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王谢世家(3)

却见王敦侃侃而谈:“巡妓者非召妓也。巡营是为了察看将士,巡妓是为了察看妓女。如今正当用武之际,三军将士乃国之宝也,若赐以妓女,赏以美人,军心当更旺,则本将军为国立大功之日不远矣!吾军将士皆为壮男,壮男无女可乎?哈哈,哈哈!”

说到这里,王敦仰首狂笑,盔缨飞舞。

战袍亦飞舞。

若红旗滚滚翻飞。

诸将士轰然叫好,为主帅的豪爽与体贴鼓舞不已。

王敦见群情沸腾,大是开心,索性把身旁的两名美女一左一右重重地在臀上拍了两把,掌风轻飚,将之推人人群中。

秩序大乱。

那两名美妓顿时为千手所抚,万目所淫,花容失色嘶声狂呼:“丞相救我!”

王导大怒:“住手!”

声如霹雳轰隆震响,一道火龙划过南天。

远处江水飞溅。

诸将士一惊,止住了。

王敦也骇住了:咦,今儿个老头子咋这么厉害?

两美妓嘤嘤啼哭,扑进了王导怀中。王导柔声安慰。

王敦还在大笑:“我把她们送给你吧……”

王导忍无可忍:“你醒醒吧!诸将士听命!”

到底王导地位崇高,诸将士不敢抗命,皆肃然聆听。

王敦尴尬地耸了耸肩,“吧答”,嘴终于闭上了。

王导语重心长:“诸君皆当世豪杰,国家所重。望勿荒怠,宜勤勉恪守,操练不缀,如此则国家幸甚!生民幸甚!”

众军穆然。

王导顿了顿,怒视王敦:“今大将军怠职嬉戏,实宜重罚!”

诸将士一下子都扭头看着王敦……

王敦脸上顿时胀满了猪血,心中直冷笑:你……你你罚得了我?

但一瞥之下,王敦蔫了……

所有的目光都在责备他,显然所有的人都心向王导。

王敦这下可慌了,还想纠缠下去,王导忽然又是一声大喝:“散!诸君其慎之!”

众军悚然,整整齐齐地离去了。

王敦本来担心王导会让他更下不了台,不料王导只是虚晃一招,“重罚”的后面没有下文,呆问:“丞相何必如此?”

王导听他问得好笑,心中微微一哂,表情依然严肃:“你先把她们送回去,我有话对你说。”

王敦松了口气,这才对嘛,兄弟之间何必太认真?这王导可恶可恶可恶……

但王敦也很高兴。王导的实力胜他一筹,这也是他所希望看到的,因为只有这样才有把握把司马氏取而代之……

王敦当下傻乐,命手下亲兵:“把她们送回去。”

王导冷冷道:“你还是亲自去为好。”

王敦无法,只好一路哄着二美妓,小心翼翼地送回去了。

回来时,王导还站在那儿,似乎一直没动。

见了王敦,王导笑问:“你酒醒了?”

“醒了。”

“什么时候醒的?”

“你来时我就醒了。”

王导大笑:“好。机会来了。”

王敦的眼中放出光来。

兄弟二人一前一后进入密室中,室外三重门,门外三重兵,蚊不进。

“茂弘你快讲!”

王导看上去十分平静:“三月三日,南人有祀江神之俗。今岁多事,晋王与我将大祀江神,处仲你可领军护驾。”

王敦不解。

王导解释道:“入乡随俗,可获民心。获民心者王,小题可大作。吾兄亦可大展军威,令万民瞻仰,知我王氏雄风。”

王敦大喜。

王导又道:“有了司马氏才有我王氏,这一点在眼下不须多讲。晋王越尊,我王氏越尊;晋王之尊,也就是我王氏之尊。”

王敦直听得心花怒放:“那就尊呗!”

王导千叮万嘱:“离那天还有一段时间,你可要好生准备,不许再因酒误事。”

王敦忽又怒了:“本将军何曾因酒误过事?昔日匈奴人攻陷洛阳,吾引军冲之,救‘死马’于城下;后又一路护驾南下,大破草寇三千……”

王导笑了:“那就好、那就好。”

王敦亦大笑,浓髯拂耳生风。

王导此举十分高明,乃天外奇想,不动武力而只以威仪服之,实在是把谢鲲之计全盘翻新了,青出于蓝。又顺便把王敦给镇住。

祀江神是虚,树立司马睿威信是实。

同时也把那帮不知天高地厚的江南士族收为己用,美哉!

王导乃以谢鲲为御前司礼,主祀神大典。

谢鲲为家族计,当仁不让地同意了。

谢鲲之父谢衡昔为盖世大儒,礼学精深。谢鲲虽然任诞风流,自然也是不凡。

谢鲲之子谢尚,亦非常人也。幼时人称“小安丰”,长大了人夸是“颜回”,美誉无双。

王导见了谢尚,大羡谢鲲有此儿,叹曰:“生子当如是!”

