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银河帝国3:第二基地(21)

光栅在齐腰的高度停住,相邻两条光束都刚好相隔十英尺。阿爸的一百平方英尺中没有别人,周围的几个方格则相当拥挤。他感到独处一格太过显眼,却也明白若想加入那些人群,一定会碰触某一条光束,因而触动警铃并招来神经鞭。

他不敢擅动。

他的视线掠过满怀恐惧、默默等待的人群,望见远方的一阵骚动,那代表有一队警察正在一个接一个方格查过来。

等了好久,才有一名警员走进他的方格,仔细地将格子坐标写在登记簿上。

“证件!”

阿爸把证件递给他,警员以熟练的手法迅速翻阅。

“你叫普芮姆·帕佛,川陀人,在卡尔根待了一个月,现在要回川陀去。用对不对回答我。”

“对,对。”

“你来卡尔根做什么?”

“我是我们那个农产合作社的贸易代表。我来和卡尔根农业部洽谈一些生意。”

“嗯——嗯。你的妻子跟你一起来?她在哪里?你的证件上注明你们同行。”

“对不起,内人在——”他伸手指了指。

“汉特。”那名警员吼道,于是他身边出现了另一名警员。

原来那名警员用讽刺的口吻说:“银河啊,又有一个女人躲进厕所去了。那地方一定被她们挤爆了。记下她的名字。”他指了指证件的配偶栏。

“还有什么人跟你在一起?”

“我的侄女。”

“证件上没有提到她。”

“她当初是自己来的。”

“她又到哪里去了?没关系,我知道。汉特,把侄女的名字也记下来。她叫什么名字?艾嘉蒂娅·帕佛,好,写下来。帕佛,你乖乖待在这里。我们一定会去找那两个女人。”

阿爸等了很久很久。然后,又过了好长一段时间,阿妈才终于向他走来。她仍然紧紧抓住艾嘉蒂娅的手,那两名警员则尾随在她身后。

一行人走进阿爸的方格内,警员之一问道:“这个聒噪的老太婆就是你太太吗?”

“是的,长官。”阿爸赔着笑脸答道。

“那么你最好告诉她,假如她继续对第一公民的警察那样说话,就会吃不了兜着走。”他气呼呼地挺起胸膛,“这是你的侄女吗?”

“是的,长官。”

“我要看她的证件。”

阿妈直勾勾地瞪着丈夫,轻轻地、坚决地摇了摇头。

顿了一下之后,阿爸带着勉强的笑容说:“这点恐怕恕难从命。”

“恕难从命是什么意思?”警员猛然伸出手来,“给我看。”

“我们有外交豁免权。”阿爸用温和的语气答道。

“那是什么意思?”

“我说过,我是农产合作社的贸易代表。卡尔根政府认定我具有外交人员的身份,我的证件上写得很明白。我已经给你们看过我的证件,现在我不想再受到任何骚扰。”

一时之间,那名警员着实吃了一惊。“我必须看她的证件。我是奉命行事。”

“你走开。”阿妈突然插嘴道,“我们要找你的时候,自然会叫你来。你……你这个无赖。”

警员抿了抿嘴。“汉特,好好看牢他们。我去找副队长。”

“你马上摔断腿!”阿妈在他身后大叫。有人忍不住哈哈大笑,却又赶紧闭上嘴。

搜索行动即将告一段落。人群中开始出现不安的骚动。从光栅开始降下算起,已经过了四十五分钟,实在不能算是有效率的行动。因此,迪瑞吉副队长急急忙忙向这个方向走来。

“就是这个女孩吗?”他不耐烦地问。他盯着艾嘉蒂娅,发现她显然符合命令中的描述。如此大费周章,只为了这么一个孩子。

他说:“她的证件,请你交给我好吗?”

阿爸答道:“我已经解释……”

“我知道你作的解释,不过很抱歉,”副队长说,“我却是奉命行事,毫无转圜余地。如果你想在事后提出抗议,随你的便。不过现在,若有必要,我必须使用武力。”

接下来是一阵沉默,副队长耐着性子等待着。

然后阿爸以沙哑的声音说:“艾嘉蒂娅,把你的证件给我。”

艾嘉蒂娅吓得拼命摇头,可是阿爸却对她点了点头。“别害怕,把证件给我。”

她无可奈何,只好让证件易手。阿爸把证件翻开,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然后将它交出去。副队长也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然后抬起头来,对艾嘉蒂娅凝视良久,才终于“啪”的一声把证件合上。

“证件完全齐备。”他说,“各位,没事了。”

他带队离去,而在两分钟之后,太空航站中的光栅就解除了,并有广播宣布一切恢复正常。旅客们一旦重获自由,嘈杂声随即转趋沸腾。

艾嘉蒂娅问道:“怎么……怎么……”

阿爸说:“嘘——嘘,什么都别说。我们最好赶紧上船,太空船应该即将到站。”

在太空船上,他们拥有一间私人舱房,在餐厅里还有专用的餐桌。此时距离卡尔根已有两光年之遥,艾嘉蒂娅终于有勇气旧话重提。

她说:“帕佛先生,可是他们就是要抓我啊,而且他们一定掌握着我的样貌和详细资料。为什么他会放我走呢?”

