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把手支在腮上,老师讲课的声音就小了。裴璇瞧见窗外天空上的一朵云很远,很远,像大卫石膏像的半个耳朵。于是,她想去打一个瞌睡。铜城第九中学二年五班的裴璇,在星期五下午的第一节课上,挨着窗口,想要打一个瞌睡。
天是那种缺氧的热,闷得她喘不过气。那历史老师口齿浑浊的表达也让她倍感胸口压抑。可她的眼睛刚闭上,下课的铃声就响了。她听见班主任陈老师的声音传进来,睁开一只眼睛,往教室的门口看。
“我们班新转来的学生,原来是十一中学的,叫蒲白。”陈老师是在向全班同学介绍那个男生,又指一指教室大后面的空座,“你先坐那里。”
裴璇想真逗,十一中离九中那么近,从十一中转学到九中,有什么意义?莫非有什么古怪的名堂在里面。她睁开两只眼睛看,看见蒲白站在教室门口,不高也不矮,不胖更不瘦,头发很短,像一层青苔弱不禁风地趴在头顶,眼睛很小,但是不敢看人,只敢看地面。可是,他分明是一个英俊的男生。如果他的眼睛再大一些,再丢掉这份腼腆,那他当然就是所谓的阳光美少年了。
现在只好说他是个内向的平凡男生,因为他的眼神离自信太远,他的沉默离阳光太远。裴璇立即做出如上的判断,她对自己目光的敏锐和判断力的准确十分自信。这得益于她平时的习惯,喜欢观察人的习惯。
她有一颗十分好奇的心。
这样平凡的男生,她想她一眼就能看透,他的每个细胞都是平凡的,平凡的细胞组成一个平凡但是另类英俊的人。一个平凡而又另类英俊的人注定不会有出众的特长和性格,哪怕是学习成绩,和善于卖弄的谈吐,以及骗女孩子的小窍门。真是白白浪费了他那张帅气的脸。不过,这种外貌与性格具有强烈反差的人,注定会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幸福家庭里的孩子,难有这种矛盾,顶多是看多了颓废小说的那种刻意的忧郁。
他的背后会有什么样的故事呢?好奇的裴璇目不转睛地盯着蒲白,那目光自然稍稍锐利了一些。她看见他正在过道里走着,朝教室后面的座位,他的头微垂着,目光只投在自己的脚前。他谁也不看。
虽然新转来的不是一个能让人提起精神的学生,但起码不是一个讨厌鬼。裴璇轻呼一口气,正准备收回目光。可她的目光突然与蒲白的目光对视上了。对方的小眼睛里射出两道犀利的白光,像两把钢锥刺中裴璇的眼睛。
裴璇立即躲开自己的目光,把头偏向正前方。她很奇怪地打了一个寒战,竟莫名其妙地怕得不敢再看他。
这是怎么回事?裴璇惊讶地想,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像一种神秘的恐惧。
一定是自己刚才观察他的时候过于目不转睛,引起了他的注意,或者是不满。她再次转过头去看他,小心翼翼的,可蒲白已经坐在座位上,开始翻自己的书包了。他谁也不看。
莫非刚才我出现了幻觉?裴璇无法形容自己与蒲白对视的那一瞬间,对方那犀利的目光带给她的感觉。她开始怀疑自己对他做出的第一判断,是不是过于草率。她继续偷看他,观察他,但他又恢复了那种内向而平凡的模样。她坚定了自己对蒲白的第一判断,没错,一个平凡而内向的浪费了英俊相貌的普通男生。
“喂。”裴璇的同桌胡莹捅她的胳膊,“新来的那个蒲白挺帅的,你说是不是?”
