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明,不,发现乐趣的瞬间
在常去的漫画店监看节目
所谓“好的节目”是什么呢?
好的节目到底是“发明”,还是“发现”呢?虽然我不知道哪个才对,但有一件事情是确定的,就是好的节目必须满足以下三个条件,才能被创造出来:第一是创新,其次要有趣,最后更要有意义。但问题是,这三个元素,所占的比重不完全一样。在这三者之中,最重要的、最优先的元素就是“必须是创新的”。至少要有一个小地方是新的,观众才会开始感兴趣。
“那是什么?是新的东西吗?”节目必须让路人有这种想回头多看两眼的感觉。唯有在创新中创造出来的乐趣,才有吸引观众观看的力量。
刚进电视台的时候,我都会在自己常去的漫画店监看节目。在翻书声此起彼落的漫画店里,有一台小小的电视机。我会一边偷看老板的反应(看店的大叔通常都是看新闻),一边偷偷把电视转到当时我担任助导的《出发梦之队》,然后观察大家的反应。那些把头埋在漫画里的人,到底会在哪个时间点不自觉地抬起头来呆看着电视呢?我很好奇。
我发现大家通常会在笑声变大的时候,抬头看电视,他们的眼神大概会透露着“想看看是什么东西这么有趣”的讯息,然后再把头低下去。而神奇的是,如果当中有什么新尝试时,大家都会在那个时间点把头抬起来。观众们都是专家,只要花十秒,就能判断这东西有不有趣。就是十秒,观众只会花这点时间抬头看。如果有趣的话,就再看十秒,如果无趣的话,就回去看漫画。神奇的是,在那有新尝试的十秒之间,漫画店里大多数的人,都会抬头看电视。
也就是说,其实一个人随时都准备投资十秒,去看一个新的尝试。
换句话说,如果东西没有创新之处,观众就会永远把注意力放在漫画上,连头也不抬了。我们费尽心思创造有趣的画面,他们却只是走马看花而已。我一边假装看着漫画,一边紧张兮兮地观察漫画店里我身边的同志们。
“那真的超好笑耶,你们为什么不看啊?”当时的我不明白,但现在我了解了。“喂,那种东西我们看得可多了,我们知道那很好笑,但这不是太容易预测了吗?”这就是他们的回答。
还有“我看电视已经二十几年了,废话少说啦!”是的,我知道了,然后我就带着忧郁的表情,离开了漫画店。
我想,如果我是去电视刚普及的某个非洲国家小部落的电视台当制作人,肯定会很幸福的。因为,就算只是玩“剪刀石头布,输的弹额头”,大家应该都会哈哈大笑。
“族长,您看过这个吗?用力弹额头这个游戏?”
“哎哟,别提了,我刚刚才抱着肚子大笑一个小时呢!是叫剪刀石头布吗?我们也来玩玩看吧?我第一次看到耶!制作人是谁啊?从韩国来的吗?竟然能带给我们这么大的欢乐啊!不管怎样,我都要抓头水牛来欢迎他啊!”
搞不好他们会有这样的对话!我真是倒霉啊,竟然在电视普及率达到100%、彩色电视历史已有三十年以上的国家当制作人。还有,老实说,这个国家的人啊,在夏天时肯定不会想看什么例行的试胆大会!
实境节目?你还相信实境节目?
但还是要拍啊,所以我得去废弃的学校,反正就是“随便拍”。我一边安慰着自己,一边在废弃的走廊上四处放置穿白衣服的假人,并顺手放了几只无辜的猫进去,等确定好摄影师可以躲在特定的地方拍摄,我们就开始准备节目录影。参加者陆续抵达——姜虎东、池相烈(지상렬)、殷志源(은지원)、金钟民(김종민)、卢洪哲(노홍철)、李秀根(이수근)。
“今天是试胆大会!我们在运动场上烤五花肉蘸酱来吃,但是酱料有两种,一种是普通的酱料,另一种则是超辣酱料。简单来说,就是酱料福不福,吃到辣的人就要立刻进行试胆大会!”
大家都点着头,这种内容其实玩过很多遍了。
“试胆大会大家已经玩过很多次了吧?拜托适可而止就好啰。”
反正这种内容,我们已经有某种程度上的剧本,大家都是成年男人,又有几个会相信鬼真的存在呢?
“虽然说那种东西是不存在啦,但就暂且当作有⋯⋯”他们这样在心中嘀咕着。
即便如此,因为是福不福,还是有一定的紧张感。开始录影了,大家一挑战。该选哪种酱料呢?大家烦恼了一会儿,选了自己想要的酱料。我在摄影机后面的监视器,一边看着他们欢呼自己不用试胆,或哀嚎着被拖进去的样子,再一边确认节目播出的分量够不够。我想这样应该可以拍到60分钟,但是我通过监视器看见了很奇怪的画面,那就是志源。
大家都很认真地在录影,但只有志源的样子很怪异。他的表情非常僵硬,感觉就像个大受惊吓的人一样。这么说来,他刚刚抵达拍摄现场时,就异常地不怎么说话。这是怎么回事啊?他是状况不好吗?好像还在冒冷汗,他是感冒了吗?
