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筚路蓝缕(1939—1943)(1)
- 从前的先生·盟史零札:1939—1950
- 张冠生
- 4849字
- 2017-06-08 17:13:16
一
统一建国同志会是民盟前身。
民盟历史,须从这个机构说起。
民盟创建者之一张君劢说:假如说有一个人可称为民盟之父的话,那么这个人就是梁先生。
他说的梁先生是梁漱溟。
民盟历史,可从“民盟之父”读起。
一个机构,一个人——民盟历史由此开篇。
二
了解民盟成立的背景、初衷和当时影响,有几份文献可作参考。
一是民盟机关报《光明报》社论,说了组成民盟的是什么样的人。
二是民盟成立宣言和“十大纲领”,列出了前辈希望为国家做的事情。
三是中共机关报《解放日报》社论,表达了中国共产党对民盟的基本评价。
四是梁漱溟回忆民盟成立详细过程的文字记录,有细节,很好看。
五是张澜所写《中国民主同盟的缘起主张与目的》一文,直言民盟的基本主张。
三
还有些文献,读一读,对民盟成立的意义会理解得深一点。
例如邵力子在政协会议(1946年1月12日)所作关于国共会谈经过的报告。
该报告说:“周恩来先生已说明,从抗战以来中共一向承认三民主义,承认国民党是领导的第一大党,承认蒋主席的领导地位,到今天还是如此……至于政府方面,更是从抗战那一天起就决定要团结全国的力量,同时承认中共参加抗战的地位,虽然后来逐渐发生不幸的事情,蒋主席仍是一贯的决定,用政治方法解决中共问题,曾屡次向全国国民宣告这一个决定,一到抗战结束,更几次打电报请毛泽东先生到重庆来。……毛先生来到重庆以后,蒋主席和毛先生有几次谈话,谈得很坦白,要说的话全都说了,我们的会谈就本着这种精神来进行的。”
这类文字,在以“斗争”为线索的历史叙述中不大容易见到,对了解真实历史有益。
四
民盟之立,非为“斗”,是为“和”。一开始就说得很清楚。
抗战胜利后,蒋介石“三次电邀”,毛泽东赴渝会谈,“要说的话全都说了”,足证国共两党可以谈,亦可和。
张澜曾申明:“民主同盟组织的动机,是因调解国共两党以求全国团结并无效,三十年春间,遂由各小党派协商,结合国共两党以外之各党派,而组织一民主政团同盟。使之成为一个大的力量,居于国共两党之间,调和监督,以期全国终能达到民主的团结。”
梁漱溟曾自白:“只做缓和斗争的事、反对斗争的事,而不参加斗争。”
一人之心,千万人之心。
历史现场
梁漱溟说统一建国同志会
民国年间,民宪出版社编印过一本《和平民主统一建国之路——中国民主同盟重要文献(一)》(1946年1月初版)。
该书收录有梁漱溟所写《中国民主同盟述略》一文。
该文分三部分:“一、同盟成立之由来;二、同盟组织之内容;三、近来概况。”
说到“同盟成立之由来”,梁漱溟先说了统一建国同志会的缘起。
说同志会缘起时,梁漱溟表示“要从抗战说起”。他说——
为什么今天的民主运动,偏发生在抗日运动之后,更且源从抗战而来呢?此有正负两面。负面,刺激起民主运动的政府统制力量,这力量完全是由抗战而大大加强的。自抗战军兴,全国各省地方一致拥护中央领导抗战,顿然实现了多年未有的国内统一气象,从而中央政令亦得贯彻到每一个角落,为前所未有。……这种机会和形势,政府如其善于运用的话,则力量还可能造成更强大地步,而且将是完全无害的。那便是将所有力量,专用于对外争取胜利。可惜政府竟不这样,而将其移用来对内。……即以对于思想言论出版的统制干涉而说,就曾达于空前的最高峰。其他钳制人民手段,为从前所无的;……试问这样焉得不激起民主运动?近年呼求民主自由之声,夹在抗敌声中,相与竞烈并爽,正为此耳。
