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蛙(3)

要冒充阿尔克墨涅[66]的儿子？

克珊提阿斯

好吧，你拿回去。也许很快

你又要用到我的，如果老天有意。

歌队

他就是这么个

机敏灵活的人，

随机应变，总是

靠在有阳光的一边，

他不会像尊塑像，

总是站成一个姿势；

不，他会快速地转变航向，

总能得到有利的顺风。

他精明干练，

生来是个特拉米尼[67]。

狄奥倪索斯

那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如果克珊提阿斯，一个奴隶，

躺在米利都地毯上和舞女亲嘴。

而我，一个主人，却像个奴隶，

站在一旁侍候着。

主人要什么，还得赶紧递上。

然后，当他拥抱着美丽的少女时，

看见我火热迫切地也想拥抱她，

这粗鲁的窃贼和骗子兴许还会

转过身来，朝我脸上猛击一拳，

把我的前排牙齿打落。

（四）第二场

（客店老板娘和她的合伙人普拉塔涅上）

老板娘

普拉塔涅，普拉塔涅，快过来。

就是这个无赖，那一次在我们饭馆里

一口气吃掉十六条面包。

普拉塔涅

对，宙斯作证，

就是他！

克珊提阿斯

（旁白）

看来有人要倒霉了。

老板娘

哎呀，此外还有二十块牛肉，

每块值半个奥波尔。

克珊提阿斯

（旁白）

有人要挨打啦。

老板娘

还有无数的大蒜。

狄奥倪索斯

这女人啊，你胡说八道，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老板娘

哎呀，你以为

穿了厚底靴我就认不出你了？

哎呀，我还没有把鱼算进去呢；

宙斯作证，还有那些刚做好的奶酪：真晦气，

他连盛奶酪的篮子[68]都一口吞了下去。

还有，我刚暗示要他付钱，

他就变得那么凶狠，像头公牛吼了起来。

克珊提阿斯

是的，那是他的习性。他总是那样的。

老板娘

哎呀，他还拔出剑来，像发了疯。

普拉塔涅

哎呀，宙斯可以作证。

老板娘

我们怕得要命，

逃进了穿堂，躲进了柜子。

他则逃之夭夭，还卷走了几包东西。

克珊提阿斯

那也是他的癖性。你们要采取什么行动了？

老板娘

快，快去叫我的庇护者克里昂[69]，请他快来。

普拉塔涅

哎呀，如果你碰得到，也把许佩尔波洛斯[70]给我叫来。

我们请他吃饭。

老板娘

啊，这可恶的大嘴，

我真想拿起一块石头

敲掉这些嚼过我食品的牙齿。

普拉塔涅

我真想把你扔进死囚坑里去。

老板娘

我真想拿起一把镰刀，钩出

咽下我的牛肚子的那根食管。

但我要先去见克里昂，他今天就会

传唤你，勒令你偿还这些东西。

狄奥倪索斯

如果我不爱克珊提阿斯，让我不得好死。

克珊提阿斯

哎，你的用意我明白。别，别那样发誓啦！

我可不愿再次扮成赫拉克勒斯。

狄奥倪索斯

千万别那样说，

亲爱的克珊提阿斯。

克珊提阿斯

再说，象我这样一个凡人，又是一个奴隶，

怎么可以充当阿尔克墨涅的儿子？

狄奥倪索斯

我知道，我知道你生气，是我不好。

如果你现在用拳头不断地揍我，我也不会怨你。

如果我再从你身上扯下这披风，

就让我本人，我的妻子，孩子都不得好死，

还有，那个烂眼皮的阿克得摩斯[71]也不得好死。

