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老天隔不了一层窗户纸(3)

这个时候,蒋介石可以说既希望阎锡山来南京,又怕阎锡山来南京。正如阎锡山所预计的,如果他与冯、李联合起来跟蒋斗,蒋是非常头疼的。

现在阎锡山虽然迟迟其行,但即便李、冯联手,其能量也不在小。蒋介石担心:南京会议会不会像善后会议那样无果而终呢?

柳暗花明

从北伐结束的那一天起,让蒋介石感到寝食难安的,就不再是“北洋军阀”,而恰恰是身边这些曾经的“革命同志”。冯、阎、桂这三路诸侯均有十余年的发展历史,无论在地盘和兵力上,都处于前所未有的鼎盛期,也均具备对抗中央的实力。相比之下,蒋介石所谓的中央却控制不了多大的实际区域,数来数去,不过苏、浙、闽、赣、皖五省和宁沪两市,政令不出东南。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古往今来,这种腿比腰粗,趾与腿齐,外强内弱的状况都是中央政府的最大忧患,蒋介石又怎能等闲视之,只是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没能找到解决的办法:打又打不过,说又说不得。

就在蒋介石苦思良策而不能得的时候,淞沪警备司令熊式辉面呈一计,顿时让他有眼前一亮、柳暗花明的感觉。

熊式辉说的是:削藩。

“削藩”一词源于西汉文景时期。当时的情况也是枝强干弱,诸侯王纷纷坐大,御史大夫晁错遂向汉景帝上书,“患诸侯疆大,不可制,故请削地以尊京师”,这就是著名的“削藩策”。

一语唤醒梦中人,蒋介石认为“削藩策”正合自己的心意。再一问,原来此计并非出自于熊式辉本人,而是由一个叫杨永泰的人所提出。

听到杨永泰的名字,蒋介石的内心大受触动,因为这是义兄黄郛曾在他面前提及过的一个人。

过去黄郛给蒋介石出谋划策,在“任方面”之外,还建议要“储才”。所谓“储才”,也就是广招人才。黄郛说,旧时政治家都极重幕僚,但到了民国,包括国民党在内的诸党派,几乎全都是紧筑樊篱,“人才更分彼此而显得空虚”。

针对人才不足的状况,黄郛感到既忧虑又着急。他认为,新式政治家面对的挑战和变化比旧时还要严峻广泛,只有引入各种智囊,才能弥补政治家在精力、经验和知识等方面所可能出现的欠缺。

关于“储才”,黄郛最初只是贡献原则,并没有保举特别的人选。后来他随蒋介石一道复出,出任外交部长,才向蒋介石推荐了钱昌照。

钱昌照是黄郛的连襟,此人在经济学、教育学等方面造诣很深。由于黄郛的关系,他一入幕就得到了蒋介石的信任,幕中地位与陈立夫、陈果夫等人并驾齐驱。当时陈立夫管党和政,钱昌照就管经济、外交和教育,凡有关经济、外交、教育方面的文件,他都有权代蒋批阅。

蒋介石是军人,缺乏国际知识,钱昌照就每天给他讲国际上发生的大事,让蒋介石逐渐对国际形势的变化有了了解。同样因为军人的身份,蒋介石之前与知识界少有渊源,而民国时的大知识分子又大多清高,用权势和金钱都不一定能搞定。也是在钱昌照的努力撮合下,蒋介石开始频频和一些大知识分子见面或邀请对方为他讲学,这样他在知识界、舆论界的声誉便渐渐好了起来,人们都说蒋介石“好学、接近学者、起用文人执政”。

钱昌照在蒋氏幕府中所起的作用是毋庸置疑的,但他的专长主要是经济,蒋介石一直感到帐中还缺乏一位足智多谋、运筹帷幄的佐政之才。在复出准备第二次北伐期间,有一次与黄郛闲谈,他便要求黄郛放弃其他职务,直接进入幕府辅佐自己。

黄郛那时候就感到蒋介石与冯玉祥在政治上意见不合,日后势必引起内争,而自己与冯玉祥私交深厚,如果身处中枢,会引起冯玉祥的不满,因此决定举贤自代。

他对蒋介石说:“海内有奇才杨畅卿先生,胸罗经纶,足以佐治。凡我所能者,畅卿无不能,畅卿所能者,有时我还不及,国家大计,望公商之。”

杨畅卿就是杨永泰,畅卿是他的字。

海内奇才

杨永泰系秀才出身,不仅有比较好的传统文化底子,还接受过系统的西方近代教育,十多年身居官场的经验,更让他练就了一套“既擅文事,又长武备,既懂立法,又懂行政”的本事。在北洋政府时代,他曾是一位极为活跃的风云人物,黄郛长期在北方军政界活动,对此非常清楚。