“是么。”裴璇想花瓶男还不如花瓶女呢。
“你瞧着吧,班里的某些女生肯定会有变化了。”胡莹好像要看一场好戏似的充满期待。
裴璇想也对,那几个饥饿许久的小臊妖精一定特别兴奋,没准下课就开始向葡白搔首弄姿了呢。她转过脸,看窗外的云,想打一个瞌睡,或者只看云,反正不会再浪费时间看他。
2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了。”裴璇的同桌胡莹在向她抱怨。
裴旋觉得胡莹是一只白纸折成的小船,在她的身上,你找不见更多的秘密和更多的趣味。她的脑袋里就只是一块白纸而已,你甚至找不到任何一点儿合适的话题去与她交流,因为她总是恍恍惚惚的,显得迟钝。没有趣味的交流自然让人反感,干巴巴的,所以在平时,裴璇基本上不与胡莹闲聊。
“就快放暑假了,赶快放假吧,难受死了。”胡莹在继续自言自语地说着。
裴璇挨着她,不看她,右胳膊折弯,右掌支着脸,她望着窗外的天空和城市里楼房们的毡帽,又困得睁不开眼睛了。
中午放学的铃声响起。
“今天轮到你买饭了是吧?”裴璇问胡莹。
裴璇说的其实是废话,因为只有她们两个人在进行这个游戏,一替一天给对方带午饭,轮到谁彼此的心里面再清楚不过。所以她在一边问的时候,一边已经把钱塞在了胡莹的手里。
胡莹说是的同时,跟着拥挤的人群朝教室外面走去了。
教室里很快就空了,像海滩上一个死亡的海螺,肉体全无,仅存一个空壳。但并不彻底。裴璇注意到教室里除她之外,还有一个男生,那就是新转来的蒲白。于是,他们俩便成了这个海螺的空壳里面的两粒沙子。
裴璇看见蒲白从书包里拿出一个保温饭盒,他吃的是从家里带来的午餐。他的桌子上还有一个很高的水杯,他喝的水也是从家里带来的。
蒲白一眼不看裴璇,尽管他的余光应该能注意到斜前方的那一双女孩的大眼睛,可是他又看谁呢,他每天只是垂着头,谁也不看。
裴璇看见蒲白吃得很快,他的咀嚼强劲有力,她甚至能听见那青菜被牙齿磨碎的清脆的声音。她看见他在一边吃着,一边看书,看的是什么书?是英语课本吧。蒲白吃得很快,但你并不觉得他是在狼吞虎咽。
裴璇的嗓子发紧,仿佛正在咀嚼的人是她,她看见蒲白很快就吃完了。
蒲白在其他同学买盒饭回来之前就已经吃完午饭了,并且还去教室外面的水房里洗好了筷子,又把饭盒一类的东西重新收好。他开始认认真真的看书学习了,像在那十分钟的课间休息时一样。
裴璇的心里忽然一热,她被蒲白给感动了。她想他真是一个努力刻苦的人,不浪费一分一秒地看书学习。并且不难看出,蒲白真的和其他男生不一样,或许比他们成熟很多。
买饭回来的学生渐渐多起来,他们一边吃饭一边说话,或者打闹。教室里显得很吵。裴璇吃完午饭去走廊里扔饭盒,扔完饭盒打算去厕所。她往楼梯下面走,看见蒲白正走在前面。她想他是嫌教室里面太吵而出去清净一下头脑吗?
他们一前一后地走出教学楼。厕所是一个独立的建筑,在教学楼的对面,隔着操场。裴璇走在蒲白的身后,与他有十几米的距离,看见他也在朝着厕所的方向走。
裴璇从厕所里出来,看见蒲白还是走在她的前面,与她有五十多米的距离。教学楼西边是锅炉房,锅炉房与教学楼的西面夹住一个较为偏僻的空间。学校里的那些不良少年们总是呆在那儿,抽烟,说笑。这已经是多少年的悠长历史了吧。
那个外号叫瘸子的少年朝蒲白招手,还喊他,让他到锅炉房那边去。裴璇听见瘸子的喊声了,她在继续朝前走,看见蒲白站着没动。
“你找死吗?”瘸子威胁蒲白,“不想在九中待下去了是不是?”