克珊提阿斯

我满意这誓言，按此条件我接受这外装。

歌队

你终于又穿上了

当初的那身外装。

提着棍子，披着狮皮，

现在该你行动了。

恢复你的青春活力，

瞪起可怕的眼睛。

要记住，你是在扮演

一个神的角色。

倘若在争吵中，

你说话软弱，

那么你就会被再次剥去衣裳，

变成一个挑行李的奴隶。

克珊提阿斯

朋友们，感谢你们的忠告，

类似的想法不久前我也才有过。

确实如此，如果有什么好事降临，

他总要想法抢走，这点我全明白。

但是，既已披上了这身狮皮，

我决不怯懦地认输，

不，我将露出吃足了苦牛至[72]的狠相。

我想，考验的时候到了，

我听见那边门后有响声。

（五）第三场

（埃阿科斯带领从人复上。）

埃阿科斯

逮住那偷犬者，快把他绑起来，

把他押去接受审判！

狄奥倪索斯

（幸灾乐祸地旁白）

有人要倒霉了！

克珊提阿斯

（挥拳击打）

滚开！别过来！

埃阿科斯

什么？你想打架？

喂，狄图拉斯，斯克布琉阿斯，还有帕多阿斯，

快来，给我打这无赖。

狄奥倪索斯

像他这样的一个贼，竟然还敢动手打人，

这不是一件可耻的事吗？

埃阿科斯

可耻之极。

狄奥倪索斯

真是可耻，荒唐。

克珊提阿斯

（被捉住，绑起）

宙斯可以证明，

我要是以前来过此地，

偷过你们一根毛发，情愿死掉。

我向你提出一个高尚的提议：

请你们逮捕我这家奴，拷问他，[73]

假若发现我有罪，就把我抓去杀掉。

埃阿科斯

怎么拷问？

克珊提阿斯

随你们的便：

给他身上压砖块，往他鼻子里灌酸醋，

剥他的皮，拷打他，把他吊起来，

用带刺的棍棒揍他，还可以用别的任何办法，

只是别用葱和嫩韭菜。

埃阿科斯

这倒是个好提议。如果打得太重，

把你的奴隶打残废了，我愿给你赔钱。

克珊提阿斯

我不要赔，你把他拉出去重重地揍。

埃阿科斯

不，我要他在这里，当着你的面承认。

快把行李放下，小子，记住，

你要说真话。

狄奥倪索斯

站住，我不准你们

拷打我，我是神，如果碰伤了我，

你们要后悔的。

埃阿科斯

你在说什么？

狄奥倪索斯

我说我是宙斯之子，酒神狄奥倪索斯

他才是奴隶。

埃阿科斯

（向克珊提阿斯）

你听到了？

克珊提阿斯

他的话？听到了。

你们更应该揍他，

假如他真是神，不会感觉疼。

狄奥倪索斯

既然你也说你自己是神，

那你为什么不能像我那样挨棍棒？

克珊提阿斯

这话很公平，我们两人中

你们看见哪个挨打了先畏缩

或哭喊，那么你们就算他不是神。

埃阿科斯

我马上就看出，你是个真君子，

出言公正，你们就脱衣服吧。

克珊提阿斯

你如何公平地拷问我们？

埃阿科斯

很容易，

我让你们轮流挨一棒。

克珊提阿斯

好主意。

我们准备好了，来吧。

（埃阿科斯打他一棍）

你们看到我躲让了吗？

埃阿科斯

我打到你了。

克珊提阿斯

（作不相信状）

没有感觉到呀，宙斯作证。

埃阿科斯

嗯，那是“好像没有”。

现在我去揍那一个。

（打狄奥倪索斯一棍）

狄奥倪索斯

你何时打了？

埃阿科斯

我是打到你了呀。

狄奥倪索斯

打到我了？我怎么连个喷嚏也没有？[74]

埃阿科斯

真令人费解。我再去试试另外那一个。

克珊提阿斯

怎么不快点打？“哎唷”！[75]