阿爸正在享受一客红烧牛肉,他露出灿烂的笑容。“这个嘛,艾嘉蒂娅,孩子,这实在很简单。一个人成天面对代理商、买主,以及相互竞争的合作社,自然能够学到不少门道。本人已经累积了二十多年的经验。孩子,你可知道,当副队长打开你的证件时,他发现里面有一张五百信用点的钞票,折叠成小小的一块。简单吧?”

“我会还给你的……我是说真的,我有很多钱。”

“算啦,”阿爸摇摇头,宽大的脸庞露出一个腼腆的微笑,“为了自己的同胞……”

艾嘉蒂娅不再坚持。“可是万一他收下钱,却还是把我抓起来,并且控告我行贿呢?”

“放弃那五百信用点吗?小丫头,我比你更了解这些人。”

艾嘉蒂娅却知道他是太过自信。至少对于“那些人”,他并没有那么了解。当天晚上,她躺在床上仔细思量,得到一个结论:那位奉命追捕自己的副队长,绝不可能接受任何贿赂,除非这是早已计划好的。他们其实并不想抓她,然而,却又故意表现得尽了全力。

为什么呢?以便确定她会离开?以便让她到川陀去?她结识的这两个头脑简单、心地善良的夫妇,难道也和她一样无助,只是第二基地的工具吗?

一定是!

真的是吗?

一切的努力都是白费。她怎么能和他们对抗呢?不论她有任何举动,都可能是那些无所不能的可怕敌人故意要她那样做的。

但是她一定要以智取胜。一定要。一定要!一定要!!

16 战端

由于某个或数个已经无人知晓的原因,银河标准时间的基本单位“秒”定义为光线行进299792.458公里所需的时间。以此为基准,86400秒定为一个银河标准日,365个标准日定为一个银河标准年。

为什么选取299792.458?86400?365?

“因为传统。”倒因为果的历史学家这么说,“因为数字间某些繁复而神秘的关联。”这是神秘主义者、玄学宗师、数术士、形而上学家的共同结论。“因为诞生人类的那颗行星,它的自转与公转周期是最早的计时单位,两者正是上述数值的起源。”这是极少数人抱持的想法。

没有人知道真正的答案。

且说基地的巡弋舰侯伯·马洛号与卡尔根无畏号所率领的分遣舰队遭遇,由于拒绝后者的搜索队登舰,遂被轰成一团齑粉。这个历史事件的日期,是银河纪元12444年185日——自出身于“坎伯王朝”的银河帝国开国皇帝登基那年算起,12444年之后的第185天。这一天也是谢顿纪元457年185日——根据谢顿的生年作为基准;或是基地纪元376年185日——以基地的创建作为基准。而在卡尔根,这天则是第一公民纪元66年185日——以骡自封为第一公民那一年作为基准。当然,不论是哪一种纪元,为了方便起见,一律采用相同的“日数”,而并非从基准事件发生的日期算起。

除此之外,银河系有数千万个世界,每一个都根据邻近天体的运行,订定出各自的“当地时间”。

然而,无论采用哪一种纪元——银河纪元12444年185日、谢顿纪元457年185日、基地纪元376年185日、第一公民纪元66年185日等等——后世史学家们讨论“史铁亭战争”的时候,一致公认这一天是战争爆发的日子。

但是对达瑞尔博士而言,上述这些数字没有任何意义。他只清楚记得,今天是艾嘉蒂娅离开端点星的第32天。

这些日子,达瑞尔竟然并未就此采取任何行动,原因并非人人都能了解。

爱维特·瑟米克却认为他猜得到。他上了年纪,常常喜欢说自己的神经鞘已经钙化,因此脑筋僵化不管用了。他毫不介意别人低估他的能力,甚至总是主动嘲笑自己老态龙钟。可是他的视力如常,几乎不见衰退;他的心思依旧精明而世故,丝毫没有迟钝的迹象。

他撇了撇紧抿着的嘴唇,开口说:“你为什么不采取行动?”

这句话灌入达瑞尔耳中,犹如一记晴天霹雳。他怔了一怔,粗声问道:“我们说到哪里了?”

瑟米克用严肃的目光瞪着他。“你最好帮你女儿想想办法。”他张开嘴巴,露出两排稀疏的黄板牙。

达瑞尔却用冷静的口气说:“现在的问题是,你能不能弄到一个符合所需规格的‘塞美斯—莫尔夫共振器’?”