杨永泰的苦恼之处在于,尽管他踌躇满志,才华横溢,但一直怀才不遇。当然,他的怀才不遇,在一定程度上也要怪他自己缺乏恒心和眼光。

杨永泰最早也曾投奔过孙中山。孙中山内定让他出任护法军政府财政厅厅长,但当他认识到,孙中山其实没有实力,只是个空架子,财政厅也是既无权又无财时,便不仅不愿再出任,还跟着别人一起在背后开口闭口地骂孙中山是“孙大炮”。他的这种投机态度,引起了孙中山周围的国民党人,包括胡汉民等人的极度反感。

护法时代,孙中山的护法军政府确实不过是西南实力派诸侯的一块御用招牌,他们几时不需要了,就可以一脚踢开。这一点杨永泰倒是看得一点不差,在护法军政府完结后,他转投了西南实力派。

然而好景不长,西南实力派也垮了台。杨永泰自知在广州无法立足,又北上投奔北洋政府,并在曹锟的国会里出任参议院议员。

哪知道曹锟家的议员还是做不长久,一个“首都革命”,令“猪仔国会”顿时解体。无奈之下,杨永泰只得离开北京,到上海做了寓公。

就在蒋介石下野的那段时间里,杨永泰看准时机,向蒋介石的政敌李宗仁、白崇禧上了一份万言书,阐述自己对时局的看法和对现时政治的主张,并希望能为当时炙手可热的新桂系所用。

如果“李白”识才用才,杨永泰极可能为新桂系跃上政坛最高峰助一臂之力。在看过万言书后,“李白”也对其中深刻的政治见解表示赞赏,然而他们对杨永泰的态度却是不予理睬,也就是“然其言,不用其人”。

究其实,是“李白”十分鄙视杨永泰的为人,认为这样一个投靠过北洋,投靠过孙中山,又投靠过西南诸侯的幕客,在政治上是靠不住的,完全不值得吸纳!

对杨永泰,胡汉民等国民党的政坛老手是知道的,蒋介石一度带兵打仗,在南方政坛上也只是个后起之秀,在黄郛郑重予以推荐之前,他虽然也听别人说起过这个人,但并不是很了解。现在见黄郛将杨永泰说得如此高明,他有些半信半疑,加上忙于北伐,也就没再顾得上理会这位“海内奇才”。

黄郛素知蒋介石的秉性,同时杨永泰的特殊经历,也让他认识到若操之过急,反而会阻碍杨永泰的进阶之路。之后他便将杨永泰、钱昌照召入外交部,一边让二人参襄机要,一边准备寻找新的机会予以举荐。“济案”发生时,杨永泰、钱昌照都随黄郛在济南经历了风波,只是蒋介石当时并没有注意到他们。

黄郛辞去外交部长一职后,按照民国时的传统,作为黄的亲信随从,杨、钱也只能辞职离开外交部。半年后,钱昌照由张群介绍,正式进入蒋介石的幕府,得以大展宏图,而在此之前,杨永泰已经在为接近蒋介石暗暗进行设计。

他首先在交通部王伯群手下谋了个顾问的职位,通过向王伯群(时任交通部部长)、李仲公(时任交通部次长)等人打听蒋介石的起居住行等情况,以便揣摩蒋介石的心理。在此基础上,他才写出建议书,然后经好友熊式辉之手,向蒋介石条陈时事。可以说,“削藩策”能够让蒋介石眼前一亮并拍案叫好,绝不是偶然的。

杨永泰的这种进身方法,在中国历代权臣传记中都可以找到影子。例如《唐书》中就记载李林甫:“结纳近臣,察帝动静,故奏对皆称旨。”李林甫在历史上是以奸相的面目出现的,此类方法也被许多人认为过于投机取巧,但在实际运用中它又确实是有效的。

在经历被“李白”拒之门外等诸多挫折之后,杨永泰已经知道,自己的政治见解高不高明是一回事,别人能不能接受又是另外一回事。再能干的谋士,再厉害的谋略,也只有在符合幕主需要,能够解对方燃眉之急的情况下,才能引起应有的注意和重视。

杯酒释兵权

前有黄郛的极力推荐,后有“削藩策”的横空出世,让蒋介石对杨永泰刮目相看。他问熊式辉:“熊司令,此人何在?”

熊式辉连忙答道:“此人正在我的警备司令部内做客。校长若要召见此人的话,我明天便派车把他送来。”

“不,我马上要见!你带我去你的司令部。”蒋介石已经急不可耐。

见蒋介石对杨永泰如此感兴趣,熊式辉既为老朋友从此能够有机会出头而高兴,又不免有些担心。他小心翼翼地提醒蒋介石:“总司令,杨永泰的过去您计较吗?”

蒋介石回答得很爽快:“我也了解他的经历,但过去的事,我不计较,只要他今后跟我好好干就行了!”

