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序

佛法中“寂静”的意思是远离烦恼。我们如何才能远离烦恼呢？

首先要有正见。烦恼属于颠倒的想法，树立正确的见解后，烦恼自然会逐渐远离。正见的“正”，是指与事实一致。佛法中的一些见解，如“因果不虚”、“诸受是苦”等，常被误解为普通的道德劝诫，要人做好事，不做坏事，要人忽视现实，变得麻木，甘心忍受苦难。但实际上，关于因果和苦的见解只不过是在陈述事实而已。

拿因果正见来说，你认为这世上有些事是没来由的，就是那么偶然地发生了。佛陀却告诉我们，所有现象的产生都有其因缘，即使看上去完全偶然、无序的现象，背后也能找到完整的因果链。只是这个因果背景大过庞杂而深远，一般人没有足够的洞察辨识力去窥其面貌。

举个例子吧：有一天，你看见墙角一只蜘蛛正在结网，突然对蜘蛛这种动物和蜘蛛结网这件事发生了兴趣，于是拿起手机，上网搜索相关的信息，你登录搜索平台，输入关键词，点击，屏幕上出现一个页面。那么，我们来看，这个页面是怎么来的？首先是你想搜索，然后是手边正好有手机，手机也已联网，然后才有一连串的操作。再进一步看，你想搜索是因为你正好看见一只蜘蛛并对它的行为感到好奇，而蜘蛛在房间的那个角落出现，是因为之前一连串的事件（很显然它不是生下来就在那里的）。手机被你使用，也是因为之前一连串的事件，比如有人发明、制造、销售手机，你去把它买回来，充好电，等等。网络、搜索工具等也都是这样，它们不是天然就在那里的，是无数条件共同作用的结果。其中有一个因素缺失或不同一一如果蜘蛛没在那里，如果你没看见蜘蛛或者视而不见完全没兴趣，如果手机刚好不在手边或没电了，如果没有网络，如果用的是另一个搜索引擎都会影响到最终你看到的那个网页。

你瞧，生活中最简单平常、如随意点开一个网页这样不起眼、仿佛完全偶然的事，其实也是无数因缘聚在一起才出现的，而我们前面列举的仅是其中最浅层、最表面的一小部分因缘。

佛法中所说的因果远不是单线的、简单机械对应的关系，而是无数因因果果前后相续、相互交织、互为缘起的一张遍在的网。任何现象的背后都是因缘的汇聚。每一个果都有自己的因和缘，这些因和缘的产生又依靠各自的因和缘，如此层层含摄，以至无穷。任何一个小变化都会带来无尽的连锁反应，所以现象瞬息万变，有时看上去还会让人感觉杂乱无序。似乎无法解释道理、总结出规律的“无序”，其实只是因为我们的视界不够开阔、精微，说不出、理不清事情背后的因果线索，或者只能看到其中很小的一部分罢了。

这样的因果道理，或说事实，给我们什么启发呢？

首先，果由因缘而来，所以若想得到某种结果，就要造作与之相应的因缘；若想避免某种结果，就要避免相应的因缘。这也是“诸恶莫作，众善奉行”背后的逻辑。佛法中所说的“恶”，指或早或迟会带来痛苦的身心活动；“善”，指的是会带来安乐的身心活动。我们若想远离痛苦、获得安乐，唯一的办法是断恶行善，尽管由于自身的局限，我们很多时候看不到苦乐善恶之间的直接联系。

其次，构成结果的无数因缘中的任何变化都会带来结果的变化，这意味着由因缘而来的一切都是无常的。“世事无常”人人会说，但你真的懂吗？当你喜爱的某个人或物或某种状态不再在那里的时候，你会想到其实这是必然的结果吗？你会告诉自己现在拥有的一切都将失去，都正在失去，凡得来的会失去，凡聚集的会消散吗？我不知道这些道理对你来说是打击还是安慰，但佛法的目的既非打击亦非安慰，佛陀只是陈述事实，并教我们认识事实。佛法不是教条，也不是好解情绪的心灵鸡汤。尽管它最终会起到安慰的作用，但那也是因为认识与事实相符时内心的清明和放松。

第三，诸行无常意味着不确定性的遍在和快乐的无法持久。人们对此的感受会是焦虑、不安、遗憾、不满足、失落、无奈、忧恼、愤怒、痛苦等，依具体情境而不闻。佛法中，这些都包括在“苦”的范畴里。无常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事实，因此“苦”也是。

第四，由现象的相互涵摄、依存，彼此为条件、为因缘，我们知道，自己与其他众生、与周围的世界是一体的。我们都希望自己快乐，所以关爱、慈悲其他众生，帮助他们离苦得乐，不仅道德正确，也是更自然、更符合事物真实状况的做法。

讲到这里，你有没有发现佛法中的见解是相互联系的，由“因果不虚”，我们很自然地讲到无常、苦、慈悲，后面还可以一直讲下去。不过，这项有趣的工作还是留给大家自己去做吧。学习佛法的过程也是纠正误解、认识世界本来面貌的过程，能极大地满足人的求知欲和好奇心，所以这趟旅程一定不乏乐趣。然而，想切实地远离痛苦、实现安乐，仅停留在知识的层面上获得见解是不够的，还要把见解内化，使之成为自己的行为、语言、思想、生活方式。这个内化的过程即是正思维、正语、正业、正命、正精进、正念、正定。由于篇幅的关系，我们这里就不展开来讲。《寂静之道》中都有涉及。

想请大家记住的是，认识真相是佛法所有理论和实践的核心，也是我们学修佛法的实义。所谓寂静之道，便是帮助我们到达真相的途径。

希阿荣博

于藏历火鸡年三月（公无2017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