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汉绿釉带厕陶猪圈,陕西潼关县吊桥乡出土,现藏陕西历史博物馆。这种农村“连茅厕”两千多年来都变化不大,人在猪圈上面的小屋子里方便,猪在下面吃环保餐。

唐三彩院落,陕西历史博物馆2012年新征集文物标本,此为修复后的其中一间房屋模型,疑似为城市宅院里的厕所。屋前有挡墙,墙上开有方口,使用者在墙后方便时,通过方口监视外面,如果有人也来如厕,可及时出声令其等候,避免尴尬。

亲爱的唐穿团客人,当您跟我们的导游一起领略过大唐王朝的壮丽山河、风土人情、美酒佳肴以后,为了能让您的穿越之旅安全顺利,还有很多不太高雅华丽、人们都尽量避免提到,但是又非常重要的事必须交代清楚。不过在这里我们要提醒大家,阅读这部分章节内容的时候千万不要边吃东西边看,除非您正在减肥打算控制食欲。话又说回来,唐穿团的客人您减什么肥啊亲……

言归正传,您穿越成长安城里的一名贵族男子,在春秋天气适宜的日子里跟一群朋友出城打猎,架着鹰,牵着猞猁,带着狗收获颇丰。眼看天色晚了,有个朋友说他家在附近有一处庄园,于是大家一起去吃饭投宿。现成的新鲜兽肉烧烤起来,朋友的家人搬出大坛自酿米酒,你们一边吃喝一边行令歌舞,您醉醺醺地吃饱喝足了正高兴着,肚子里一阵叽咕乱响,得,五谷轮回,人有三急,赶紧出去找地方吧。

捂着肚子溜出宴会厅,您抓住个男仆人,张嘴问:“洗手间在哪里?”

回答您的肯定是一副张嘴茫然的听不懂表情。

“卫生间?化妆室?WC?toilet?……厕所!茅房!”真是的,这种时候还玩什么优雅含蓄小清新啊。终于听懂了您吼出来的后两个词,仆人转身带着您弯弯曲曲绕走上好一阵子,到了一面院墙边,指着一间独立的小房子,行了,这就是,您自个儿进去方便吧。

这间小房子呢,简陋点可能连屋顶都没有,更没有窗子,就是四面墙中间有个门洞的样子,而且还建得比较高,您得登上一道石阶或者木梯子才能进门。三步并作两步上去,哎哟,我去!这股子味……为大家的消化系统着想,这里就不仔细描述房子内部的景象了。

实在是急得不行了,您也顾不上什么卫生条件了,挑着拣着能下脚的地方挪到地面上那个坑洞前,撩衣服一蹲,嗯,爽!

然后呢?您抬头左顾右盼地寻找雪白柔软的卫生纸?别做梦了吧,在汉唐时代,“纸”可是贵重物品,特别是没写过画过的净纸,拿来给您收拾残局简直是不可能的事。如果是在有大量废纸的地方,比如有钱文化人家里,或者成天抄经的佛寺、写账簿的商铺里,您还可能弄到一些正反面都写满字画、实在没别的用处的旧废纸张用来方便。但即使这样,很多人也会喊着“敬惜字纸”的口号反对这一做法,因为在他们看来,美丽的汉字是神圣不容玷污的。专门用于个人卫生的“草纸”在上层贵族社会成为日常用品,大概要到宋元以后了,而在广大平民百姓当中这玩意儿一直到20世纪80年代还算奢侈品呢……唐义净《南海寄归内法传》卷二:“若有筹片,持入亦佳。如其用罢,须掷厕外。必用故纸,可弃厕中。”《根本说一切有部毘奈耶杂事》卷三十四: “应用土块或以树叶,或将破帛故纸而净拭之。”北齐《颜氏家训》:“故纸有《五经》词义,及贤达姓名,

在这样一个荒郊野外的田庄里,如果主人很挑剔、生活质量高,奴仆们又不敢偷懒,那算您运气好,厕所角落里可能放着一笼类似于筷子筒的东西,筒里插着十几根扁平的竹签子或木签子,这就是用来解决后事的“厕筹”或者叫“筹片”了。抽一根出来,练习着用用吧。其实这是最环保的工具了,因为一般都会反复循环使用——当然,讲究的人家用完一次以后,会放置在固定地点,由奴仆们拿走清洗过才再度投用。不讲究的呢?呃,不细说了,您自己想象。

您觉得这样太可怕了?其实,在主人不经常居住的田庄别业,厕所里很可能连“厕筹”都不给预备。那怎么办呢?有经验的古人会在如厕前,路上拣块石头、土坷垃甚至揪几片大点的树叶子,就用这些解决了。

再多说几句,您知道在东汉之前,书写用纸还没有普及的时候,人们是用竹子或木头削成扁片“简”,在简上写字,对吧?那些写满了字,再没别的用处的“简筹”,有时候也会被拿来如厕用。比如敦煌马圈湾、悬泉和汉居延甲渠侯官遗址出土的大量汉简,上面写了很多有价值的珍贵信息,但其中一大部分都是从茅坑里掏出来的……当时人可能觉得这样废物利用方便节省,用得挺爽,但你们考虑过后世考古工作者和研究学者的巨大压力吗,祖先们……

