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射云炮(2)

“嗬,好大的火气,我可是来喝茶的,谁知赶上了挨骂。”随着声音,刘林、郑大军、高建宝等笑着推门进来。

张喜顺老伴慌了神,连忙解释说:

“这老头子,自己疼痛,还要骂我这侍候的。哎,习惯了。你们可甭多想,来坐,我去冲茶。”说完忙乎去了。

张喜顺一言不发,伸腿躺了下去。

刘林坐定后开玩笑地说:

“怎么,看得起财神爷,看不起我这财神爷的保镖?那我可就走啦,你可别后悔?!”说着,他给身旁的高建民使了个眼色。

高建民挤身上前,打开提包,掏出一叠人民币和一张赔款单送到张喜顺面前说:

“根据保险规定,这是赔您的保险费,总共四千九百多元,您数一数。”

看到眼前一大叠现金,张喜顺先是愣神,接着用疑惑的目光看了看刘林,又转过脸看了看马德宝,一个滚坐了起来,惊讶道:

“什么?这是真的?”

刘林又开玩笑道:

“大财神看不起小喽啰,进门挨了一顿骂,这四千块,人家还看不起,那咱们就作为挨骂的补偿吧。”

说着假装要收钱。

张喜顺急忙扑上去夺过钱,先是一阵大笑,然后泪水哽咽了。

刘林看看事情办完,起身要走,张喜顺一把拉住,死也不肯放手。他擦了一把泪说:

“刘经理,我……你们别走,看得起我,你们就别走。不是村里要设一个保险办事点吗?就安在我家!”

接着,他瞟了正在擦泪的老伴一眼说: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杀鸡,磨面炸糕。谁参加保险,咱给谁管饭。”

说完他又恳求道:

“刘经理,你们可不能走,不喝俺的酒,俺就……”说着,用眼神寻找东西。

刘林笑着脱开张喜顺的手说:

“你要捏断我的胳膊不成?好,我们再呆一会儿,等丽英回来和她商量一下,让她帮我们收收款。”

张喜顺高兴地连连说:

“行,行,你们不走说啥都行。俺要说行的事,她不敢不听。”

刘林笑道:

“怎么,找对象你都管不了,还说不敢不听呢”说着笑了起来。

张喜顺不好意思道:

“其实,孩子大了,也该让人家主自己的事啦。”

稍顿,张喜顺语调一转,急切道:

“刘经理,俺想拿出两百块参加保险,你看行不行?”

刘林笑道:

“怎么,想让钱下子儿?我们可不是信用社哪!”

张喜顺摇摇头说:

“不是那个意思,我看保险公司和信用社一样,都是给咱农民办好事的,俺信得过。你看两百够不够?”

刘林笑着摆摆手。

张喜顺急了,起身道:

“三千怎么样,够了吧!”

刘林哈哈大笑道:

“用不了,用不了,二百块就够了。”

张喜顺笑着重新坐了下去。

18

张喜顺被赔偿保险金的消息不胫而走。事实说服了西谷庄的村民,投保的人纷纷而至,张喜顺家热闹起来啦。

丽英和宝宝忙乎着收款,招呼人。张喜顺和老伴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刘林看着眼前的一切,内心十分激动。突然,办公室小赵急匆匆分开人群走到刘林面前,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刘林脸色变得严肃忿愤怒起来。他猛地站起身,分开人群,向屋外走去。

乌云集聚,狂风四起,电闪雷鸣,一场暴雨将临。

枯小的木桩上,小喇叭传出播音员的声音:

“村民们请注意

村民们请注意

据县气象站报告,

未来24小时内有冰雹,

未来24小时内有冰雹。

请做好防灾准备,

请做好防灾准备。

……

刘林在狂风暴雨中坚定地走着,走着……(定格)

射云炮

(下集)

1

暴雨,闪电,狂风,雷鸣。

石家庄通往西谷庄的山路上,一辆载重卡车奔驰着。四周寂静,一闪一闪的车灯,宛如两颗星星,在雨夜中流动。车上拖着一门大炮,似一位威严的战士,在风雨中昂然挺立。

驾驶舱内,老肖和小韩啃着干馒头,脸上充满焦急的神情。

老肖拿起水壶,放到干裂的嘴唇边,欲喝又止,转身让给全神贯注把握方向盘的司机。

司机摆摆手,指指前边不远处的岔路口说:

“绕小路不好走,不过能缩短路程,您看怎么走好?”

老肖坚定地说:

“赶时间,走小路吧!”