埃阿科斯

为什么喊“哎唷”？

你疼了吧？

克珊提阿斯

没有，我只是想到了

赫拉克勒斯在狄奥米亚[76]的欢宴。

埃阿科斯

他是个神，该轮到你了。

狄奥倪索斯

哎唷，哎唷！

埃阿科斯

疼了吧？

狄奥倪索斯

我瞧见了骑手们。

埃阿科斯

为什么淌眼泪？

狄奥倪索斯

闻到了洋葱的气味。

埃阿科斯

那么，你是不在乎啦？

狄奥倪索斯

（快乐地）

在乎？一点也不。

埃阿科斯

看来，我还得再去试那边那个。

克珊提阿斯

哎唷，哎唷！

埃阿科斯

什么？

克珊提阿斯

请你帮我把这根刺拔出来。

埃阿科斯

这不算什么。又该轮到这边这个了。

狄奥倪索斯

（尖叫）

阿波罗啊！

（平静地）

你，得洛斯的，皮托的。

克珊提阿斯

他畏缩了！你听到他叫了吗？

狄奥倪索斯

没有，绝没有叫，

那只是我回想起了希波那克斯[77]的一行诗。

克珊提阿斯

你没有用劲打。要把他的两肋打烂。

埃阿科斯

真是个好主意。把你的肚皮转向我！

狄奥倪索斯

（尖叫）

海神波塞冬啊！

克珊提阿斯

瞧！他畏缩了。

狄奥倪索斯

（吟唱起来）

你统治着

爱琴海诸岛的山峰和溪流，

主宰着深蓝色的大海。

埃阿科斯

得墨忒尔作证，我还是搞不清哪个是神。

你们俩给我进屋去吧，

我的主人和冥后佩尔塞法萨，他们都是神，

很快就会弄清事实真相。

狄奥倪索斯

对了！对了！要是你在施予这些棍棒之前，

就能想到这一点，那该有多好呀！

（演员齐下，歌队留场，向观众说话）

（六）插曲

歌队

（短歌首节）

来吧，缪斯，光临我们秘仪者的歌队，

分享我们歌唱的喜悦。

啊！瞧一瞧，我们面前坐着的

无数的观众，出色的人群，

他们有无尽的智慧。

他们的光荣应高于克勒奥丰[78]——

在他能说两种语言的嘴上

有着他的族人——色雷斯燕子，

那栖息在蛮邦[79]树枝上的

鸟儿，阴暗不祥的啾啾声：

像夜莺般悲叹哭诉

他的末日即将来临，[80]

即使表决结果票数相等。[81]

歌队长

（后言首段）

神圣的歌队有责任给城邦以忠告，

教会它明智行事。我们首先主张，

让公民权利平等，不再担惊受怕。

如果有谁受了佛律尼科斯[82]的蒙蔽犯了错误，

应该帮助跌倒了的人现在站起来，

给他们以悔改前非的机会。[83]

我还主张把公民权归还雅典人。

须知，那是可耻的：奴隶只参加了一次海战，

你们便使他们成了自由人，还有普拉提亚人[84]。

（再说，在这些事情上我一点不想责备你们，

相反，我称赞你们做得明智。）

那些和你们一起长期在海上浴血奋战

赢得胜利的雅典人（他们的祖先也曾如此），

是我们的骨肉同胞。如果他们来恳求，

你们同样应该宽恕他们仅仅一次的过失。[85]

啊，你们这些天赋最智慧的人，熄了怒火吧。

所有我们的同族人，凡自愿和我们同船

战斗的，让我们恢复他们的名誉和公民权。

如果你们拒绝这一要求，把城邦捧得忘乎所以，

如果你们这样使城邦陷入了灾难的深渊，

千秋万代之后人们会说我们的行为是多么愚蠢。

歌队

（短歌次节）

啊，那些为自己的罪恶很快会吃到苦头的人，

倘若我能对他们的生活和结局看准的话，

我想，那个猴子般的矮子，

来自基摩洛斯岛的克勒格涅斯，[86]

那个用硝石和强硷做成肥皂的

开澡堂子的骗子，

这个最邪恶的人，他骚扰

我们的时间不会长久了。

我看出这一点，是因为他不爱和平，

所到之处随身带着大棒，

防备人从他身上剥去衣服。

歌队长

（后言次段）

我经常有个梦想：我们城邦能乐意

选拔任用她最优秀最高贵的公民，

如同爱用古老的银币和新铸的金币。

是啊，这些纯正的货币，地道的雅典铸型，

被公认为一切货币中之最精美者，

无与伦比的工艺，在我们希腊人中

和遥远的野蛮人中普遍得到珍爱。

可现在，这些贵金属我们不用，偏要选用

低贱的铜币，用最低劣的金属铸造出来的。

同样，出身高贵，受过良好教育的雅典市民，

他们智慧，勇敢，正直，有道德，有价值，

在体育学校受过训练，能歌善舞，

对这些人我们却蔑视他们，侮辱他们。

而那些刚来的铜质外邦人，

卑微的父亲所生的卑微的儿子，

冒牌的公民，城邦以前甚至不屑

用他们代替羊羔作祭神的牺牲，

我们现在却总是选举他们。

愚蠢的人们啊，是你们纠正自己过失的时候了，

重新起用贤良之材吧！今后你们倘若获胜，

人们将归功于你们的明智；倘若失败，那至少也不会

败得丢脸，因为那是在一棵名贵的树上吊死的。[87]