蒲白想了一下,就抬起脚朝锅炉房的方向走去。
裴璇想这没什么,每个九中的普通男生都要被他们抢钱的。但她非常担心蒲白,蒲白会乖乖的给他们钱吗?一个目光暗藏尖锐和冷酷的人,会轻易地屈服于人吗?她也跟着走过去,站在锅炉房的外面静静地看着。他们是不抢女生钱的。
教学楼的西门是常年锁着的,那里不走人,所以那块空间才显得偏僻。门口有几级水泥的台阶,楚良正坐在台阶上与他的女朋友下跳棋。
楚良是二年级所有不良少年的头头,他的女朋友是他的同班,虽然他们平时不怎么呆在班级里,但也不至于不把他们算成学生而归到流氓里面去。那女孩长得娇小可爱,他们都叫她朵朵。
瘸子拉了拉蒲白的衣服,让他凑近自己一些,嘴里问他:“身上有没有钱?”
蒲白没有撒谎,他知道如果自己说没有,对方不会相信,会来翻他的衣兜。所以他说:“我有五块钱。”
瘸子歪斜着嘴笑一下,可能是觉得这男生诚实得可爱,他用下命令的口吻说:“借我。”
蒲白幅度很微小地摇头,说这钱是不能借的,说这钱不是多余的闲钱,放学后他要去菜市场买菜用。
“买菜?”瘸子和身后的几个不良少年都愣了一下。
这时蒲白转身欲走,但后衣领却被突然给拽住了,是瘸子拽的。
瘸子恶狠狠地说:“你耍我,你又不是家庭主妇,你买得什么菜,你少耍我。”
蒲白转过身说:“我没耍你。”
“你就是耍我。”瘸子伸手去摸蒲白的裤兜,“我管你买什么东西,这钱今天必须借我。”
蒲白一把捂住校服裤子的裤兜,脸上毫无惧色,他平静地望着瘸子说:“真的,这钱是买菜的,我肯定不会借给你。”
“松开,我打死你信不信?”瘸子用食指点着蒲白的鼻尖。
蒲白还是紧紧地捂着裤兜,平静地望着瘸子,嘴里说:“那你尽管打死我,钱是肯定不能借的。”
“打得就他妈是你!”瘸子身后的一个少年突然冲过来,扬起手扇了蒲白一个大耳光。
那耳光很响,吓得裴璇心惊胆战。
“你借不借?”那暴怒的少年一把揪住蒲白的衣领。
他的外号叫小蝌蚪。裴璇是知道这几个少年的称呼的。
蒲白说:“我不借。”
他说得很平静,他的平静让裴璇非常的震惊。
他很有骨气,也很有胆量。裴璇确实没想到蒲白竟然是这样的一个少年。她的身体里热血涌动,想大叫一声,让他们放过蒲白,或者冲上去,推开那些无耻的少年,告诉他们别欺负老实人。可是她不敢,她只能听着自己重重的心跳声,眼睁睁地目睹着发生的一切。
“好,这可是你说的。”小蝌蚪一脚踹在蒲白的肚子上。
瘸子和其他几个少年也气冲冲地围上来,他们一齐抬脚朝蒲白的身上踹,对着他的身体又是踢,又是踩。蒲白的一只手始终在紧捂着裤兜,另一只手抱着脑袋。他蜷缩在地上,任由他们肆意地踢着自己,嘴里咬着牙一声不吭。
“你们别打他了。”朵朵看不下去地大声说,“你们怎么这么残忍!”