司机点点头,加大油门。车子在雨夜中飞驰而去。

2

雨一阵紧似一阵。西谷庄简易的会议室里气氛也一阵紧似一阵。

彭谦挪用公款,造成四门大炮未能购回,冰雹又迫在眉睫,丰收在望的庄稼面临严重的威胁,这已使与会者愤怒了。然而,更可气的是彭谦那有恃无恐的态度。

他对挪用公款的事实并不否认,但他丝毫没有一点承认错误的表现,只是目空一切,毫不在乎地吸着烟,不紧不慢地喝着茶。

刘林抑制不住愤怒,严肃地说道:

“彭谦同志的错误是严重的,大家对他的批评也是中肯的。有关三十万农民生命财产的大事,岂能当作儿戏?!”

稍顿,他缓和了一下语气道:

“彭谦同志,对大家的批评,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彭谦阴阳怪气道:

“该说的大家不都说了,想怎么样,就请大掌柜发落吧!”

看着彭谦肆无忌惮的样子,刘林欲发怒,又克制了下来。他环视了一下会场,甩掉手中的铅笔,严肃地说:

“鉴于彭谦同志的错误和对待批评的态度,我提议党委会并建议让他集中时间尽快将挪用的款项追回来,暂时停止彭谦同志的工作,等进一步研究后,再作其他处理”。稍停顿:

“有反对意见没有?”

会场上异口同声:

“同意!”

这时,彭谦满不在乎的神情已荡然无存,代之的是惊恐和沮丧。他强装镇静但声音颤抖道:

“你,你们来‘文化大革命’那一套。好,等着瞧,我要告你们。”

说着,有气无力地站起身,离开了会场。

刘林藐视地看着彭谦,冷笑:

“悉听尊便!”然后,变换口气道:

“我们研究防雹措施吧!”

3

通往西谷庄泥泞的小路上,拉炮的卡车颠簸着前行。老肖和小韩两眼熬得通红,疲惫不堪地坐在仓内。

4

通往西谷庄平坦的山间公路上,两辆高级小轿车飞速行驶着。

上海牌轿车上坐着财委和省保险公司的工作人员。另一辆黑色“蓝鸟牌”轿车里坐着两个五十出头的人。一个是财委主任王文,另一个是省保险公司副经理白华。

王文身材不高,胖墩墩的像只水桶。白华身材修长,很有风度。此刻,他俩坐在同一个车里,但想的却是各自的心事。

王文吸了口烟,慢慢喷着烟雾,他在想:

挪款不成,职工楼就会泡汤,且不说包工队的厚礼无法吞下,就是那几位“皇家少爷”和上级首长也无法交代。到那时,职工埋怨,领导怪怨,少爷们结怨,对前途可大为不利。下边会认为自己吹牛,不可信;上边也会以为自己无能,不可用。再说,彭谦是个脚踏西瓜皮的人,关键的时刻靠不住。假如再搞上个倚仗职权,强迫下属,挪用公款的罪名,那就惨了。哎,刘林呀,刘林……。”

想着想着,他烦躁地连连吸了两口烟,用手使劲扇着喷出的烟雾。

这位白副经理的烦恼也不亚于王文。您瞧,他来回拧着喝水杯的盖子,既不喝,也不放,这是他遇到难题的一贯做法。是啊,挪用的款子泡了汤,彩电购不回来,省里那几位实权派的条子自己可是接了并保证让首长放心,一定送货上门。这下,首长能对自己放心吗?还想干几年,看来也就到头了。哎,刘林呀,刘林……。

想着想着,突然,他停止了拧缸盖,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意。按照惯例,这是他想出办法的表现。

他轻轻捅了捅烦躁不安的王文,侧身低语了几句。王文烦躁的脸上也渐渐露出了笑容。

5

小轿车在平坦的山间公路上飞驶。王文,白华侧头低语。白华从提包里拿出调任函递给王文,两人不约而同的哈哈笑了起来。

6

拉炮的卡车在泥泞的小路上艰难地行驶。突然,陷入泥坑。老肖、小韩跳下车,挽起裤管在急雨中奋力推车。车轮滑起的泥水溅了他们一身、一脸,他们全然不顾。

7

小轿车在平坦的山间公路上飞驶。王文、白华舒服的仰靠在沙发座上打起了盹。

8

拉炮车慢慢爬出泥坑,老肖和小韩浑身湿淋淋地跳上驾驶舱。车子在坑凹不平的小路上继续前行。

雨中山路,更显庄严、肃穆。

9

六月二十七日早晨。山庄格外宁静。虽说雨暂时停了,但黑云压顶,雾色茫茫。四周刮起阵阵凉风。

村南唐三才家。改枝端出熬好的米粥放在三才面前,商量道:

“别人都参加保险了,咱们也快去交款吧。”

唐三才不大高兴地端起碗喝了起来,没有吱声。

改枝又从里屋端出几张烙饼,催促道:

“看这天气,八成冰雹就在这一两天。喜顺叔的事你也知道了,还犹豫啥?!”

