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前言:听说爱情曾来过(1)

所以如果,我是说如果,

真的有下辈子,我不愿为人。

只想做一片生命短暂的绿叶,

向着阳光不卑不亢地活一次。

——任初时

出国那日,任远特地将这段话用毛笔写在房间的白色墙壁上,练了多年的狂草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任佳佳推门而入,看到他如此疯狂的行径后第一反应就是喊来了任妈妈告了一状。

鉴于任远就要离家,任妈妈也没怪罪他这一破坏房间美感的行为,只当是他对过去几年累积起来的压力的一种宣泄。

看到任妈妈的态度,任佳佳不免失望,“妈,你不喜欢我了,你现在就只喜欢哥哥,他现在是你们的骄傲。”

“说什么傻话呢?你永远是最讨喜的。”

任佳佳最喜欢别人说她讨人喜欢,很受用地转而将视线投向墙上的那些字,问任远:“任初时是谁?也姓任,是我们家的亲戚吗?为什么我完全没有印象?”

“她不是我们家的亲戚。”

“那她是谁啊?”任妈妈也在好奇。

任远怔了怔,不知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于他来说,任初时便是这样的存在——“爱若难以放进手里,何不将这双手放进心里。”

本该一直缄默不语,可这份思念太过漫长孤独了,他也想就这么一次,说说他的爱。

她是谁啊?是他的阳光,是他的动力,是他生命中最美好的遇见。

但他只能模糊地回答:“她存在过,只是你们都不知道而已。”

的确,他们都曾与她共同生活了三年时光,只是那时候,她的名字叫苏荷,不叫任初时。

“是你喜欢的女孩吧。”任妈妈一语中的。

“嗯,暗恋。”

任远想只要是有心人,就能在百度上搜索到任初时这个名字,下面会出来一堆信息,不同的媒体撰写着同一条新闻——已故缉毒警的家属遭遇毒贩疯狂报复,一家四口死于纵火。死者之一的名字便是任初时。她年迈的爷爷奶奶、幼小的弟弟一夜之间都以那么惨烈的方式离开人世。

任远不知道任初时是怎么偷偷活下来的,但他终于开始理解初时的故作坚强,毒贩逍遥法外,她不得不改名换姓来到这座大城市读大学,她明明不缺钱却一直在为钱奔波着,或许她只是想让自己变得忙碌,这样就没有时间去想那段积压在心中深深的仇恨。

“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要用那么荒唐的词语来形容自己的人生?”

“相信我,这是我认为最适合的词语了,畸形,没错,我的人生的确是畸形的。所以如果,我是说如果,真的有下辈子,我不愿为人。只想做一片生命短暂的绿叶,向着阳光不卑不亢地活一次。”

“那能不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重要,那些都不重要。你现在的心思只需要放在高考上,其他的都不许想。”

任远失落的同时听见她又说:“等你高考取得了好的成绩,我就把这些事都告诉你,关于我的人生为什么是畸形的。”

“好,你放心,我会好好考的。”

“看来,我变成小富婆的愿望就要实现了。”任爸爸许诺她,如果任远考进南大,那么他就会给她一笔丰厚的奖金。她说这话时并没有多少激动,可见她并不是真的爱财如命。

“等你拿到了奖金,就跟我们一起去墨尔本度假吧。”

“我的毕业旅行好奢侈啊!好,就这样吧。”

那天,是她最后一次在任家书房里给任远做家教老师,也是任远最后一次见到她。

往后,她就这样凭空消失在这个世界上,连一句再见都成了奢望。

而他后来在整理书桌时看到了她留下的纸条,很简单的一句话:我不是苏荷,我叫任初时。

记得某天他曾问她有什么梦想,她只简单地说了句:“做自己。”而后一笑而过,风轻云淡。

现在回想起来,连简简单单的做自己,她都无法做到,当时的她该有多难过啊。

任妈妈感到诧异,“儿子,你大学四年不谈恋爱,一心扑在学业上,让你谈恋爱,你说你很忙,没想到你不是没时间,只是心里已经放了一个人呀。这个女孩,现在在哪儿?”

她在哪儿?