命运终于向杨永泰露出了笑容,这是他长久以来非常期待的一刻。看到蒋介石亲自莅临,杨永泰抑制住激动的心情,很礼貌地向对方行了个鞠躬礼:“畅卿拜见蒋总司令。”

蒋介石马上拉住杨永泰的手:“吾辈革命,备感艰辛,求贤若渴。今日与杨先生相见,望先生施展管仲、诸葛之才,以贡献国民革命。”

杨永泰何等机敏,当即表明心迹:“我奋斗半生,今日始得一见明君。总司令知遇之恩,日后我当肝脑涂地,以报于您。”

双方寒暄后在客厅落座。蒋介石很谦虚地说道:“杨先生对今日天下大事有何高见,我蒋某在此洗耳恭听。”

杨永泰落魄了许多年,屡受各类幕主的冷落,现在蒋介石不仅“御驾亲临”,而且如此不耻下问,真让他有受宠若惊之感,因此立刻施展平生所学,开始纵论滔滔。

蒋介石听完之后,犹如看到太阳照进屋子里,心里这个亮堂:那些曾经让他一想到就睡不着觉的难题,竟然在杨永泰的“削藩策”中都一一得到了答案。

原来黄郛没有夸大,对面坐着的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佐政奇才!

蒋介石马上决定破格重用杨永泰,但却遭到了对方的婉言谢绝:“中国问题艰巨,国民党内部派系复杂,以一书生微薄之力,难担此重任,恐误党国大事。”

人才流动也必须符合奇货可居的价值原理。想当年刘备访贤,诸葛亮若是在他登门时就巴巴地一口答应,那就跌份了,在刘备心目中的光环也势必要黯淡不少。杨永泰时年已经四十八岁,这可能是他毕生最后一次创业机会,从他为入幕所做的种种努力来看,他的决心就是不入蒋幕便罢,一入就要为蒋所重用。

果不其然,杨永泰这种不卑不亢、半推半就的态度,对蒋介石产生了更大的吸引力。他也像刘备遇到诸葛孔明那样,拿出三顾茅庐的姿态,诚恳请求杨永泰能够辅佐自己。

等到杨永泰终于答应出山,蒋介石问他:“畅卿打算任何职比较理想?”

杨永泰深明“无功不受禄”的古训,他知道自己初入蒋幕,在未立寸功的情况下,若贸然接受高官,容易引起其他人的不服,于是便说:“听凭司令安排,我只想贡献,不图职位高低。”

蒋介石听了很高兴:“那好,那好,你先以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参议的身份随我左右,日后我亏待不了你。”

杨永泰入幕之后,非常用心尽力,遇到具体问题总要预备两三套解决方案。善后会议只是一个对诸侯进行“火力试探”的初步方案,以探测李、冯、阎的不同态度和胃口。紧接着的五中全会作为第二套方案推出,为的是调虎离山,便于各个击破。

8月8日,五中全会在南京正式揭幕,蒋介石被推选为国民政府主席,谭延闿为行政院长。与此同时,蒋介石发表政府任命,任命冯玉祥为行政院副院长兼军政部部长,阎锡山为内政部部长,李宗仁为军事参议院院长,并希望三人长住南京,共商国是。

三顶乌纱帽都来自于杨永泰的建议,这叫“杯酒释兵权”。

得意忘形

蒋、冯、阎、李之中,以冯的西北军部队最多,当然需要裁掉的兵也最多,所以给他的乌纱帽也最大。蒋介石和杨永泰都希望能用这种方式让冯玉祥在裁兵中带个头。

给官帽的同时,蒋介石也没忘记动用他的情商,极力弥合因为地盘问题而与冯玉祥之间产生的裂痕,为此他还特地邀请冯玉祥到南京的汤山去泡温泉。

蒋介石在汤山有专用温泉别墅,名为“陶庐”。老冯去那一看,第一印象就是“布置得好极了”,院子里有各种花草,厨房里还预备着点心和饭食,什么时候去吃都可以。

“陶庐”门外有宪兵站岗,这地方不但普通百姓和小官进不去,就是与蒋介石没有私谊的大官也不能入内,冯玉祥能够受邀,算是给了他一个天大的面子。

泡完温泉,两人从池子里爬出来,蒋介石突发感慨:“(他们)常说的话,平、粤、沪、汉,这四个地方拿在手里头,全中国就都在他们手中了。”

这里蒋介石说的都是新桂系,分别指北平的白崇禧、广东的李济深、上海的张定璠、武汉的胡宗铎。其中张定璠现任上海特别市市长,他在北伐时期是白崇禧的东路军前敌总指挥部参谋长,上海市长的职务也系白崇禧一手保荐。

听到蒋介石能够对着自己说出如此的体己话,老冯十分激动,他当即站在老蒋的立场上,慷慨激昂地说道:“当全国的领袖需要肚子能装下全国人,当全世界的领袖肚子里就要能装下全世界的人。只要你时时刻刻在得民心、得军心六个字上下功夫,又能实际做出来,无论他们占领哪里,无论他们拿了哪里,都是你的膀臂,都是你的兄弟,也都是为你做事的,何必顾虑这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