朵朵看不下去了,她可怜巴巴地望着蒲白,以前她也经常目睹他们抢钱,几乎每天都在目睹着,但她没有理睬过,因为他们好像没有过以打人的方式来抢钱的时候。以前,他们只要一吓唬对方,对方就乖乖地拿钱了,她很少遇到过这么残忍的场景。虽然她的男朋友楚良经常在校外打架,但每一次都是不带着她的,或者当有她在场的时候,她会及时地被其他人给迅速拉到看不见他们的地方。
“别打了。”楚良紧接着又说了一句。
于是,他们停了手。
蒲白从地上爬起来,一只手依然在捂着裤兜,另一只手拍打衣服上的灰尘。
“你走吧。”楚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拧过身,背冲蒲白,似要继续与朵朵下棋。
蒲白一边拍着身上的灰尘,一边垂着头离开。他从裴璇的身边经过,没有看她。他从其他围观的学生身边经过,也没有看他们。他垂着头朝教学楼里走。他谁也不看。
裴璇跟在蒲白的身后往教学楼里走,她发现她的腿很软,没有力气。
3
裴璇很好奇蒲白放学后是不是真的去菜市场买菜,所以她决定去跟踪他,看他是不是在撒谎。这一点儿都不奇怪的,她干这种事情的次数不算少。她的好奇心真的很重,这已经提到过。她确实是无法理解一个十六岁的男生每天要去菜市场买菜。如果是这样的话,她想,他的家庭一定是有些问题的。
放学后,她背着书包跟在蒲白的身后走。胡莹一直在跟她并肩走,嘴里咕咕哝哝地说着什么。她总是这样恍恍惚惚的,说话像是在梦呓。裴璇想。
胡莹走出校门与裴璇分手,朝另一条街走去。
裴璇跟着蒲白继续朝前走,她有些安心,因为这个方向正是自己家的方向,不用担心回家太晚。她的家离学校不远,每天都是步行上学的。街上依然很明亮,夏日白昼像根皮筋一样被抻得很长。背后的斜阳在脚前打出一条黑影,像个没有腿的保险箱在灵巧地走着。
裴璇剥了一块糖吃,她喜欢吃一种水果糖,每天都要吃很多。
蒲白走路的速度很快,步子很有力量感,仿佛一个士兵走在行军的路上。她需要加快步速,但又要与他保持距离。街道上的行人很多,走在放学路上的学生也很多,所以她用不着像电影里演的那样装模作样。
已经走到了馨香园小区附近的那个菜市场。蒲白果然是拐了进去。裴璇并不惊讶,因为她本来就更多的是相信他没有撒谎。她跟着走进去,跟着他走,看他买菜。他买菜不讲价,并且也不挑选,随便找一家就买。
裴璇跟着蒲白走出菜市场,又想看他接着会往哪边走。如果能知道他家住哪里就好了,不过菜市场门口就只有一个公交车站,她想他应该要乘公交车的吧。他果然走向公交车站。裴璇跟着他往前走,当他走到站牌下,正巧来了一班公交车。
蒲白没有上车,而是经过车站接着朝前走。可是从公交车上走下来一个女人,她一眼就看见了裴璇,她喊她。裴璇见是自己的妈妈,想她今天下班怎么这么早。她也是这样问她的。
“单位有活动,没我什么事,就提前回来了。”她和裴璇一起往馨香园小区里走。
裴璇惊讶地发现,蒲白也走进了馨香园。原来他和我住一个小区,应该是新搬来的。裴璇歪着脑袋看,想看他会走进几号楼,她看见他拐向了自己家对面楼的二单元。虽然那楼的背面朝向她,但她当时站在小区的门口,按照倾斜的角度推测,应该是二单元吧。原来他家住自己家的前楼。裴璇更惊讶了。
裴璇跟着妈妈回家,她家住五楼。
回到自己的房间,她立即跑到窗口朝对面楼看。她这间卧室是阴面,她期望蒲白的卧室是阳面,那样她就能看到他。可是她什么也看不到,因为是白天,那些窗口里面都是黑乎乎的。
