当中最坦白、最透明的,他要告诉尊贝,它很安全。此刻尊贝躺在米兰身旁,嘴部放松,舌头吐出。托尔托拉说:“你看那只狗的脸。这不是打败的意味,而是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后来米兰进行示范,教导斯科特怎么安抚尊贝,但斯科特却办不到,米兰只好叫他停手。米兰对斯科特说:“你还是会紧张,还是没有把握。你就是这样才成为尊贝欺侮的目标。”要安抚狗,说来容易,做起来却不然。用温柔的声音说“乖,尊贝,乖”并配合轻搔腹部的动作,对尊贝来说并不够,因为它会解读手势、姿势和对称性,以及这抚摸的实在含义。它要的是清楚明确与一致,斯科特做不到这一点。当镜头转向斯科特时,托尔托拉说:“你看他脸上满是紧张和锐气。”

没错,斯科特的脸瘦削细长,颧骨又高又宽,嘴唇厚,动作则紧绷焦躁。托尔托拉说:“他的动作纷至沓来,感觉既匆忙又紧张,以及他运用眼神和视觉焦点的方式,就显露出这种特性。他的手势很复杂,同时又传达好多信息,有太多不同的动作特质一起出现,这会分散观看者的注意力。”斯科特常在戏剧中出演特定角色,他有30年的演员资历,得过不少奖项。他紧张、强势的态度,使他成为一个有趣而复杂的人,这在好莱坞行得通,但对付一只有情绪困扰的狗,却无用武之地。斯科特说他爱尊贝,可是他的动作,却跟其欲传达的情绪无法配合。

托尔托拉曾经替埃里克(化名)治疗过几年;埃里克是自闭症儿童,有严重的语言障碍和沟通问题。托尔托拉把一些治疗的过程录了下来,其中有一次,是疗程开始4个月后,埃里克站在托尔托拉位于纽约州冷泉港的治疗室中央。他是个眉清目秀的3岁半男孩,全身只穿着纸尿裤;他的妈妈坐在一边,靠着墙。背景音乐放的是《大河之舞》(Riverdance),这刚好是埃里克最喜欢的一张唱片。此刻埃里克正在发脾气。

他站起来奔向音响,接着又跑回来,整个人趴在地上,手脚四下乱打。托尔托拉也学埃里克一样,整个人趴在地上。埃里克坐起来,她也坐起来;他旋转,她也旋转;他扭动,她也扭动。托尔托拉说:“埃里克四处奔跑时,我没有说:‘我们改放安静一点的音乐。’我不能让他停下来,因为他是停不住的。他不能从零加速到六十,然后又回归到零。如果是普通的孩子,我可以说:‘来做个深呼吸,我们来讲道理。’这句话或许会有效;可是像他这样的孩子就不行,他们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我必须走进去与他们见面,再把他们带出来。”

托尔托拉跪坐着,面对埃里克。埃里克的脚向各个方向伸出去,她便用手举起他的双脚,慢慢地、轻轻地,开始顺着音乐节拍移动他的脚。埃里克站起来,跑到房间的角落,然后又跑回来。托尔托拉站起来,照着他的动作做,不过这一次做得比他更灵活,更优雅。托尔托拉再次举起埃里克的脚,这一次移动他整个身躯,以上下相反的方向扭转以使骨盆舒展开。“我站在他的正上方,直视着他,保持非常对称的姿势。所以我是在对他说:‘我站得很稳,就在这里,我很平静。’我扶住埃里克的膝盖,给他一些触感的刺激,那是肯定而明确的感觉。抚摸是一种不可思议的工具,是另一种说话的方式。”

托尔托拉开始左右摇晃埃里克的膝盖,他渐渐平静下来,开始随音乐做一些小小的调整。脚的动作放得更开,更有韵律,整个人的动作开始变得有条理。他回头走进妈妈的怀抱,心情还是不太好,不过哭声已经缓和。托尔托拉坐下来,面对着他,保持稳定、对称、眼神直接接触。

妈妈问他:“你要纸巾吗?”埃里克点点头。

托尔托拉拿纸巾给他。妈妈说,她也要一张,于是埃里克把自己的纸巾给妈妈。

托尔托拉问:“我们来跳舞好不好?”