唐三才不耐烦道:

“一大早,又来啦,要保险,把你保去。”

说完怒气冲冲地走出家门。改枝委屈地流下眼泪。

10

村北头的一座简易鸡场。连日大雨,鸡舍的土墙已被洇湿了半截。

唐三才情绪低落地来到一间低凹处的鸡舍旁。他看到鸡舍浸泡在水里,又急又痛心。

雨又开始下了,水没过门槛,涌进舍内。二百多只白条鸡像霜打了的叶子,没了神气。

唐三才急得操起一把方头大锹,奋力攉水。可是水攉出去,又涌了进来,折腾了大半天也没有攉出多少。他喘着粗气,束手无策。

突然,一个穿雨衣的汉子扛着草袋出现在他面前。只见他不紧不慢地把草袋横放在门槛上,挡住了外面的水。然后,操起一把大锹和三才一起攉水。

水渐渐被攉干了,唐三才感激万分,连连致谢道:

“哥儿们,够意思,先吸支烟,中午到我家喝几盅。”说着,掏出右边兜袋里带嘴的“山海关”,拔出一支递了上去。

来人脱下雨帽,微笑道:

“没啥,我不吸烟。”

唐三才愣住了,没想到为自己解围的,正是讨厌的保险干部高建民。他马上拉下脸来,将烟重新装回盒里,又从左兜掏出“迎宾”烟叼在嘴上。点燃后,不冷不热地说:

“帮我干活,感谢你,偿钱我包啦。”说着神气地掏出两张“大团结”递了过去。然后软中带硬道:

“让我参加保险,那你就向后转。”

高建民冷冷一笑,把唐三才拿钱的手推向一边道:

“这点儿钱太少,还是留着把‘迎宾烟’换成‘山海关’自己也抽抽吧。”

唐三才一听,揭了自己的短处,又害羞又气恼:

“少?哼,给!再加三张。”说着摸了半天兜,又摸出了两张“大团结”和一把角钱。

高建民看着唐三才窘迫的神色哈哈大笑了起来。

唐三才不好意思逞强道:

“哼,家里有的是,走上家取去。”

高建民收住笑,提高嗓门道:

“再拿一张,不稀罕,你能拿出一百张,可我要五百张,你拿得出吗?!”

唐三才气得张口结舌道:

“你,你,这是……”

高建民又哈哈笑了一阵,然后猛地收住笑声,严肃道:

“你的鸡厂有五百只鸡,你还有三亩瓜地。这是一笔可观的收入,假如大雨泡了,冰雹打了,你赔得起吗?”

一句话,如千斤重。唐三才愣了神,好一阵后,他语调软了下来道:

“吓唬人,我唐三才搞了三年,还没有倒过霉!”

高建民耐心道:

“三年你是没倒过霉,可眼下这场冰雹是多年不遇的天灾。雷公的脸说变就变,和老天爷打交道,不提防能行吗?”

高建民停顿了一阵,看着唐三才开始领悟的脸神,继续道:

“五千元让你自己拿,你会压得抬不起头。如果一千个人来拿,不就是一人五元,谁能拿不出来?!参加保险,就是集大家的力量来防灾的。况且,个人只出20%,现在你拿二百元,不显得有啥大用,如果一千个人,一万个人都拿出二百元,这笔可观的资金作用就大啦。再说,拿二百元有灾可以得到赔偿,无灾又能连本带利归还。二百比五千,我想这笔账你是会算的。”

听了高建民的一席话,唐三才不吱声了。他低头合计着,态度温和了起来:

“这事儿靠得住吗?”

高建民笑着道:

“你活了三十多年,什么时候和公家打交道靠不住啦?!”

唐三才又不吱声了。

突然,鸡舍前墙由于长时间在雨水中浸泡开始倾斜塌落。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高建民猛扑了过去,一掌把唐三才推开,自己却被砸了进去。

刘林闻讯赶来和村民奋力抢救,高建民被挖出土堆,头部和腿部严重受伤,昏了过去。

刘林怀着对同志深深的爱和敬重,亲自抬着高建民走到救护车前。唐三才痛不欲生,死死拉着车门不放。

救护车鸣着长笛,飞驶而去。唐三才含泪猛然喊道:

“安心养伤,我现在就参加保险!”

这撕裂心肺的声音在山谷里回荡。

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