裴璇感到有些失落,不过她想还是有希望看到的,只能等到晚上了,希望蒲白不要过早地拉合卧室的窗帘。她实在是对蒲白的家庭感兴趣。也许没什么,只是蒲白的父母下班太晚,等回家时菜市场已经关门,所以才需要提前把菜给买了。应该是这样的吧。
可是会不会是这样,蒲白的父母是瘫痪在床的病人,那样就说得通了,他们丧失劳动能力,所以蒲白才会自己买菜,还要给他们做饭。也许他能炒一手好菜呢,裴璇胡思乱想起来,想着想着,自己便觉得有些好笑。我真成变态了,一个女生竟然这样,对一个男生这么感兴趣。她抿着嘴笑了笑,起身坐到电脑前面,打开电脑。
她一上网就感觉到时间过得很快,其实她上网也没什么可干的,并不喜欢聊天,喜欢隐着身到处浏览网页。她打开播放器,放几首舒缓的歌听,又十分无聊地跑到他们学校的一个论坛里面逛。她看见有几个女生在论坛里很淫荡地说话。她们是男生。她一眼就能看穿。她对自己的观察能力一直很有自信心。
九中的论坛里很快逛完了,今天没看到什么有意思的东西,于是她又跑到十一中的论坛里去逛。这两个学校总是被铜城的学生拿出来比较,算是一对吧。他们总说,铜城那么多中学,最乱的有两个,九中和十一中。他们总在争论,到底是九中更乱,还是十一中更乱。裴璇想起今天蒲白被瘸子他们打的事,她嘟囔说确实是真够乱的。
有一个网名叫柴油张的人在十一中的论坛里发了一个帖,说自己有一天放学后被两个蒙面人给打了,手段残忍。他说那两个家伙连话都不说一句,上来就打,十分不尊重人。但他说他知道这是谁干的,背后的主使是谁他也一清二楚,敢对他柴油张下这种狠手的只有那个杂种。但是,他说他不想报复对方,因为,他打算改邪归正了,冤冤相报何时了啊。
下面的很多学生都回复他说,真能放臭屁,他们纷纷说,你还能改邪归正?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他们说,别胡编了,还蒙面人呢,惹到了厉害角色就认倒霉嘛,还编造什么蒙面人,干脆说是蜘蛛侠得了。
真是无聊的家伙。裴璇想,看来他们都知道这个柴油张是什么人,并且他们都知道这个网名背后的人是谁。
裴璇的妈妈喊她吃饭。
“不等爸了吗?”她走出卧室说。
“等他干吗!”裴璇的妈妈语气很冲,“人家还能饿到自己?逍遥着呢,说不定跟哪个女人在外面花天酒地呢。”
“不会的啦。”裴璇安慰她的妈妈,虽然她同妈妈一样,感觉到爸爸最近变得有些怪。
“不会?”裴璇的妈妈没好气地说,“女人的直觉不是好骗的。”
女人的直觉的确了不起。裴璇认同妈妈的看法。她知道,现在她妈妈只是还没有找到半点证据,只是感觉而已,如果她拥有哪怕是半点证据,她一定会跟爸爸闹个天翻地覆。
“我感觉他一定有问题。”吃饭的时候,裴璇的妈妈说。
“别疑神疑鬼了。”裴璇很快吃完,无聊地在客厅里走,注意到沙发旁边的那个小柜子,就打开柜门往出掏东西,掏出一些平时派不上用场的零碎玩意,都堆在沙发上。
“你又乱翻什么?”裴璇的妈妈说,“那都是你爸的破烂东西。”
裴璇翻出各种小工具,电子表,打火机,皮帽子,烟斗,等等等。她注意到一个小望远镜,掏出来拿在手里,这就是自己要找的东西了。用这个往对面楼里看,用它找蒲白,岂不是非常好用。她很有罪恶感地想。可又怎么能不对自己充满鄙视呢,她鄙视自己竟然要用望远镜偷窥男生。
裴璇回到房间,关好门,听见客厅里爸爸回来的声音。
“你不回来吃饭怎么不打电话?”裴璇的妈妈开始吵,最近她总是冲裴璇的爸爸吵。
“怎么没打?是你没接。”
“我没接?说什么瞎话!”
“不信你看你手机,看有没有未接来电?”