至于正面——民主运动本身——的力量,亦正借抗战而抬头。在中国首先领导民主运动的,自是一般知识分子,而散漫的知识分子,自又不如那些素具政治觉悟,有组织有群众的……多年奔走国事的各党各派及其他团体。何以说,这些党派和团体亦借抗战而抬头呢?那就要先明白他们过去所受的排斥和抑压。……受到国民党排斥的人很广泛……从当时“不革命就是反革命”一句话,便可见。但到后来排斥不了,亦只有容纳。特别是临到抗战,这种容纳虚怀,表现得最高。党外一般势力,因之,而抬头。那么,事情很清楚了;若非抗战而党外各方热心拥护国民党政府,使它力量加强,便没有末后却来压制自己的事;若非抗战而国民党政府虚怀延纳党外各方,使他们抬头,亦没有末后却来抵抗自己的事。而卒之,从这一加强一抬头一压制一抵抗之间,就激宕出来现在的民主运动。
……由于上下行政机关一向的腐败,和人民绝无说话机会,更加重人民的痛苦和战局的危机,此时任谁都晓得要求团结,要求民主;无如广漠散漫的群众,却发不出呼声。还只有那些历来奔走国是,为社会不断出面的人,率先行动。他们已经当局邀在一起,号为共商国事,号为代表民意,势不能瞠目而视,袖手不动了。在二十八年十月间,经过成都、重庆两地几度商谈,遂有“统一建国同志会”之组织。
梁漱溟说,同志会内多是国共两党之外的党派代表人物,在形式上没有表明是党派联合体。成员有救国会的沈钧儒、邹韬奋、张申府、章乃器等;青年党的左舜生、李璜、余家菊等;国社党的罗文干、罗隆基、胡石青等;第三党的章伯钧等;职业教育社的黄炎培、冷遹、江恒源等;乡村建设派的晏阳初、梁漱溟等。
四川张澜、安徽光昇不属于任何党派,是以个人名义参加。
为表达信念和主张,同志会订立“信约”十二条。
该会成立之前无险,成立之后无力。梁漱溟说——
为着免招当局误会起见,将信约全文预送最高当局阅看,并推定代表面为说明,卒得谅许。不过迁延着未开成立大会,便到了重庆受轰炸季节,各人分散下乡,迄未得公表于世。其后,同人尚不时集会,交换意见,却苦于对时局无可尽力;盖在言论被统制之下,不能唤起舆论,没有舆论作后盾,只几十个人是没有力量的。主张团结,则双方冲突,就制止不了;要求民主,则当局不采,或圆滑应付,便无办法。
这些史料出自梁漱溟著《我与中国民主同盟——为团结抗敌和平建国而奔走》一书,见第120—123页。
同志会成立前后细节
关于统一建国同志会的十二条信约,最初参加起草的人有章乃器、左舜生、梁漱溟等,左舜生同时负责汇集各方的意见。
十二条拟出后,梁漱溟与沈钧儒、左舜生等“共负审查之责。经大家通过后,即作定”。
梁漱溟回忆当年为成立同志会约见蒋介石的情景说——
这一组织,口头说明(文字上不便规定)是中间性的,是第三者地位。国民党和共产党当然不请他参加,但间或有国民党籍,而实际另属一派的,如沈老先生和张申府先生等,则在内。又参加的非必代表一党一派,无党无派的个人,如张(澜)表方先生、光(昇)明甫先生等各位,亦都参加。……组织确定,为免滋误会起见,同人咸主以本会信约十二条,托王世杰、张岳军两先生代为转呈最高当局,并推定黄炎培先生和我两个人代表面陈一切。黄先生将文件手交王张二公,请其代约谒见日期。隔多日,蒋公约去见面时,则黄先生已因公赴泸州,只得我一个人去见。
梁漱溟去蒋介石府邸见面时,张岳军、王世杰两人都在场,并陪座。梁漱溟手持《信约》,递交给蒋介石,当面陈述统一建国同志会的成立初衷,大意是“受党派问题刺激,而以求大局好转自任”。
梁漱溟直言道——蒋先生对我们有期待,多次表示要我们说公道话,但您不知道我们说话的难处。比如,我们说一句批评政府的话,就被人说是接近共产党了,立场站到某一边了。我们说一句指摘共产党的话,又被人说是接近政府了,或是被国民党利用了。这样一来,好像我们这群人没有自己的立场,只能以人家的立场作立场。这让我们很难堪,很痛苦。这样的舆论,会把全国民众逼成对立的两个方面。这对大局非常不利。既然对大局不利,等于对政府不利。我们不希望这样,所以就联合起来,组织到一起,汇合成一种第三方的力量,保持公道的立场,这样才好说公道话。蒋先生既然期望、勉励我们说公道话,总要先给我们一个说公道话的方便位置。许可我们成立这个组织,才符合您的期勉。
蒋介石听完这话,提出一个条件——不组织正式的政党,允许成立所说同志会。
接下来,蒋问梁——都是哪些人参加统一建国同志会?
梁把主要成员数了一遍。
说到沈钧儒和邹韬奋时,蒋问——他们两人怕跟你们不是一起的吧?
