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关键时刻(7)

李仲公把已准备好的一些话拿出来,替何应钦做解释、打掩护,无非还是说何应钦不懂政治、头脑简单、行动迟缓之类,并一再申明:“敬之跟随你多年,他的个性你当然知道,他对你确是忠诚不贰的。”

见蒋介石仍然怒气难消,李仲公就用了一个比喻,说何应钦好像是蒋介石的双臂。双臂的一举一动,本来是应该听头脑指挥的,但当头脑命令双臂同时动,并在一定的时间内朝着一定的方向,达到一定的距离时,双臂未必能达到要求——很可能,动是动了,但只动了一臂或者两臂动得极慢,甚至有时迷失方向乱动起来。

李仲公以此论证何应钦其实对蒋完全听命,只是因为“才庸性缓”,所以在蒋看来,才会有不听指挥甚至异动的嫌疑,并担保何应钦“不会有异动,更不敢有异心”。

蒋介石阴云密布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看来李仲公的比喻还是得到了他的认同:“好,好,既然这样,你回去告诉他,我因离开部队时间久,第一军的军风军纪已日渐废弛,他可以先到上海休养一下,等我把部队整理好,成立第一集团军,还是叫他回来随我北伐。”

蒋介石提笔唰唰地给何应钦写了一封长达二十多页的信函,让李仲公交给何应钦,还说:“敬之对政治认识不清,你须同伯群多帮助他才好。”

在李仲公上车回宁前,蒋介石忽然又让副官把原函要了回去,仅交代口头转述,这在当时曾令李仲公颇为不解。

耻辱与残酷

蒋介石的信从黄埔建军讲起,历数他和何应钦在东征等役中患难与共的过程,并说到“我是准备以总理交付我的责任交付你的……”,语言非常亲切动人。

当然他也没忘记继续给何应钦敲警钟,让他与新桂系保持距离:“桂系野心甚炽,不恤破坏党国团结,在各派系间进行挑拨离间,妄图收渔人之利。”

何应钦听李仲公转述后,转嗔为喜,除遵令就任参谋长外,又请了两个月的假到上海住了一段时间。果然,不出一个月,蒋介石即将他召回南京听用。

不过“逼宫”给蒋介石造成的余悸仍未完全消除。尽管信的末尾曾有“我不能常在前方,待我将部队整理就绪,仍然请你回来统率”之语,但他并没有马上把兵权交给何应钦。这也正是蒋介石临时起意,把信从李仲公手中要回的主要原因。

被杀威棒打了屁股之后,何应钦更加小心谨慎。后来他虽出任军政部长的要职,但连任用一个营长都要签请蒋介石批示,对于黄埔学生的进退,若无蒋直接领导的“黄埔同学会”签呈,也不敢擅自做主。至于军界以外的所谓党国大计,更是自动消失,绝不再随便开口。“何婆婆”之名,从此算是坐实了。

在“何婆婆”就范的同时,被蒋介石称为“野心甚炽”的新桂系则继续给他唱反调。李宗仁一再滞留南京,拒绝前往武汉就职集团军司令,第四集团军也就迟迟成立不起来。

蒋介石认识到必须进一步加强与北方冯、阎特别是冯的关系。他亲自从南京来到郑州,与冯玉祥再次见面,还预先托人告诉冯玉祥,说想同对方换帖做盟兄弟。

冯玉祥非常爽快地答应下来:“很好。”于是蒋介石亲笔写了帖子,冯玉祥也写了帖子。两人见面后交换帖子,并互相拜了四拜,就此成了把兄弟。

有了冯玉祥这个把兄弟撑腰,蒋介石不再顾虑李宗仁肯不肯上阵。4月5日,他在徐州誓师北伐。之后一声令下,蒋、冯、阎军分别沿津浦、京汉、正太铁路向奉军发起进攻。北伐军所到之处,奉军节节败退。

第二次北伐从一开始就注定胜券在握。对蒋介石来说,唯一需要担心的其实是列强的干涉,尤其将成为北伐主战场的山东至华北一带,一直是日本极力扩张势力的地区。

蒋介石在下野期间,为了试探日本政府今后的对华政策,曾与日本首相田中义一进行过秘密会谈。会谈中,蒋介石发现,只要他一提到“中国革命志在统一全国”的时候,田中的脸色就变了。

蒋介石曾期望日本能像当初支持他“离俄清党”一样,继续支持他实施北伐,但这次会谈结束后,他在日记中写道:“日本必将妨碍我北伐之行动,以防止中国之统一。”

5月1日,蒋介石率北伐军克复济南,已出任南京政府外交部长的黄郛也应召来到济南。

两天后的上午,济南城内忽然枪声四起,黄郛所住的津浦路局办公处被驻济南的日军包围,子弹嗖嗖地飞进来。

黄郛上到二楼,用日语朝楼下的日本兵高声喊:“我是中国的外交部长,不要动武!”日军这才停止开枪。

黄郛乘汽车前往蒋介石所住的督办公署,但那里也不安全,于是又把总部移往一个叫党家庄的小火车站。

这就是“济南惨案”(即“济案”)。据事后中方发布的调查报告,中国军民共被日军打死打伤四千七百余人,蔡公时等十余名外交人员也遭到残杀。身为外交部长的黄郛对日军的野蛮行径深感震惊,他说:“日本人没有当我们中国人是人,这种耻辱与残酷,不仅自己从来没有受过,恐怕在历史上都不曾有过。”