“怕是你只晃了一下吧,我还不知道你的诡计?”
“我能有什么诡计?”
“你说你有什么诡计?”
“不可理喻。”
“你可理喻,你可理喻行了吧?那个狐狸精也可理喻行了吧。”
……
4
裴璇很快就找到了蒲白卧室的窗口,那是三楼的一家住户,有两间朝阳的卧室。一间卧室里住着一个老人,可能是蒲白的爷爷,另一间卧室里住着蒲白自己。两间卧室里的布置都非常简单,基本上还是原来住户搬空时的房间。
蒲白没有父母吗?裴璇在望远镜里边看边想。
她拉好自己房间的窗帘,坐在电脑前的椅子里,扭着身体,从窗帘的缝隙里往外看。她看见蒲白的爷爷走到卧室的门口,关了灯,好像是要出门乘凉。因为在夏日的晚上,那些老人们在晚饭后都喜欢聚集在小区的门口聊天。
裴璇看见蒲白在学习,好像在写什么练习册,这让她感到一点儿惭愧,她想自己要是能有蒲白一半用功就了不得了。她望着他那张既英俊又平静的脸,又开始了胡思乱想。她想今天的晚饭是蒲白做的吗?他真没有父母?那么他们家的衣服是他负责洗的吗?他们家的什么都需要他负责吗?他真能炒一手好菜吧。
蒲白到底有没有父母?这是裴璇最大的疑问,不过她知道自己很快就会得到答案,因为蒲白家的情况,蒲白的爷爷一定会对小区里的其他老人讲。她只要一打听就能知道。
一直到晚上九点钟,蒲白方才合上书。他打开面前的电脑,又起身给自己的手机插上了充电器。
不知道他的手机号码是多少?裴璇想。
不过裴璇更想知道的,是蒲白聊天工具的账号是多少,虽然她不确定自己即使知道了会不会有勇气加他为好友。
蒲白使用了一会儿电脑,在敲键盘,应该是在和谁聊天。他在打字的时候没有笑,应该不是和女生聊天。裴璇固执地认为,男生但凡要是和一个女生打字聊天,就一定会有面露笑容的时刻。可是蒲白一直绷着脸,面无表情。
一定是没意思的对话,聊不到二十分钟的。裴璇想。果然,蒲白的聊天时间很短,很快他就起身离开了电脑。她看见蒲白穿着大背心大裤衩,开始在卧室的地板上做俯卧撑。
俯卧撑?传说中的劳逸结合吗?裴璇笑着想。她无聊地帮着蒲白计数,他竟然一口气做了一百一十个俯卧撑。裴璇被吓到了,想他真够强悍,真没想到蒲白会如此强悍。裴璇在心里惊叹了一番。
接着,蒲白开始躺在床上做仰卧起坐。这次裴璇没有帮着计数,反正他又是没少做就是了,都瞧得她眼花缭乱。接下来你又要干吗?裴璇饶有兴味地偷窥着。只见蒲白弯腰拎起两个大哑铃,开始做各种动作。好家伙,裴璇望着蒲白那一身的肌肉块,有一种儿触目惊心的感觉。她有一种预感,这个蒲白根本就不是当初她以为的那样简单。
这时,蒲白的爷爷回到了卧室,打开灯。
蒲白放下哑铃,走了出去。应该是去厕所了,或者是去洗澡。裴璇想。她把望远镜放在电脑旁边,坐正自己的身体,感觉到脖子都扭得有些发酸。我是个大偷窥王,裴璇坐在椅子里砸砸嘴,讽刺地嘲笑着起自己来。她晃了晃脖子,又用手去揉一揉,然后拿起望远镜接着看,可是她看到的只是两个漆黑的窗口。两个黑洞洞的遮着窗帘的窗口,仿佛一只大熊发疯时的两个黑眼球。
他们家休息得这么早?裴璇扫兴地将望远镜扔到床上。
5
阳光明媚的早晨,裴璇背着书包去上学,刚走到小区的门口,迎面一个少年走进大门。那少年穿着背心,穿着大裤衩,穿着一双跑鞋,正是蒲白。因为蒲白是跑着进来的,突然出现在裴璇面前,倒把她给吓了一跳。
“上学啊。”他喘着气说。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随着他的目光一起掉在裴璇的脚上。
“啊,是的。”裴璇不大自然地回答,“你好早。”
“是呵。”蒲白脚步匆匆地走开了。
原来他认得我。裴璇的心情有些激动,她一边走在上学的路上,一边想,也是,怎么会不认得我呢,毕竟我们是同班同学的么。可是,他才刚转来那么短的时间,我们班有那么多学生,他又从来都不看人,他怎么会认得我呢?更可是,即便他认识我,以他的性格,怎么会主动跟我打招呼?