“唉,我说过我办得到,你根本没听见……”

“爱维特,我很抱歉。如今情况是这样的:我们现在所做的事,对银河中每一个人而言,重要性远超过艾嘉蒂娅的安危。即使有例外,也只有艾嘉蒂娅和我两人,而我愿意为绝大多数人着想。那种共振器有多大?”

瑟米克露出茫然的表情。“我不知道。你可以在目录里查到。”

“大概有多大,一吨?一磅?还是整条街那么长?”

“喔,我以为你是指精确尺度。它是个小玩意儿。”他比了比拇指最上面那一节,“差不多这么大。”。

“很好,你能不能做出像这样的装置?”他摊开膝盖上的活页簿,迅速画出一幅草图,然后交给老物理学家。瑟米克露出不解的表情,然后咯咯笑出声来。

“你可知道,像我这种年纪的人,脑细胞已经钙化了。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达瑞尔迟疑了一下。此时此刻,他恨不得能把锁在对方脑中的物理知识据为己有,这样他就不必开口说明自己的想法。可是这种幻想无济于事,于是他向对方解释了一番。

瑟米克听完后,摇着头说:“你需要超波中继器,而且需要很多很多。只有这种装置才够快。”

“但是这种装置做得出来吗?”

“嗯,当然。”

“你能不能弄到所有的零件?我的意思是,不至于引人议论?就说是你的研究工作需要的。”

瑟米克扬起上唇。“不可能申请五十个超波中继器。我一辈子也用不到那么多。”

“我们是在进行一项防御计划。你不能想个比较不敏感的借口吗?我们有充足的经费。”

“嗯——嗯。我可以想想看。”

“你能把整个装置弄得多小?”

“超波中继器可以用微型的……导线……晶片……太空啊,总共有好几百个电路。”

“我知道。到底有多大?”

瑟米克用两只手比了比。

“太大了。”达瑞尔说,“我需要把它挂在腰际。”

他将草图慢慢揉成一团,等到整张纸变成一个坚硬的小球,才把它丢进烟灰处理器中。纸球的分子瞬间被分解殆尽,化成一团白炽的光焰。

他问道:“谁在门口?”

瑟米克俯身面向书桌,看了看叫门讯号上方的乳白色小屏幕,然后说:“是那个叫安索的年轻人,还有一个人和他在一起。”

达瑞尔把自己的椅子往后推。“瑟米克,暂时不要对任何人提这件事。万一被‘他们’发现,知道内情的人都有生命危险,赌我们两条命已经够了。”

在瑟米克的研究室中,裴礼斯·安索现在是所有活动的焦点,他的青春活力甚至还传染给研究室的主人。安索穿着一件宽松的夏袍,在这间静谧悠然的房间中,他的袖子似乎仍然随着外面的微风起舞。

他忙着介绍:“达瑞尔博士,瑟米克博士——欧如姆·迪瑞吉。”

那人个子很高,直挺的长鼻子使得他瘦削的面容带着几分忧郁。达瑞尔博士向他伸出手来。

安索带着淡淡的笑容,继续介绍道:“迪瑞吉是一名警官,”接着,又意味深长地说,“卡尔根的警官。”

达瑞尔立刻转身瞪着安索。“卡尔根的警官。”他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你却把他带来这里。为什么?”

“因为他是最后一个在卡尔根见到令爱的人。老兄,别冲动。”

安索得意的神情顿时转趋严肃,他挡在两人中间,用尽全身的力气拦住达瑞尔。然后,他再慢慢地、坚决地将后者按回椅子里。

“你想要干什么?”安索将一绺垂到前额的棕发向后一掠,然后一屁股坐上了书桌,若有所思地晃动着一条腿。“我以为我带给你的是个好消息。”

达瑞尔直接冲着那名警官问道:“他说你是最后一个见到小女的人,这话是什么意思?小女死了吗?请你直截了当告诉我。”他心急如焚,脸色一片死灰。

迪瑞吉警官面无表情地说:“请注意,我是最后一个‘在卡尔根’见到令爱的人。她已经不在卡尔根,其余的我就不知道了。”

“听我说,”安索插嘴道,“让我直说好了。博士,如果我刚才的表演夸张了点,我向你道歉。你对这件事一直表现得不近人情,令我忘了你还有七情六欲。首先我要强调,迪瑞吉警官其实是我们自己人。他虽然生在卡尔根,但他的父亲是基地人,当年被骡征到卡尔根去服役。我愿意担保他对基地的忠诚。”

“当孟恩的每日例行报告无故终止后,第二天我就和迪瑞吉联络上……”

“为什么?”达瑞尔突然厉声打断对方,“我以为,我们早已决定对这个变化不采取任何行动。你这样做,会让他们和我们都有生命危险。”

“因为,”对方同样厉声答道,“我玩这场游戏比你玩得更久。因为我在卡尔根有几个自己人,而你却没有。因为我以更深入的情报指导我的行动,你能了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