“济案”发生时,冯玉祥的专车已抵泰安车站。蒋介石让人给他打电报说:“不要来了!”老冯倒很有点把兄弟的义气,当即复电:“愈有危险,我愈要去。”

蒋、冯会合后,与黄郛等人聚集在党家庄的一所清真寺外面。大家坐在草地上,商量应付之策。蒋介石问冯玉祥在这种情形下该怎么办。冯玉祥说:“现在没有别的办法,只有用革命力量先把这地方的日本人俘虏了再说!至于说出什么大事,我觉得革命就是大事,其他什么事情都不用管。”

生平未有之伤心事

冯玉祥说得很解气,但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黄郛在冷静下来之后,判断“济案”绝非偶然,实际是日本干涉中国的一个信号,也是其阻止北伐的明确表示。如果革命军此时与日本发生正面冲突,不仅会使准备已久且胜利在望的北伐功败垂成,而且会迅速激化中日矛盾,导致中日提前开战。

黄郛向蒋介石建议暂时不与日军直接对抗,绕道济南继续北伐,之后再想办法如何对付日本人。

黄郛的想法道出了蒋介石的心声,他决定接受黄郛的建议。冯玉祥听后表示同意,对蒋介石说:“你有那种忍耐力我也赞成。”

随后,蒋介石改变了单一的军前交涉方式,令黄郛通过外交渠道与日方进行谈判。

民国年间,凡在对外交涉中喊打喊杀者总是能引起拥护和喝彩,比如老冯的“俘虏了再说”,谈判则会让主张者声誉受损,而且很容易招致国人的攻击。盖因外交本身就包含着妥协和忍让,而缺乏实力基础的弱国所需付出的妥协和忍让往往更多。

蒋介石虽同意交涉,却也很害怕因此损害自己“北伐英雄”的威名和形象。他电告黄郛,让黄郛以个人名义与日方谈判,而不要再用他“蒋介石”的名义。

同是把兄弟,蒋介石与李宗仁、冯玉祥之间实际是一种功利性很强的政治结盟,黄郛与蒋介石就不同了,他们的确有早期革命党人身上常见的那种患难与共的兄弟情。至少黄郛终其一生,都在实践自己在兰谱中的誓约:“安危他日终须仗,甘苦来时要共尝。”

因为在济案谈判中替蒋介石分忧担“丑”,黄郛个人饱受各方包括国民党内部的指责,并被舆论迅速定格为“亲日派”。他在电报中向蒋介石诉苦道:“反对派攻击外交,集中个人,甚觉困难。”

至5月中旬,黄郛基本确定了解决“济案”的各条具体办法。之后,他准备到前线去与蒋介石商量,不料形势却在这个时候发生了戏剧性的突变。

5月19日,蒋介石在郑州与冯玉祥会晤,商讨继续北伐和对日交涉事宜。说到快要成功的北伐,大家都笑。说到对日交涉,都发愁。蒋介石叹了口气对冯玉祥说:“膺白(黄郛)外交办理失败了,一般老先生均不满意。”

冯玉祥趁势建议:“何不任命王正廷为国民政府外交部长,让他与日本人交涉?”

蒋介石知道王正廷是冯玉祥的幕府中人。为了拉拢冯玉祥继续北伐,同时也为了确保自己在北伐即将大功告成之际,不因“亲日”而被新桂系等政敌所攻击,他决定采纳冯玉祥的意见。

第二天,在事先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蒋介石致电黄郛,让对方“暂行辞职,并望从速”。

黄郛万万没有想到,蒋介石会在这个时候以突然袭击的方式将他免职。后来他在给张群的一封信中写道:“济案所受刺激,公私两项皆为生平未有之伤心事……实令我没齿不能忘。”

悲愤交加之下,黄郛立即致电南京政府,要求辞去本兼各职。

同为蒋介石的幕僚,蒋介石视张群为部下,对黄郛则相当尊敬,平时见面都称黄郛为二兄,黄郛的夫人为二嫂,绝不以普通宾客相待。见义兄真的发了火,蒋介石也慌了,他连忙给黄郛发去电报,一面解释情况,一面劝黄郛以大局为重,不可一并辞去兼职。担心电报说服不了,蒋介石又让时任国民政府主席的谭延闿出面,致电黄郛慰留。

黄郛的个性与何应钦等人有很大不同,属于外柔内刚型,一旦做出决定,绝不轻易动摇,而且他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他始终不肯加入国民党,仅靠私人关系帮蒋做事,本身也说明,对何应钦适用的一套在他身上并不能够奏效。

黄郛自此离开政坛,带着妻女到莫干山隐居去了。后来济案解决,他的朋友曾向黄郛提出,可以由这位朋友出面,请蒋介石在济案纪念周上加以申明,以免后世不明真相,仍然将“济案”的全部罪责扣在他一个人头上。

这时蒋介石的地位已经相对稳定,无论是对当初“丢马保车”的内疚,抑或出于此后敦请黄郛出山的需要,他都会愿意这么做,但是黄郛认为“恐妨碍国家,妨碍介石地位,主张不必”,没有接受朋友的好意。

作为蒋氏幕府中最具战略眼光的首席幕僚,黄郛不仅在决定蒋介石沉浮的关键时刻多次起到化险为夷的作用,而且在自己归隐之前,还为蒋介石推荐了另一位不可多得的谋略之士。正是在后者的帮助下,蒋介石才可能在波谲云诡的民国权斗中涉过新的险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