可是又为什么不会呢?
可能人家瞧自己的时候,自己根本不知道,毕竟,我也不是那么太平凡的吧,不谦虚的讲,到底还是有几分姿色的?她一路上想啊想的,人家是有礼貌的人,有礼貌的人遇见自己的邻居又碰巧是自己的同学,会不打招呼?当然会打招呼啦。
原来他是早起跑步去了,怪不得睡那么早。裴璇回头张望,看蒲白有没有跟上来。身后没有他的影子。可她刚一走进教室,身后的蒲白就跟着走了进来。她扭头看他一眼,想他是什么时候追上来的,自己竟然不知道。
蒲白的衣服已经换成了校服,一坐到最后面自己的座位上,就立即打开书包,拿出英语书来看。
“就快放暑假了,放假就好了,天气这么热,真难受,你看这天气多热,大早上的就出这么多的汗。”胡莹又开始唠叨天气热的事了。
她就不能说点儿新鲜的?裴璇无聊地拄着下巴,望着自言自语的胡莹不说话。她觉得这整整的一上午,自己似乎都在这么又呆又傻地坐着。好像一节课也没有认真听,脑子里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很快就到了午休时间,很多人都在教室里聊着天,吃着盒饭。裴璇扭过头,看见蒲白正在看书。蒲白的前桌是马志,她看见马志猛拍了一下桌子,大喊起来,咱们班有小偷!有人偷了我的mp4。他这一拍,把教室里的所有人都给吓了一跳,纷纷扭头看他。只见马志腾地站了起来,站在过道里,手指蒲白的鼻子说,我要检查你的书包。
蒲白慢慢地抬起了脸:“为什么?”
“我的mp4不见了。”
“你怀疑是我的偷了你的mp4?”
“我只知道,你来之前我们班里没丢过东西,你来之后,我的东西就丢了,而且你就坐在我的后面。”
“我没有偷你的mp4。”蒲白平静地说,“我也不会让你翻我书包的。”
“你说没偷就没偷?”马志的同桌李楠也指着蒲白。
裴璇心情激动,难以压制自己的愤怒,她隔着胡莹喊:“你们凭什么说人家偷了东西,人家是新转来的,谁也不认识,不能欺负人。”
马志和李楠一起扭头看她,他们不敢得罪裴璇,因为漂亮女生在所有男生的眼里都是应该敬畏的。蒲白也在看她。裴璇注意到所有人都在看自己,突然感到非常窘迫。马志转过头继续跟蒲白说:
“你没偷为什么不敢让我们检查?”
蒲白靠在椅子背上说:“不就是每天听的那个蓝色的mp4么?”
马志说,对呀。
蒲白懒洋洋地站起身体,走到李楠的座位旁,伸手往李楠的书包里摸。李楠惊恐地冲过来,说你这是干什么,干吗翻我书包。蒲白的左手在书包里摸,右胳膊挡着李楠,使他不能靠近。很快,他的左手就抓着一个蓝色的mp4举在马志眼前。所有同学都发出惊叹声,谁也没想到李楠竟然会偷同桌的东西。蒲白把mp4放在马志的书桌上,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马志和李楠。
蒲白站在座位后面,望着李楠说:“我不是针对你,如果马志不诬赖我,我不会这样的,我懒得管你们任何人的事,我只想在这个班里安心学习,请都别找我麻烦。”
“你他妈什么意思!”李楠忽然冲蒲白喊,“你偷了东西塞我书包里,陷害我是不是?”
