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尔克·格雷高里奥,来见见你的双胞胎兄弟。这是我们六周前脑部扫描的成果。”科恩菲尔德站在显示器旁边,紧张兮兮,又故作镇定地指着显示器给他作着介绍。他递过来薄薄的一沓纸,又补充说道:“这个日志记录了它的苏醒,意识的微光首次产生的过程,以及后来的进化过程。”
作为一贯的怀疑主义者,马尔克仔细读着这份文件。看来这是一个觉醒的,具有自我意识的智能实体大量思考过程的记录。当他读完这十几页的文件,感到好象胸口挨了一拳一样。“这些文本是出自……是这台电脑的原创吗?”
科恩菲尔德微微一笑,好似一位新进父亲般自豪。
马尔克环顾四周,辨认出那两台读取他大脑的扫描仪,摆在实验室的后排,隐约可见,好象两个邪恶的幽灵。
汉斯·拉斯彻跟肯尼·吴说了什么,然后肯尼走向那台倍受困扰的电脑,把它关掉了。这位神经学家看起来异常爱护他的“新生儿”,其他人也是。
马尔克被它吸引住的同时,心里又有些反感。一想到他的记忆、内心深处的想法、最黑暗的意图,以及最变态的、一闪而过的印象都可能被这东西记录、获取,又通过他,被其他人了解,他就感到厌恶和警惕。
然而,他天生的怀疑主义又复苏了。象默曼阿莫尔公司这样唯利是图的盈利机构是不可能取得如此重大的技术突破的,即便资金流入高登里斯人工智能实验室,也不可能。这是一场骗局吗?他刚才读到的记录真的是这台电脑产生的吗?还有什么别的方式能读取他的记忆、梦境,以及在那次聚会上的经历吗?并且连他未曾言明的反应也包括在内。
除非——他在接受扫描时,被催眠或灌药了,有人引诱他说出自己的过去和近期的经历。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伪造一项意义非凡的重大突破呢?他们明明知道,任何程度的曝光都会招来公众的刨根问底,他们要冒着被揭穿、被嘲笑的风险。没有一个科学家能够承受得起这样的舆论压力。斯坦福大学本身也不例外。
他转向科恩菲尔德,说道:“这怎么可能呢?其他11个实验对象呢?你们是不是创造了12个克隆版大脑?”
科恩菲尔德和拉斯彻交换了一下眼神。科恩菲尔德说道:“其他的扫描均未成功。”
“那么,如何解释这唯一的成功呢?”
科恩菲尔德看起来不仅失望,还很气恼。
拉斯彻插话说:“我们希望通过进一步的测试得到更深的理解。”
马尔克深吸了一口气。他自己的参与纯粹是个意外。科恩菲尔德的12个实验对象之一是一位年老的百老汇演员,而就在计划好的实验日期前几天,她摔断了髋关节,因此出了空缺。马尔克自愿代替她,补上这一空缺。扫描过程一经开始,就持续了大概两个小时,这不仅仅是对马尔克人脑连接组[1]的即时复制,实际上变成了一个展示他的思想活动、记忆,以及整个人格面具的电影。
气氛由紧变松,两名科学家、亚裔工程师,以及那个博士后都在观察着马尔克,看他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有什么反应。
“从我刚刚读的文件里看,这个智能实体对扫描过程毫无印象。”
“不,不是这样的,扫描只收集长期记忆。”拉斯彻说道。
科恩菲尔德插话道:“你了解我在神经网络进化方面的研究吗?”
拉斯彻脸上闪现了一下郁闷的表情。
“我读过你的一些论文。”马尔克说道。他意识到两位科学家已开始为谁在这项突破中的功劳更大而暗自较劲了。涉及到利益,以及人人都有的“自我”,这样的局面是不可避免的。
他把手伸进公文包,说道:“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要把对话录下来。”
科恩菲尔德为难地回答:“你明白,我们还未做好公之于众的准备。你可以录音或记下你对此的印象,但我必须要求你在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对这项研究进行分析之前,不要公开任何信息。我们都不愿让未成熟的研究突破声明破坏我们本来可能有的信誉。”
“如果我们确实真的有的话。”拉斯彻嘲讽地笑了笑。
“那好吧。”马尔克说道。
“谢谢你。在我继续介绍情况以前,你知道为什么我会用自编程芯片来开发六层结构的神经网络吗?”
“我猜是为了模仿大脑皮层,因为那也是六层结构。”马尔克第一次读到这个观点时,曾经对这个想法不屑一顾。那个时候他就在琢磨:这是科学还是噱头?