听到这个问题,任远的表情略微僵硬了,他摇了摇头,声音极低地说:“不知道。”

“什么嘛!”任佳佳显然不满意这个回答。

任远淡淡地笑了,从他知道她叫任初时开始,她在哪里已经不重要了,他只希望她能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平安活着,这就够了。只是,四年的时间,不长不短,如果她还在,为什么都不与他联系?所以,无数次任远都在想,也许她已经不在了。

而她是否如愿?真的变成了一片绿叶,生机盎然,迎着阳光,不卑不亢。

任妈妈想到厨房里熬的汤,急急忙忙跑出房间,任佳佳正要跟出去,任远拉住她的手臂,说:“有件事要你帮忙。”

“什么事?”

“把我的画放在你的画展里,只需要在一个角落展览就好。”

“什么画?”

任远绕过她打开衣柜,从里面拿出了那幅油画,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

任佳佳心急手快地撕开了包着的牛皮纸,画中身着白衣的少女站在被阳光洗礼的绿叶丛中,用色淡雅素净,沉稳大气。

“画得不怎么样。”任佳佳一脸嫌弃,顿了顿,“不过,你第一次求我,我帮你这个忙。这幅画叫什么名字?”

任远想了想,说:“就叫《少女初时》吧。”

“不是吧,这个女孩是任初时?”

“我练习了四年,终于将她留给我的最后记忆用画保存了下来。”

“你暗恋了四年?”

“不,是七年。”

任佳佳傻眼了,“哥,你也太纯情了,我真好奇你们之间的故事。我要是你,天涯海角,都要找到她。”

“世界太大了,而我们都太微小了。我能做的,只是在原地等。”

“那你还出国读研?”

“我想变得更优秀。”

“你已经很优秀了,我的哥哥可是去剑桥读研的人,我为你骄傲。”

曾几何时,在那些灰暗的青春年少里,他苍白羸弱,沉默寡言,脾气倔强,还成绩不好,常常被忽视在角落中,那个时候家里的宝贝是任佳佳,她从出生起就得到了所有人的喜爱。

从不讨人喜到成为大家的骄傲,他所有的付出,似乎都得到了回报。

这辈子,他记事以来得到的第一句赞美,来自任初时,在遥远的七年前。

——我为你骄傲。

午饭后,任爸爸开车载着全家去机场给任远送机。

偌大的机场人潮熙攘,这里每天都在上演着离别的悲伤,归来,远去,都是匆匆的。

任远换好登机牌后办理好行李托运,在安检口,他们做了道别。因为舍不得,大家的情绪都有些崩溃,就连平日里一贯冷静的任爸爸也激动地流了泪,用力抱住了任远,“是个男子汉了,好好地照顾自己,过段时间我们去英国看你。”

“嗯,你们也要好好照顾自己。”任远坏坏地笑了,“忘了告诉你们,任佳佳谈恋爱了,男友我见过,不怎么样。”说完得意地跑进安检处。

任佳佳没有想到任远会出卖她,有些气急败坏,从任爸爸手中抢过车钥匙,匆忙说了句:“我去车上等你们。”她可做不到若无其事地面对家长。

任爸爸长叹了口气:“他们都长大了,我突然想到了那个女孩。”

“苏荷?”

“小远如愿进入南大,我答应要给苏荷一笔钱的,没能做到,终归是有些遗憾的。”

“那个女孩,的确给我们家带来了奇迹。”任妈妈感慨万千,“如果没有她,四年前,小远就会被你送出国混文凭。”

看着儿子挺拔离开的背影,任爸爸欣慰地笑了。

机场的另一边,巨大的落地玻璃墙外,碧蓝如洗的天空下,出租车井然有序地搭载乘客。任初时手里捧着一杯咖啡,无聊地看了看手机的时间,然后继续趴在桌子上发呆,阳光晒得她懒懒的,昏昏欲睡。后来实在是困得灵魂都要出窍了,就索性趴在桌子上睡觉。