埃里克很小声地说:“好。”

托尔托拉与埃里克互动的一幕,令人不得不想起米兰和尊贝:同样是为无助的对象付出无比的精力、智慧和个人力量,同样在面对混乱时保持镇定。而最令人惊讶的是,他们同样都表现出温和的态度。每当谈到有威严的人时,我们常常假设,这种人一定有很强烈的性格,而且会像风一样席卷每一个人。像“仙笛神童”(Pied Piper)即是一个典型的例子,他吹奏的曲子令人无法抗拒,使得哈姆林当地所有的儿童都盲目地追随他。然而米兰和托尔托拉所处的情况不一样,所吹奏的曲调也各有千秋。同时,他们并不是转过身去,要别人来跟随。米兰让尊贝领头;托尔托拉则让埃里克决定,要用什么方法来治疗。威严并非只靠能耐才能体现,还要懂得因势利导。

我们说,有些人“会掌控我们的注意力”,其实用掌控一词完全不对;没有所谓掌控,只有吸引。在跑道上的狗,希望有人告诉它们,什么时候开跑,什么时候停止;它们是想要逃离无政府和失序状态的难民。埃里克想要听《大河之舞》,那是他最喜欢的音乐。而托尔托拉不是说:“我们来跳舞。”而是问:“我们来跳舞好不好?”然后她拿来一个鼓,开始敲打起来。埃里克的母亲站起来,开始用爱尔兰式的踢踏舞步,绕着房间转。埃里克躺在地上,双脚慢慢地顺着音乐节奏打拍子。他站起来,走到房间的角落,躲在一个隔板的后面,然后又得意洋洋地走出来,接着开始舞动,一面绕着房间转,一面吹着想象中的笛子。

5

米兰21岁时,从家乡来到美墨边境的城市提瓦纳,一名“蛇头”“蛇头”(coyote),泛指经营及操控非法移民活动的人。——编者注以100美元的代价,带他越过边境。他们躲在水深及胸的洞里等候,然后跑过淤泥滩,穿过垃圾场,越过高速公路,由接应的出租车把他带到圣迭戈。在街头流浪一个月后,他满身脏兮兮地走进一家狗美容沙龙,在那里找到了工作,负责处理棘手的案子,晚上就睡在办公室。后来他搬到洛杉矶,白天做豪华房车的装潢工作,下班后开着Chevy Astrovan这款面包车兼职做狗心理治疗师。23岁那年,他爱上一个名叫伊露真的美国女孩;当时她才17岁,个子娇小,黑皮肤,出落得很漂亮。一年后他俩步入结婚礼堂。

伊露真忆起刚结婚那几年:“米兰是个大男人主义又自我中心的人,他以为全世界都绕着他转。在他的观念里,婚姻就意味着男人吩咐女人该做什么,不需要付出爱、关怀或谅解。他认为婚姻就是让男人满意,而这也是婚姻终结的原因。”

结婚之初伊露真因病在医院住了3周。她说:“米兰来过一次,待了不到两个小时。我对自己说:‘这种关系不能再持续下去了,他只想跟那些狗在一起。’”那时候他们刚生小孩,又没有钱,只好暂时分居。伊露真对米兰说,如果他不去看心理医生,就要跟他离婚,米兰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答应。伊露真说:“心理医生的名字叫维尔玛,是个强势的非裔女性。她说:‘你要妻子洗衣做饭,照顾你。那她也有需求,她需要你的爱与关怀。’”伊露真还记得当时米兰愤愤不平地记着笔记:“他写下那些话,说:‘原来如此,就像狗一样嘛,都需要运动、管教和爱。’”伊露真笑道:“我当时生气地看着他。搞什么鬼,应该是谈我们的事,为什么你满口都是狗经?”

米兰说:“我一心想要抵抗,我觉得两个女人联合对付我一个。但我必须摆脱心里的抗拒,可是很难做到。就在这个时候,我忽然灵光乍现,原来女人也有她们的心理需求。”

米兰治得了街头的流浪犬,可是在一开始,他却连妻子的一些基本需求都体会不到。伊露真说:“米兰以前觉得跟人有隔阂,所以跟狗比较亲近。由于他不善于与人相处,所以他是通过狗对这个世界产生归属感。他很难摆脱这个模式。”在墨西哥他祖父的农场上,狗就是狗,人就是人,每个成员都知道自己的位置。可是在美国,狗被当成子女看待,主人也打破了人与狗的等级关系。糖糖的问题在于福曼,尊贝的问题在于斯科特。米兰说,在心理医生诊所的顿悟,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时刻,因为他在那一刻领悟到,要在人世间成功,他不能只驯狗,还要训人。