场地环境和完事后的问题还不是您会遇到的全部麻烦。就是在过程当中,您好不容易觉得松快一点了,刚出一口气,只听“吭哧”几声,身下突然伸出一张长嘴,两排獠牙张开,对着您的命根子就过来了——哎,不要叫得这么惨嘛,没事没事的。

从坑洞里拱上来的长嘴君,目标不是您身体上的零件,人家只是在趁热乎吃环保餐而已。您问这猪从哪里来的?还记得这间厕所的位置比较高、要登台阶上来吗?那是因为它就建在猪圈的上面,一墙之隔,一板之下,就是二师兄们的地盘啦!赚到了吧,方便的同时还能跟主人圈养的猪仔们联络感情,古代人的生活就是绿色健康亲近自然,啊哈哈!

不敢秽用也。”唐《教诫新学比丘行护律仪》:“用厕筹……不得用文字故纸。”《元史》里出现了厕所专用纸的记载,《列传》第三:“至溷厕所用纸,亦以面擦,令柔软以进。”

这种茅厕和猪圈连在一起的“连茅圈”,基本形式在我国延续了两三千年都变化不大,直到现在,一些农村里仍然能见到。这种厕所的好处就不说了,它最大的害处是容易交互传染人畜寄生虫病,另外呢,占地面积也比较大。在农村、在郊外田庄里还好说,如果是居住在城市里的人家,弄个圈养猪可就不太容易了。

您从朋友的郊外田庄回到长安城内自己家里,过半天又想去方便了。您家地方不算小,有独立的院落,但也没大到能弄个猪圈还不影响居家市容环境的地步。那么厕所该建在哪里?

跟我来,走出正堂和居住的厅房,一般人家的厕所都是一间独立的小房子,建在院子的某个角落里,有屋顶有四面墙,有的木门上还有小洞,人们在内方便时可以通过门洞看到外面。如果不巧也有人这时候想来如厕,里面的先到者可以大喊一声,提醒后来者忍上一会儿,避免尴尬情况发生。

厕所里面呢,通常是先在地下挖一个大坑,或者埋下一口大缸,坑上或缸上用木板或石板铺好,留出缝隙供人蹲用。有的人体弱,蹲不住,那么可以用专门的坐器,当时叫“厕床”,样子像是现代的马桶圈垫,下面有腿支在板缝两边,其实整体看上去像个环形的板凳,中间镂空。这种坐便器在战国晚期就有了。2007年安吉县天子湖工业园楚文化考古发掘现场出土了这种漆木坐便器。

不管是蹲着也好,坐着也好,提醒您,方便的时候尽量别往下看。下面的旱厕粪坑里可没有水冲,蓄积既久,各种生物都十分活跃。至于那一阵一阵冒上来的气味,躲也躲不过,没办法,忍着吧。据说有那富贵皇族人家,在厕所里专门放着干枣用来堵鼻孔(然后被傻女婿当零食吃了)。

地下挖的坑洞或者埋的瓦缸再大,也有填满的一天,那怎么办?别担心,唐朝已经有人专门以“剔粪”为业了,也就是后世的“倾脚头”“掏粪工”,他们专门负责从城市的厕所里清走粪便,然后作为上好的肥料卖到农村去种田用。这个行当虽然污秽被人看不起,利润却是很高的,历代都有干这一行发大财的人,后来甚至还成了被黑道把持的行业呢。注1

注1:唐代关于城市粪便售卖产业的记载可见张《朝野佥载》卷三:“长安富民罗会以剔粪为业,里中谓之‘鸡肆’,言若归之因剔粪而有所得也。会世副其业,家财巨万。有士人陆景旸,会邀过,所止馆舍甚丽,入内梳洗,衫衣极鲜,屏风、毡褥、烹宰无所不有。景旸问曰:‘主人即如此快活,何为不罢恶事?’会曰:‘吾中间停废一二年,奴婢死亡,牛马散失;复业已来,家途稍遂。非情愿也,分合如此。’”另唐法砺《四分律疏》卷三十九:《衣犍度》中也提到有“市中巷陌粪扫”这一行业。

不过应该说,职业清粪工们的工作范围,有一大部分是各种公共厕所。对,公厕这东西在我天朝也很早就出现了,《周礼》就有明确记载,位置一般是在主要道路的旁边,样子和上面描述过的普通人家厕所差不太多,有些地方甚至已经有男厕女厕分开并列。这些公厕也有管理人员,但他们的主要职责是运粪赚钱,打扫厕内环境只是附加工作。因为在古代的农业社会里,人们对“积肥种田”的重视程度,远大于维护市容清洁卫生。