蒲白没说话,面无表情地看着李楠。
“看你妈看!”李楠抓起蒲白桌子上的书,猛的砸过去,砸在蒲白脸上。
蒲白立即双手捂住了脸。
“你他妈到底什么意思!”李楠发了疯似的,抓起蒲白书桌上的课本,一个接一个朝蒲白的头上砸去。
蒲白一直没有吭声,一边防护着头,一边蹲下来捡他的书。李楠见已经把蒲白的书都给扔光了,还是气得脸红脖子粗,就走上前,一脚踩在了蒲白正要捡起的课本上。蒲白抬起头看他,说你把我的书都给踩脏了。李楠说,脏了吗?你敢污蔑我,活该。说罢,李楠的脚加大了力气,使劲儿碾那本翻开在地上的书,书页立即皱起来。
蒲白说:“把脚拿开。”
李楠瞪着眼睛看蒲白,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不拿。”
蒲白一把抓住李楠的脚脖子。李楠突然大叫起来,疼得直咧嘴。蒲白抓着李楠的脚脖子,慢慢地抬起他的脚。李楠疼得站立不稳,嘴里直喊,松开,松开。蒲白捡起课本,用手拍着那页被踩皱了的纸。李楠想要冲上去与蒲白厮打,可那只脚一着地就疼得不敢再动。蒲白把所有书都捡起来,放在书桌上,坐下去整理他的书桌。
李楠还在不依不饶地喊着,你他妈什么意思。可他不敢再动,脚脖子上尖锐的疼痛使他冷静了下来。他知道真要是动起手来,自己肯定不是蒲白的对手,而自己的同桌马志大概又不会帮助自己,因为他不知道马志怎么看这件事。他怒视着蒲白,看见蒲白已经翻开了书,打算看书学习了。没办法,只能往自己的座位走,可那脚脖子实在是疼了。他是瘸着走回到自己的座位的。
李楠坐在座位上,他在想全班同学会怎么看他。他恼怒不已,以后还怎么在这班里待下去啊。那被蒲白抓过的地方现在像被火烧似的疼,怎么会这么疼,难道把我的骨头抓裂了吗?他简直怒不可遏,一拳砸在书桌上。教室里的所有人又李楠给吓了一大跳。
裴璇和其他同学一样,都忍不住频频扭过头看一眼蒲白。他们每个人的心里,都出现一种难以名状的类似于恐惧的东西。下午课还没有开始,她正在用手机挂聊天工具,忽然注意到女孩小康正在线上,便跟她打起招呼。小康是裴璇以前的小学同学,现在是十一中的。她问小康听没听过一个叫蒲白的男生,是十一中的。
小康说:“听过呀,他已经退学了,你问这干吗?”
裴璇说:“没事,他现在是我们班的学生,所以就随便问问。”
小康说:“啊?他转到你们班了?那告诉你们班的男生千万别惹他。”
“为什么?”裴璇看见这话,既不安又不解。
“他非常凶狠,打架特别厉害的,就是因为打架才被迫转学的。”
“看着不像啊?我看他挺老实的一个人。”裴璇听了这话非常吃惊,打架厉害,想一想刚才发生的事情,还有平时那么拼命地锻炼身体,打架当然厉害了。
“对,他平时很低调的,不惹到头上是轻易不出手的,但出手就不轻,打起架来像个恶魔,非常可怕,他简直就是个疯子。”
“真有这么恐怖?”
裴璇倒吸一口凉气,她偏过脸去看蒲白,见他面无表情地看书学习,可无论如何也在他脸上看不到什么可怕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