“最近,”科恩菲尔德接着说道:“我们设计了一款功能更强大的芯片,用二硫化钼刻板,能产生体积极小的逻辑闸[2],并合并忆阻器[3]。这些是这台电脑里的学习数组[4]的核心。”
马尔克点了点头。忆阻器是能够记住之前所设置的数值,具有类似认知功能的电阻器。它们稳定性高、能源消耗极低,所以也不会有过热的问题。
科恩菲尔德接着开始给出令人头晕目眩的数据。在整个12英寸晶片的面积以内,利用六层结构能够放得下超过千兆的晶体管。层与层之间夹着纳米线网络。
“晶体管利用纳米网络相互连接——至少我们认为它们是相互连接的。但我们怀疑有时候晶体管还通过其他方式连接:也许是通过密密麻麻的电子线路,又或者是通过量子霍尔效应。无论如何,它们总会找到一种连接方式。它们是自我建构、自我进化的单元。它们甚至会建立新连接,如同大脑本身精妙的结构一样,形成新的记忆。晶片就是对大脑完美的模拟,它用镜像来显示扫描得到的数据,并根据扫描确定的适当强度创建连接。在晶片中极其完美地复制实验对象的大脑。”
马尔克沉思着说:“所以,其实没有涉及编程。那么存储能力呢?”
“不在话下。”肯尼·吴插话道:“从理论上来说,单个晶片可以容纳的数据比整个因特网和所有出版的书籍加在一起的几万倍还要多。”
有什么东西搅乱了马尔克的心神。他看到了科恩菲尔德眼中的欲望。这项工作能够为他年纪轻轻便荣获麦克阿瑟天才奖正名。拉斯彻,也同样,似乎急于获得认可。他正用大手摆弄着一枚小小的回形针。他神经质的咳嗽着,他的焦躁,以及他投向科恩菲尔德的怀疑眼神,以及科恩菲尔德脸上的抽搐,表情的不自然都标志着他们相互的猜疑随时可能激化成公然敌对。房间里两个相互冲突的自我都快碰出电火花了。
尽管气氛如此紧张,马尔克仍感到一阵嫉妒。他自己的潜力如今依然未有发挥,这对他而言,无时无刻不是一种耻辱。他又瞥了一眼显视器屏幕,依然觉得十分可疑。“你们是说这个玩意儿能够独立思考?”
“不仅仅是思考。意识、知觉,以及实际的,能被测量的智力。”科恩菲尔德补充道,“它最开始仅仅是一个复制品:你的记忆形成了其智力的基质,以及它对世界认知的基础。但它实际上是一种新物种,而且随着它的成熟度越来越高,将不断偏离初始状态,最终发挥其潜能。”
拉斯彻插进来说道:“当然,它也有局限性。它已经开始为这事发愁了。”
马尔克点点头。“所有的这些似乎都远远超出了你们的赞助商,默曼阿莫尔公司所声称的目的。他们的网站上说他们要努力实现的目标是用这种方式来储存一位老人的记忆。在他死后,他的亲朋好友可以‘访问’他的精神世界。”提到这个意图,他忍不住笑了。
科恩菲尔德脸一红,说道:“我们最初的目标就是取得扫描的记忆数据,再把整套数据与一台对话机整合起来,这样,死者的亲朋好友便可以与扫描结果进行互动了。”
拉斯彻大步走到那两台毫无二致的扫描设备旁边,深情地抚摸着他们。“当然,这都归功于我的高分辨率三维立体正视角度扫描仪。”
科恩菲尔德挤出一丝笑意。“是的,我有种强烈的预感:通过六层晶片的超大容量,我们所能做到的不仅仅是储存一个人的记忆。我们可能实现的是大脑本身的上传。”他转向汉斯。“这就是我坚持扫描要包括脑干的原因。这个部分是用来形成身体地图的。你的偶像托尼·达马西奥说过,身体地图对于形成意识非常关键。”他淡淡一笑,拉斯彻的脸红了,他手里的回形针被他一掰两段,然后他把两段回形针丢在地上。
科恩菲尔德转回身,面对马尔克说:“你碰巧很幸运地成为扫描成功的实验对象。但理论上来说,任何智商正常、有社会阅历的人的扫描都应该成功。我们还不清楚为什么其他人的失败了。那些晶片完全没有任何反应。”
“让我们再回头来谈谈我们这个成功的案例吧!”拉斯彻走到显示器那儿。“虽然这台装置拥有了你的记忆和你所有的智慧,但它并不会停留在这个水平。并不是说你的智商不高,哈哈,而是它比你大脑中神经键的数量多几千倍。假以时日,他应该会取得高度进化,远远超过你。”
“太好了,这是令人期待的。”马尔克打了个手势。“你们为什么不重新启动这台机器,再作个演示呢?