“拍个志源的特写。”我这样拜托摄影师。志源那张塞满画面的脸,仔细看确实是有些奇怪。他就像个正被什么追赶着的人一样,眼神左右游移不定,再加上他担心的表情,是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吗?我有点担心,但紧接着,就轮到志源。
他夹起一块烤熟的五花肉,烦恼着该蘸哪种酱才好。对,你多烦恼一下吧,再多一点、更多一点吧。我暂时放下刚才的忧心,在心里这样大喊着。要是大家都很快地做出选择,节目会很无聊,所以最好能有一定程度的苦恼在里头。不过我近拍他烦恼的画面,发现他和前面的成员很不一样。他不安的眼睛不断地打量着酱料,就连夹着五花肉的筷子,都仿佛因他打从心底的焦虑而抖个不停。什么啊,我本来还以为他状况不太好,没想到他的反应是最好的。志源啊!我心里真的超满意。在他烦恼的过程中,时间过了约一分钟,“OK!画面很好,趁现在快选吧,志源!”我心里这么想,可是志源持续地烦恼着。
不知不觉,又过了三分钟,“志源啊,你的反应很好,大家都已经蘸好了,你就快点选吧。”然后,又过了五六分钟。“搞什么啊?他是打算一直站在那边永远不蘸吗?”摄影师偷偷瞧了我一眼,用眼神说“他今天有点怪?”我站起来看着志源,虎东哥也有点尴尬。
就在此时,他好像终于下定决心,蘸了一口酱料吃下去,他双眼紧闭着把整块肉吞下肚,仿佛在吃毒药一样。然后,在短暂的寂静之后,志源的脸开始涨红起来,那是想忍也忍不住的辣,我逮到他了!本来志源想假装没吃到辣,最后还是得一口喝干一整瓶水止辣,然后一边哀嚎着被拖进废弃的学校里。
现场的大家都笑了好一阵子。呼,还以为发生什么事,幸好顺利解决了。在废弃的学校里,开始传来志源高分贝的哀嚎声。我和所有其他艺人都笑了,虎东哥则是相当惊讶。
“他今天怎么这么认真啊?”
“就是说啊。”
总之,这次录影就这样顺利结束了。“辛苦了!”当大家都准备离开,在收拾器材的时候,我们发现志源站在运动场上,看着天空发愣。
对啊,他刚刚怎么了?志源刚才真的有点怪,他该不会家里真的有什么事吧?我本来想离开,但最后还是走上前去关心他。
“志源啊,你怎么了?你刚刚有点怪,发生了什么事吗?”
然后,志源静静地转过头来看着我,他面无血色。沉默了好一阵子,他说:“制作人您看不到吗?”
“什么?”
“这间学校里有50只鬼,我能感觉到。”
沉默。
还是沉默。
“呃⋯⋯是哦?你看起来好累,快点回去休息吧。”
“好⋯⋯您辛苦了。”
发现“真实”恐怖带来的“乐趣”!
我在回程的车上跟工作人员说这件事,大家都笑了。
“什么啊,他真的相信有鬼?志源真是个可爱的家伙。”
“志源本来就信,他以前有说过。”
“他不是也相信有飞碟吗?”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在那一瞬间,我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敲了一下我的头。我好像想错了些什么,又好像错过了些什么,但那到底是什么呢?我想是因为,我把这试胆大会当成“随便”的策划了。首先,各家电视台在夏天都会拍这种节目,节目内容里又完全没有新的东西。其次,试胆大会这种东西,当事人必须要相信,那些令人害怕的东西是真实存在的(无论是鬼、幽灵或灵魂),这样才会让人觉得这是实境节目。
“虽然这里没那么恐怖,但因为是综艺节目,我们就假装害怕吧。”
整个制作团队都抱持这种令人无言的心态开始录影,而演出艺人也呼应这样的心态,大家做出适当的反应,适时尖叫。唯有一个人例外,就是志源。
对相信鬼的志源来说,所有的状况都是真的。相信鬼真实存在的人,在开场时怎么可能笑着聊天呢?因为他真的很害怕,所以开场时一直抿着嘴唇、四处张望。当他夹着五花肉选酱料时,就是他站在天堂与地狱之间选择命运的时刻。人们可以区分哪些表现是真实的,或只是在演戏,而在那天,志源的表情是真实的,那样真实的表情被摄影机录下来播出,这样的状况可能会吸引观众非常专注地看节目。
哈哈,原来如此!福不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选择福不福后的结果。福不福让艺人不得不做出选择,根据选择后带给艺人的威胁性(或幸福感),观众投入的程度也会有所不同。几率仅有六分之一的俄罗斯轮盘,之所以会这么紧张刺激,正是因为代价是一个人的生命。这么简单的事情,为什么我都没有想到呢?重点不是那些未知的事,也不是要“发明”什么全新事实才行。那天,我们看着志源的表情,“发现”一个一直以来被我们遗忘的事实。
在那天的“发现”之后,我们要走的路就变得很明确——就是要创造出会让艺人实际感到痛苦的状况,必须让艺人是真的因为害怕结果而投入福不福的游戏中。然而那个状况,不只是极度悲惨、痛苦或惨不忍睹而已,我们还必须找出会让观众感到有趣的状况。有什么是这样子的呢⋯⋯
让人饿一餐!如果一餐没吃,对健康也没什么影响。还有在野外过夜吧,让艺人露宿野外,这对他们来说应该是很痛苦的事情,但观众应该会笑着看完。好,为了让他们饿肚子、在野外睡觉⋯⋯这样录影就不可能只有一天吧?看来要录两天,至少要去个两天一夜。就骗他们说要去某个地方旅行两天一夜吧!不,这哪里是骗他们?真的去旅行就好啦!那节目名称要叫什么?干脆就叫“两天一夜”吧!其实节目名称一点也不重要,要是这次行不通再换就好,反正只是随便拍拍而已嘛。就这样,要去某个地方旅行的(其实制作团队对旅行毫不关心,只想做福不福)电视节目《两天一夜》就这样诞生了。
先来拍拍看吧!只要拍过一次,就会有点什么感觉吧?于是我们订下第一次录影的日子,星期五出发、星期六回来。我们把行程都订好了,要拍什么也决定了,现在就只等出发⋯⋯等一下,那我们要去什么地方录影啊?
哎呀,这么说来,都还没决定录影地点!我们要去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