也因此,掏粪业的服务网络很可能覆盖不到城市里的所有人家,有些城市居民人家会在自己家院墙上挖个洞,把厕所设在这里,很没公德地往门外道路、公共空间里排泄污秽。为此,《唐律》里特意明文规定:允许百姓往院外排水,但不允许排倒脏污,违者要被打六十板子。《唐律疏议》杂律十六“侵巷街阡陌”条:“其穿垣出秽污者,杖六十;出水者,勿论。主司不禁,与同罪。”俗话说得好,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会出台这种法律,本身就说明这一现象已经比较常见了,所以唐朝城市街巷里的公共卫生,恐怕真是好不到哪里去。

看到这里,您已经恶心反胃得不想穿到唐朝长安城了?呵呵,说实话,在当时的年代,我天朝的城市环境卫生恐怕是全世界(已知的“旧大陆”)最好的,您知道当时的欧洲城镇居民怎么处理自家排泄物吗?用桶子接完,直接往街上一倒!特别是住二楼以上的,连提下楼都不用,开窗子往外一倾,哗啦,完事。所以当时欧洲人走在城镇街上,时不时被天降肥沃浇灌一身,都习以为常没啥可埋怨的。

当然,上面也说了,我天朝唐人收集处理城市粪肥主要是为了种田用,这是我们农业社会的一个特色,而欧洲国家就没能建起这么一个城乡资源利用的系统。结果对比,我天朝不但市容环境相对较好,农村耕地肥力、粮食生产率也远远高出同时代的欧洲国家。后者因为土地肥力匮乏,普遍必须实施“休耕轮作”,即一块土地耕种一阵子后再撂荒一段时间,让它恢复自然肥力。

唐朝一般人家里最常见的厕所,就是上面说的这样子了。如果您到皇宫内、宰相府里、特别有钱有势的富贵人家做客,可能会见到一些“高级厕所”,比如供人坐着出恭的“厕床”弄得非常舒适,用软垫子来抚慰尊臀、解放双腿,厕所里有干净光滑的筹片备用,地上还燃着香炉来缓和异味。甚至,坑洞下面不是恐怖的长期积蓄物,而是一次一清的缸桶,缸桶里还放些木屑、草木灰、败絮等吸味用的碎物,尽量让整个过程无声无臭。

还有更夸张的,厕所里站几个浓妆艳抹的婢女,手里捧着香炉、厕纸或厕筹、洗手水盆、手巾、更换衣物,瞪着大眼睛看您,准备等您完事以后服侍洗手换衣服。这阵仗一般人可消受不起,真有人蹲、坐、站半天,被围观得浑身不自在,脸憋得通红却死活出不来事的。

不管怎么说,只要家里有地方有条件,唐朝人建造住宅的时候都会同时再建一个独立的厕所房,而且上至皇帝下至百姓,大部分人也都习惯了有情况时去厕所解决。比如隋文帝杨坚有一次跟儿子发脾气,就抱怨说自己闹病拉肚子,想睡在离厕所比较近的房间里都被熊孩子闹得睡不成。《隋书》卷四十五《列传》第十:“高祖因作色谓东宫官属曰:‘……我为患利,不脱衣卧。昨夜欲得近厕,故在后房,恐有警急,还移就前殿……’”按理说以他老人家的地位,在卧室里放个马桶然后让宫人奴婢负责清理不是更省事吗?可他就是愿意自己跑厕所,那有什么办法。

尽管如此,在普通人家里,类似于“马桶”功能的便器仍然是生活必需品,因为确实有很多时候跑出居室去蹲厕太不方便,比如月黑风高的时候、打雷下雨的时候、患病生娃的时候……而且唐朝一般人家普遍家里都蓄养奴婢,对于做主人的来说,在室内方便完然后丢给奴婢处理,唯一麻烦的就是室内可能有股味道不容易散除。可以说,对大部分唐朝人而言,选择跑厕所还是坐马桶,纯属个人生活习惯问题。

说说您穿越过去能在家里看到的“马桶”吧。

这玩意儿大致可以分成两类,一类是男女通用经常用来接大号的,基本上是木制的容器,可能内外都涂了漆还画上花,带盖子。早先可能是方形的,后来慢慢变成圆形坐桶。古老的叫法是“牏”和“窬”,后来也被叫为“行清”“清器”“便器”“亵器”等,“马桶”这个词是由“马子”或“木马子”演变来的,不会早于唐朝出现。

另一类便器是男性专用的承接小号的东西,从南北朝至唐宋都流行烧铸成一只仰张大嘴的陶瓷带柄虎形壶,文雅的叫法是“楲”,一般人口语则直接叫“虎子”——等下,客人您注意了,这是唐朝以前流行的叫法,入唐以后,因为唐高祖李渊的爷爷叫李虎,所以“虎”字要避讳,更不能用在秽器上,所以人们逐渐改叫“马子”。嗯,后来这个词又变成了一个带侮辱性的称呼语,具体怎么回事您自己想吧。

(韩)金光彦.东亚的厕所.南京:译林出版社,2008

(日)光藤俊夫,中山繁信.居所中的水与火:厨房、浴室、厕所的历史.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