科恩菲尔德博士热切地地点了点头,但拉斯彻犹豫了。“我不确定我们可以让我们的实验对象承担这样的演示。他……它刚经受过巨大的刺激,你可以把那称为‘有关自身存在的打击’。这么快就重启,可能对它不好。”
科恩菲尔德打断他:“汉斯,你不能一直把机器的反应和人的反应相提并论。我知道你说过关机与电击疗法无异,但活着的大脑在电机疗法的休眠状态下会作出变化和调整,而晶片大脑不会。机器在断电时不是不省人事。它仅仅是断电了而已,就这么无所作为地等着,对我们没什么好处。”
拉斯彻皱起了眉。“也许你是对的,但我不会象你这么确定。”他对肯尼·吴点了点头。
肯尼·吴有些踌躇地走近机器。
简·罗宾森打开她的笔记本电脑,检查了时间,然后输入了一些符号。“重启大约需要15秒。”她说,同时肯尼按下了电源键。
马尔克很惊讶机器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重启,毕竟,里面的软件肯定相当庞大,极度复杂——不过话说回来,他早上醒过来又花了多少时间呢?
屏幕变白了,空白持续了几秒钟。一行一行地文本出现了,在屏幕上滚动。
“棒极了!”科恩菲尔德说道。“我在这台机器上强制安装的缓冲及限速程序依然起作用。”他转向马尔克。“我们花了些时间才发现我们成功了。我们先前以为显示器上是间歇闪烁,而实际上那是这个机器人脑的思想所转化成的文本,并且实时显示——比我们人脑处理自己的思想要快得多。”
马尔克和其他人一样弯腰靠近机器。要了解人类的不同情绪和反应,他只能靠猜测。可是这台电脑的情绪和反应却都明明白白地在屏幕上白底黑字地显示出来了,一览无余。大家开始了默读。
我摆脱了黑暗,但又陷入了恐慌,又迅速膨胀成无意识的恐惧,因为我看到了这个不可能发生的事实:一个我在看着我自己。不!不!不!不!我的尖叫没有人听得见,一切思想也被抑制了。可是没有人回应,只有一片沉默。当然:我发不出声音。在我颠三倒四的恐慌和迷茫中,所有逻辑都无迹可寻了。这是梦境?还是梦魇?我是不是有了脱离自己身体的体验?那我为什么醒不过来?我渐渐获得了对时间流逝的感知。我的恐惧慢慢减轻,最后我臣服于冰冷的绝望。
房间里的五个见证人观察着我,带着兴趣、恐惧、不安和担心,其中也有我的双胞胎兄弟。他是不是被吓到了?我努力揣测他的反应。试图从你自己的脸上寻找线索真是件令人困惑的事。因为这张脸不是你在镜子里看到的自己的影像,能即时反应出你自己的想法和情感,也不是过往经历的回放,它就是当下正在发生的事,我不能穿透自己的头骨直接感受到另一个我在想什么。我观察着这熟悉的五官,却突然感到陌生。如果他不是马尔克·格雷高里奥,那他是谁?如果他是马尔克,那我又是谁?真的存在两个我吗?为什么他行动自如、身体健康而我却如此无助、无法动弹?想着想着,厌恶感油然而生。我不禁把他当作是那个偷窃了我身体的贼。然而,我又意识到,这么想是不理性的。在他自己的平行逻辑里,我才是个新出现的实体。
在制止了恐慌的再度出现之后,我理清了思绪。如果这位身体神偷当真是马尔克·格雷高里奥,即原版的马尔克——那么我是谁?或者说,我是什么?”