（七）第四场

（埃阿科斯和克珊提阿斯上）

埃阿科斯

救主宙斯作证，你主人真是个

高尚的人。

克珊提阿斯

高尚的人？

我的主人其实是个酒色之徒。

埃阿科斯

可是，你一个家奴充当主人，

当这个真相大白时，他没有揍你。

克珊提阿斯

那是因为他打不过我。

埃阿科斯

多好啊！这才像一个

真正的奴隶说的话，我也喜欢那样说话。[88]

克珊提阿斯

你喜欢，是吗？

埃阿科斯

喜欢？背后诅咒主子时，

简直觉得自己当了秘仪监督。

克珊提阿斯

当你挨了棍棒，朝门外逃跑时，

你喜欢口出怨言吗？

埃阿科斯

这我非常喜欢。

克珊提阿斯

爱管闲事，你觉得怎样？

埃阿科斯

没有什么比那更开心的了！

克珊提阿斯

宙斯啊，我这是遇到志同道合的人了。

偷听主人的秘密，怎么样？

埃阿科斯

那会叫我欣喜若狂的。

克珊提阿斯

然后，把这些消息泄露出去，你觉得怎么样？

埃阿科斯

宙斯可以作证，

做那样的事情时我觉得比玩女人还甜蜜。

克珊提阿斯

福玻斯·阿波罗啊！那么让你我的手握在一起。

吻一吻我，也让我吻一吻你。

（宫中传出喧闹声）

看在奴仆共同之神宙斯的分上，

请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里边这么喧哗

和吵闹。

埃阿科斯

那是埃斯库罗斯与欧里庇得斯在争吵。

克珊提阿斯

啊？

埃阿科斯

正在发生大事情，发生大事情，

死人里边正在发生空前的暴动。

克珊提阿斯

为了什么？

埃阿科斯

对于所有伟大

优秀的艺术，这里有一个风俗习惯：

谁在自己艺术同行中成就最高，

他就可以在长官餐厅用餐，

并坐在冥王的身旁。

克珊提阿斯

我明白了。

埃阿科斯

直到有另外一个在这门艺术上超过他的人

到来。那时，他必须让位。

克珊提阿斯

这怎么扰乱了埃斯库罗斯的安宁？

埃阿科斯

过去，悲剧的首席属于他，

因为在这种艺术上，他造诣最深。

克珊提阿斯

现在怎么了？

埃阿科斯

可是，自从欧里庇得斯来到下界，

他便在那些拦路打劫的

撬门入室的小偷和弑父者中——

这些人在死人中为数很多——

炫耀自己。他们听了他的那些

路转峰回的言辞，诬告与反驳，

对他狂热地崇拜，承认他是最有智慧的

悲剧作家。他因此自以为了不起，

夺取了埃斯库罗斯悲剧的首席宝座。

克珊提阿斯

他没有遭到攻击？

埃阿科斯

没有，民众喧嚷着要求进行评比，

看看到底谁的艺术高明。

克珊提阿斯

你是说那些无赖们？

埃阿科斯

是啊，他们嚷得响彻云霄！

克珊提阿斯

难道没有人支持埃斯库罗斯？

埃阿科斯

好人现在是廖若晨星，

（向观众望去）

像这里一样。

克珊提阿斯

冥王现在打算怎么办？

埃阿科斯

他想举行一次比赛，让他们

把自己的悲剧拿出来比一比。

克珊提阿斯

可是索福克勒斯呢？

他怎么没争悲剧的首席位子？

埃阿科斯

他没有，真的。他在来到地下时，

吻了埃斯库罗斯，和他握了手，

十分情愿地让他坐着首席，

不过，如克勒得弥得斯[89]所说，

现在他答应轮流坐庄。

如果埃斯库罗斯赢了，他乐意照旧，

否则为了艺术的缘故

他肯定要与欧里庇得斯决一死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