梁明白蒋的意思,是说救国会的人偏左,和中共关系密切。
梁回答说——都说沈钧儒“左”,但和我们在一起,起决定作用的不是一个人,不妨碍同志会的第三方立场。从我的了解看,这两位先生并没有什么成见。与其让他们留在同志会外面,还不如放在里面。
蒋介石觉得有道理,点头同意。
梁与蒋这段谈话,大致如此。
梁漱溟记得很清楚,那天是1939年11月29日。
梁告别蒋后,王世杰用车送他回去。
返途中,王问梁——你们这就是一个政党了吧?
梁答说——不是政党,只是为了解决当前问题的一种联合而已。当前的问题是,国家有分裂内战的危险,我们本着国民立场,坚决反对内战。“统一建国”的名称就是为了表明我们的立场。现在参加同志会的,各方面人都有,彼此间还有不少距离,想法未必一致,还需要慢慢增进了解。即便有人想组党,现在也还说不上。
这段史料,见梁漱溟《我与中国民主同盟——为团结抗敌和平建国而奔走》一书第50—51页。
《梁漱溟问答录》一书中曾说到“同志会”的发起人,原话是:“统一建国同志会”发起人中有我,还有张澜、沈钧儒、黄炎培等人,其宗旨是“集合各方热心国事之上层人士,共就事实探讨国是政策,以求意见之一致,促成行动之团结”。
梁漱溟说民盟“发起”
梁漱溟自己的著述和他人编辑的梁氏著述中,多处可见他回忆发起成立民盟当天情景的文字,大体相同,详略有别。这里选取其自述文字——
民主政团同盟的发起是这样的:1940年12月24日早晨我展看报纸,有新的一届参政员名单揭晓;名额扩充,反而把原来为数极少的党外(国民党外)人士更减少几个,例如章伯钧、陶行知、沈钧儒等几位先生都被排除;所增加的都是他们党内的人。这样引起我对国民党一种非常大的悲观。因参政会本来形同虚设,若多罗致几个党外人物,在国民政府至少亦可装点门面。偏偏连这一点作用都不留,而给大量党内闲人挤进来吃闲饭,国民党的没出息可算到家了。大难当前,大局靠什么人来支撑呢?气闷之余,出门散步,走到张君劢家。却巧黄炎培、左舜生两位亦先后来到。四人聚谈,同声致慨。黄老兴奋地站起来说:“我们不该妄自菲薄,而应当自觉地负起大局责任来才对。”在互相敦勉的气氛中,君劢即提出统一建国同志会不中用,必须另行组织。他主张要秘密进行组织,并布置一切。必须在国民党控制不到而又极接近内地的香港建立起言论机关来,然后以独立姿态出现,不必向政府当局取得同意。我们一致赞成他的意见。后来事情就是按照这样做的。25日,黄任之先生又找来了冷御秋、江问渔,正式研究了成立“中国民主政团同盟”。
这段文字录自《我生有涯愿无尽——梁漱溟自述文录》一书第222—224页。
《梁漱溟先生年谱》一书中,有段话涉及“统一建国同志会不中用”的缘由,是梁漱溟说的。大意是,该会虽然有人头有名称,却因为当时重庆总是遭受日本飞机轰炸,大家心里也不起劲,未能正式建立组织机构。同志会的活动,也就止于“用一种聚会方式座谈座谈”。
1941年2月25日,在张君劢住所,召开民盟成立发起人会议。张澜、黄炎培、梁漱溟、张君劢、左舜生、李璜、江问渔、罗隆基、罗文干、冷御秋共十人与会。
为突出“第三方”的中立立场,各党派已在会前与沈钧儒等救国会同仁商定,政治倾向比较激进的救国会暂不参加民盟成立筹备工作,不作为民盟成员。
会上公推黄炎培为会议主席,正式决定将统一建国同志会改组扩大为中国民主政团同盟。
从同志会到民盟
从统一建国同志会到中国民主政团同盟的过程,有不少史料散在当事人的回忆文字里,不难找到。其中对有些事的说法不大一样,尤其是对救国会为什么没有在第一时间加入民盟,当事人所在的政团不同,立场不同,观点不同,角度不同,自然有不同的叙述,包括用词的情感和语气。不妨把多方史料汇在一起,多看,多品。
《梁漱溟年谱》一书的相关记录如下——
统一建国同志会是中国民主政团同盟的前身。但当时却不是把整个同志会转变而成,如沈老(钧儒)为首的救国会的同人原在同志会,而当时却留在外边,因为救国会当时有“中共外围”之称,而民主政团同盟却不愿被人看作是出于中共所策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