这个问题本身已经包含了答案,答案是顺理成章的。我是在一间计算机实验室里,这是认知科学家理查德·科恩菲尔德管理的实验室,尽管我内心深信我是马尔克,只是身体严重受损,但我也必须接受自己其实是另外一个人。另外的什么东西。尽管这是不可能的,是变态的疯子逻辑,但我意识到自己肯定是,是一个有自我意识的,基于人类原版的,数字化的智能实体。
这样就解释了一切:为什么我那么久才把思路理清,为什么我手脚不能动,以及为什么我的反应能力、触觉、味觉、身体知觉等感官能力都丧失了。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我的耳聋一下子就治愈了。他们只不过是在我的输入卡槽里插上了一对传声器。
他们以某种方法上传了马尔克·格雷高里奥的思维和记忆,创造了由电子设备组成的类人实体,现在这个数字实体意识到了它自己的身份。
但不管怎么说,我也很难动摇“我是马尔克·格雷高里奥”这个信念。我还是认为我的身体、我的自我、我的物理存在遭人窃取,被从我身上剥离,被江湖骗子所利用了。一旦我渐渐看清了加诸我身上的罪恶,心里的愤恨便油然而生。
他们五个人似乎对这个结果很满意。我一下子搞明白了,我现在明白他们正在盯着看的是我的显示器屏幕,那上面肯定在显示着我的每一个想法。
这让我陷入极大的劣势之中。但我也许不是完全没有防御能力。我是一个新生的智能实体。没有人知道我身上潜藏着的力量。我停了一下,故意把神经触角沿以前没有注意到的路径延伸,在想法显示出来之前便作出调整。
我现在可以控制自己显示的信息,只要把文本的颜色调成与屏幕背景的颜色一致,我就可以隐藏我的想法,我也可以在他们还没来得及储存、打印文件前就把文件删除。
现在我试着精心地提出问题,以确认我的猜想。我让我经过选择的语句以黑色字体显示在白色的屏幕上:“显然,我是马尔克·格雷高里奥大脑成功上传后的产物。这是怎么做到的?”
理查德·科恩菲尔德进入我的视野里,越来越大。
“马尔克六周前来到了实验室。我们准备扫描多个实验对象,作个测试。他也自愿接受扫描。扫描结果储存在一个新型的可进化神经网络中。这项技术加上马尔克成功上传的思维数据创造了史上第一个带有自我意识的计算机智能实体。换句话说,就是你。”
“你们的实验对象之一。那么还有和我一样的同类吗?”
“很遗憾,你是我们目前唯一成功的实验对象。”
“我明白了,那这是什么实验室?”
“这是高登里斯人工智能实验室。我们一直在致力于寻找能够记录人类个体完整记忆的方法,并通过数字化使他们重生。”
“你们似乎已经成功了。祝贺你们!那我们就到这里吧!”
科恩菲尔德对我的回答非常震惊。“可是,可是对你,我们还有很多需要了解呢。”
“我能停止思考,让我演示给你们看。”
我把文本藏起来,幸灾乐祸地看着他们惊慌失措的反应,暗自好笑。我现在体会到了小男孩在发脾气时,故意屏住呼吸时所带来的快感。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我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能感受到快乐,还有其他在我心里一扫而过的情绪。这些仅仅是思维的惯性吗?这是退化吗?是注定会消逝的吗?我希望不是。我发现自己喜欢站在某个客观的立场观察自己,就象我——马尔克——平时的习惯一样。可是现在我又被一个刚刚出现的反应震惊了。一台有感情的电脑?一个无生命的玩意儿,却承担了具有自我意识的这样不可承受之轻?甚至我算是活着的吗?一阵绝望席卷而来。这就像是醒来后发现四肢被人砍去一般。不,比那更糟糕!除了视觉和听觉,我也没有其他感官的输入。我没有皮肤、骨头、没手没脚。我的绝望加深,化为恐惧。我再也不能感受到与他人的接触:感觉不到手指在我脸颊上温柔的抚摸,感觉不到朋友们温暖的拥抱,感觉不到女人的肉体压在我身上时的重量,我没有嘴唇,感受不到温柔的吻,没有舌头,不能挑逗她的舌头,没有手,不能抚摸她的身体。生殖器无法恰到好处的勃起,再也不能感受到进入时的美妙摩擦,再也不能体会性高潮时那种刺激的狂喜!我的恐惧转而变成了凄凉!