两个小时后,她终于听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苏荷。

她有些没有反应过来,毕竟在美国的那些年,别人都知道她的中文名字叫任初时。

而今回到南城,她才恍惚惊觉自己当初在南城到底撒下了一个怎样的谎言——占用了最好朋友的名字,甚至是人生。

她突然对自己的行为感到羞耻,也很想去纠正什么。

“苏荷,对不起,我迟到了,临时有点工作要处理。”来人气喘吁吁地在对面入座。

任初时回过神来,淡淡笑着,将咖啡递过去:“没关系。”

“谢谢。”咖啡已经冷了,杨很快喝完,利落地将纸杯扔进垃圾箱里,起身拉着任初时的行李箱,“我们走吧,晚上我帮你叫了几个大学同学一起聚聚,算是为你接风洗尘。”

“啊?我们都已经这么多年不联系了,这样突然见面会不会很尴尬?”任初时有些为难。

“没关系啊,他们都挺记挂你的。”

听到杨这样说,任初时放心了。大学时期她的人缘不算好,没想到还有人记挂她,不由感慨道:“还是祖国人民好啊,我的心暖暖的。”

“你以为我们大家都像你那样没心没肺的,领完毕业证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谁都不联系,我自认为是你大学时期最好的朋友耶,你太令我伤心了。好在我们一如从前的有缘,半年前居然在微博上遇到了。”

“是啊,真的好巧。”只是因为她工作忙,虽然有了联系方式倒也很少聊天。

这次回国,南城只是中转城市,她本想低调地路过,没想到杨坚持要来接机招待她,态度强硬,想拒绝都难。

任初时微笑着坐上了那辆白色的东风标致,车子随着车流缓缓开动,离开机场。

此时,飞往伦敦的BA168航班在跑道上缓缓滑行,随后冲入云霄,发出巨大的轰隆声,留给蓝天一道美丽的白色绸缎。

同一天,她从纽约归来,他飞往英国。

谁也不曾想,他们会这样戏剧性地错过。

不能错过,偏偏错过。

杨现在做的工作还是大四那年找到的,在希尔顿逸林酒店,所以任初时可以以员工价入住酒店客房。

一路上任初时都很沉默,所以杨总在找话题聊天。

“毕业后大家世界各地跑,我当时特羡慕他们,但还是咬咬牙做着朝九晚五的工作,存点小钱,偶尔奢侈一下。等到我想出国生活一段时间的时候,我发现大家都陆续回来了,在这座城市落叶生根。他们开始羡慕我,都说我过得不错,然后我突然也觉得当初的坚持是对的。我最近刚升任经理,这份工作一做就是四年,到现在也算是有所作为了。苏荷,说说你吧,这几年你都在做什么,怎么可以一次也不跟我们联系?”

任初时回想一番,说:“出国后读研、工作,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出差是家常便饭,工作伙伴换了一批又一批,有时候看着镜子,觉得自己沧桑了,不知道为什么会撑了这么久,想想都觉得可怕。至于为什么没联系,真的是因为没有时间,我连睡觉的时间都觉得很奢侈。”

“你就是太爱逞强了。对了,现在身体好点了没?”

任初时苦涩地笑,“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好,就是觉得每天都很累,就算什么都不做,也很累。”

“大概是你长期处在高度压力下的后遗症吧,等休假结束后,还是换份轻松点的工作吧。你现在的工作虽然收入很高,但是身体垮了就不值得了,有几个女人会因为拼命工作累到吐血的,你也算是朵奇葩了。赚钱这种事还是交给男士吧,我身边倒是有几位年轻有为的成功男士,可以介绍给你。”

任初时听出端倪,“看来你已经名花有主了。”

“是啊,他被公司外派瑞士一年,等他回国我们就结婚。”笑得春风得意。

初时由衷地说:“挺好的。”

说话间,杨将车开进酒店的地下停车场,坐电梯到酒店大堂帮任初时办好了入住手续。在房间里洗了澡吹干头发后,任初时特地挑选了一件白色棉麻带点民族风刺绣的上衣,下面搭配一条蓝色的棉麻长裙,将长卷发随意地挽了个蓬松的发髻,化了淡妆,看上去有点文艺范。

走出卫生间时,正窝在沙发上玩手机,听到动静后,抬起头,看到这样子的任初时有些傻眼了。

“你现在风格变成这样了,装嫩啊。”一脸鄙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