米兰有次因节目所需,接了一件个案,是关于一只叫“土匪”的吉娃娃。土匪颈上挂着一个大大的镶钻项圈,上面镶的字是“Stud”(种犬)。它的主人罗莉有张瓜子脸和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还有性感的好身材。土匪不听指挥,吓坏客人,还威吓别的狗,先后来了三个驯狗师都治不了它。罗莉坐在起居室的沙发上跟米兰说话,土匪坐在她的腿上。罗莉10来岁的儿子泰勒,则坐在妈妈旁边。

罗莉说:“土匪第一次去看兽医时,回来后大概两个星期就开始大量掉毛。医院里的人说它得了毛囊虫皮肤病。”她记得购买土匪时,店家说它是有资格参加比赛的狗,不过她请人查了土匪的血统,发现它来自小狗繁殖场。罗莉继续说:“土匪从来没有跟人接触过,所以连续三个月,它每星期都要泡药水,消除这个症状。”罗莉一边说,一边用手轻轻护着土匪。“它会躲在我衬衫里,把头靠在我胸前,一直待在那里。”她眼里含泪指着胸口说,“就在这里。”

米兰问:“那你先生合不合作?”他把焦点摆在罗莉而非土匪身上,这是米兰现在才明白而过去曾忽略的地方。

“土匪是我们两个人的宝贝,它当时很需要关爱和帮助,一天到晚害怕得要命。”

“你仍然觉得需要为它感到难过?”

“对,它实在好可爱。”

米兰显得有些困惑。他不懂罗莉为什么还是为她的狗感到难过。

罗莉试着解释:“土匪那么小,那么无助。”

“但你认为它感觉自己无助吗?”

罗莉的手仍旧护卫着爱犬。泰勒看着米兰,再看看母亲,再望向土匪。土匪变得紧张起来。泰勒伸出手去摸狗,土匪跳过罗莉的手臂去攻击泰勒,它又吠、又咬、又吼。泰勒大吃一惊,往后一跳。罗莉也被吓到,接着伸出手去,做出关键的反应:以焦急、抚慰的动作,用手圈住土匪,把它抱回自己的腿上。这全部发生在一瞬间。

米兰站起来,他说:“给我让个位子。”他示意泰勒坐到旁边去。“狗攻击人已经够多了,人并没有阻挡它,这只会让它变得更自以为是,以为一切全以它为主,好像它才是你的主人。”米兰从没有那么生气过,说:“你好像比较偏爱狗,但愿这不是真的。如果泰勒踢狗,你会纠正他的行为。现在狗要咬你的儿子,你却不能严厉地纠正狗的行为。”米兰此刻进入强调语气模式,他的动作词组肯定而明确,他接着说:“我不懂,这么明显的道理你居然不懂。”

土匪很紧张,一边退缩到沙发上,一边开始吠叫。米兰用眼角瞄了它一眼,土匪再次退缩。米兰继续说话,土匪走到米兰面前。米兰站起来,说:“我必须运用身体接触。”说着就用手肘轻推土匪。罗莉看来吓着了。

米兰怀疑地笑着,他问:“你是觉得它用身体接触我们就是公平,而我们用身体接触它就不公平?”罗莉身体前倾表示不同意。米兰说:“你不喜欢这样吧?”倍感挫折的米兰,现在转而向整个房间里的人说:“这是行不通的,因为狗主人不愿意让你用平常管教孩子的方式来驯狗。对我而言最困难的部分,就是父母宁愿偏向狗,不偏向儿子,这相当棘手。我虽是驯狗师,而且很爱狗,可是我绝不会舍儿子,而去迁就一只狗。你们明白我在说什么吧?”

他停下来,仿佛已经说够了,反正相同的话也已重复太多次。有人嘴里说“我爱你”,可是触摸的动作却没有传达相同的感觉。有人说“好啦,得啦”,可是动作不协调。有人说“我是你的母亲”,可是伸手抱的却是吉娃娃,不是自己的亲骨肉。泰勒看来颇受打击,罗莉在位子上坐立难安,土匪乱叫。米兰转向狗说:“嘘——”结果人人都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