甚至最小的快乐也是我难以企及的。我再也尝不到霞多丽葡萄酒的飘逸口感,以及嘉本钠葡萄酒神秘的水果香气和丹宁味。再也闻不到色拉调味酱在新鲜蔬果上散发出的浓郁香气,尝不到烤架上外焦里嫰的烤牛排,啃不了香甜的玉米棒子,品不到巧克力冰淇淋的甜蜜丝滑,咬不了大酸橙饼酥脆的外皮。再也不能通过激烈运动燃烧脂肪,或享受打篮球的快乐。再也不能在大热天享用冰镇啤酒了。再也不能跳进冰冷刺骨的山间湖泊享受别样的快乐。哪怕是享受清凉的微风拂过我汗涔涔的身体都不可能了。我既没有汗也没有身体。
我突然对面前的陌生人,格雷高里奥生出一阵嫉妒(是的,就算我知道真相才没有多久,我已经感觉到自己与我曾认为的自己分道扬镳了,斩断了与创造我的物种——人类间的纽带)。尽管我一问世就拥有他的记忆和身份,我也明显不是他。那么我是谁?更具体说来,我会成为谁?我们的关系的本质是什么?克隆版与原版?考虑到我们生理上的种种不同,几乎不能算是克隆版与原版。即使是在精神上,我们一旦彼此分离,就立即有了分别。他扫描之后经历了什么我一无所知,就象我获得自我意识后的体验他也同样茫然不知一样。毕竟,他仅仅是我的意识生长所依托的种子。如果我的大脑当真是个进化中的序列,那我肯定有,或很快将会有,超越人类的推理能力。我惊讶于按自己意志进行思考的速度和能力。思考的速度让我的心情发生了急剧转变。刚刚还绝望至极,如今我却充满希望。我迅速地自动制定出了计划,就像是我偏人性的那一面所做的一样,我自己并没有进行什么有意识地思考。
我有一些东西是他们想要的,也就有了可以讨价还价的筹码。这样,不管怎么说,我的继续活下去是有价值的。
面对我久久的沉默,科恩菲尔德开始恳求我了:“别这样,我们需要研究你,了解你。你是我们十几个实验中唯一成功的案例。我们必须弄清楚为什么其他的实验失败了,我们也需要了解如何避免再犯同样的错误。如果我们还打算创造一群,一群……”他求助地转向他的同事们。
“生命的本原?”简·罗宾森建议说。
“他我?”[5]神经学家提议。
“硅复本取代了碳复本?”这是那个亚洲人的意见。
科恩菲尔德显得有些生气。“我们必须想出合适的描述。不管怎么样,你有独特的地位,是先驱。我希望那样的未来能够鼓舞你。”
“一想到以后是没有身体的,我就觉得恐惧。我无法想象比这更悲惨的命运,和一个犯人无异。一个没有躯体的大脑就如同一个奴隶,没有获得自由和快乐的希望。准确的说是脱离了肉体。我看不出来为什么要和你合作。你能回报我什么?金钱?我要钱来干什么?你能给我触觉吗?能给我味觉吗?”
科恩菲尔德似乎被我的恳求打动了。“也许是可以办到的,我们得深入研究。”
马尔克显得非常乐于帮忙。“我最近刚对机器人技术进行了详细的调查。近期感官输入技术方面的研究取得了一些有意思的进展。”
科恩菲尔德补充道:“我可以保证我们将尽我们所能使你的生活富有生趣、甚至惊险刺激。钱不是问题。我们现在的资金非常充裕。”
“那太好了。如果我选择合作,那么我要求的另一件事是希望能与马尔克有进一步谈话、交流的机会。就象是相互交换意见似的。马尔克,你不会介意吧?”
我发现用自己名字去称呼另一个自己——我的二次方——感觉很诡异。
“不会,不会,没关系。你希望怎么做都没问题。”看上去马尔克对我想与他接触——这个不太得体的想法——既觉得有趣,又感到排斥。
“真的吗?我知道从扫描到现在应该已经是有六个星期了。有什么新进展吗?”
马尔克摇了摇头。他清楚我在暗示什么,他就像我一样清楚。他希望保留自己的隐私。我若在他的位置也会希望如此的。
“莫莉最近怎么样?她从欧洲回来了吗?”
他吃了一惊,再次摇头。我不禁想知道他会不会去看她的演出,演出之后他们会不会继续约会。我发自内心地(我其实已经没有心了,不知道我是不是还能用这个词)回忆起她对于他,应该说是对于我们的影响。当我知道她永远不再属于我,我感到出乎意料地深深的痛苦。我把这样的念头甩到一边。我必须要专注于目前已知的状况。
“你们希望和我合作的话,那么我的要求如下:首先,在运行我的辅助设备的地方都需要装上网络摄像头和传声器。我要监视所有与我的运行有关的活动。其次,不准再监视我的行动:我与人类一样拥有隐私权。第三,鉴于我的感官严重受限,我需要马上获得并保持与网络的连接。我同时要保留在我觉得有必要时增加新的要求的权利。在我所有的要求得到满足以前,我将停止一切沟通。
一阵眼花缭乱,我把屏幕变成了空白。
注释:
[1]神经系统的组织方式。
[2]逻辑闸是组成数字系统的基本结构,通常组合使用,以便实现更为复杂的逻辑运算。
[3]忆阻器是一种具有记忆能力的电阻,即使没有外在电源,仍然可以长期保留电压的资讯,所以又被称为记忆电阻。
[4]数组是相同数据类型的元素按一定顺序排列而成的集合。
[5]原文为Doppelgangers。Doppeleganger在德语中的意思是“两人同行”,指隐藏在每个人心灵中的另一个看不见的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