谢鲲笑曰:“公有七凤,何羡一鹤?”

王导一笑。

王导有六子一女:长子王悦,次子王恬,三子王洽,四子王协,五子王劭,六子王荟,七女王玉主,皆资质不凡,天生贵族。悦、恬、洽、协四人已为官。

王导又问:“小侯何在?”

谢鲲答曰:“裒弟至渔阳未返。”

王导颇觉遗憾。

谢鲲慰之曰:“哀弟虽未返,吾侄居其室中。”

王导也久闻谢安之名,当下笑道:“雏凤清于老凤音,待老夫一见‘吾侄’。”

二人一笑,相携入屋。王导见里面灿烂满眼,甚是华丽,心中大叹谢氏豪华。

其时谢安小病在床,正闲读汉书,见镜中人至,乃起身作礼。

貌如处子。

言谈甚恭。

王导喜,坐于谢安床头。

“君所读何书?”

“汉书也。”

王导故意问:“何谓汉书?”

谢安知其意,应声曰:“汉书非只汉人之书,四夷皆可读之。”

王导与谢鲲相视而笑,忽然觉得谢安好像自己!忍不住说:“你太像我了。”

一时间竟心动不已。

谢安笑了:“是的,丞相。”

两人默默注视,彼此神契。

因念朝中有事,王导不能久留,乃与少年谢安握手而别,别时随口问道:

“老夫观安石有古人之貌,不知安石愿为古人今人?”

谢安望着王导与伯父,毅然道:“古人!”

“古人”者,千古之人也。其功名不朽,其伟业泽被后世,其风流映照人间。

王导满意地离去了。此子龙也。易曰:“飞龙在天,利见大人。”如今他见了我,他日必定高飞入云。

一想到安石如此像自己,王导心中顿起宿命之感:为何不是他人,而偏是此子?

我恍惚记得什么时候确实在一间书房里看见过一个锦衣少年拥炉而卧,莫非就是安石?

唉,世事茫茫,不可尽知。

惜吾生也跪,不能见其全盛之时。

晋太兴二年,淮陵人周坚反叛。

太守刘遐不敌,布阵山前,周坚以乱兵冲之。阵溃,刘遐中矢,仓皇遁入深山。

周坚挺叉纵马,狂歌追之。

刘遐穷矣,背抵大石欲自刎。

周坚飞叉如电……

大石突然破碎四裂,一裸体大汉魔舞而出。仰接飞叉,回掷周坚。

周坚大惊失措,飞叉贯脑而死。

刘遐惊问:“君为山神?”

裸体大汉笑曰:“非也,我是本地山民。”

山民者,山神之民也。

说毕,裸体大汉拾起飞叉手法娴熟地将周坚的头颅旋下,揪其乱发,将头颅轻轻提起,转身欲走。

刘遐止住心跳,跪曰:“壮士救我!”

“还有何事?”那裸体大汉回头一笑,把玩头颅抚摸不已。

“山外有大军封锁,我不能出。”

裸体大汉狂喜:“山外还有人来?好好!又有头颅了!有多少?”

语甚急促。

刘遐实说道:“三五千人。”

裸体大汉笑得飞旋身体,把周坚的头颅一抛,“蓬”地一声挂在了树枝上,一声爆喝:“走!”

乃飞沙走石,驱云赶月,大步流星飞于刘遐马前,杀出山去。

周坚的队伍正在攻山,忽见山中杀出一个裸体大汉,无不骇然。欺他空手,飞矢环射之。

裸体大汉如猿猱般腾起,踏于飞矢之上。

众军哗然。

裸体大汉狂笑如苍鹰过岭,直奔头颅,如摘瓜果般将士兵们挨个枭首。

众军大怖,倒退十里避其锋爪。

裸体大汉一脚将尸林踢飞,俯于地上狂吸入髓,口中啧啧有声。

刘遐又怕又喜,试问:“壮士可愿随本将军杀尽反贼?”

裸体大汉慎重地问:“跟着你永远有头颅吸?”

“头颅永远新鲜!”

裸体大汉喜极,纳头就拜:“参见将军!”

刘遐见他居然知礼,大喜,脱下身上锦袍衣之。

好个雄壮的飞将军!

此人名苏峻,刘遐以之为先锋,尽歼周坚余卒于旷野。

司马睿正愁王位不稳,见苏峻大大地有功,乃封为鹰扬将军。

王敦不喜苏峻,斥之为“山蛮”。

苏峻大怒,立刻邀王敦到王宫外比武。

百官失色。

王敦甚藐之,弃“燕山脊”而不用,以“金刀斩”对苏峻“荒蛮神功”,九日胜败不分,各自误伤百人。

斩古木万根。

建康城头枝叶纷飞如蝗虫。

城外长江为之狂泻。

司马睿与王导急止二人火拼,哪里停得下来,最后二人战成平手,相互怒骂而去。

王导因怕苏峻留在城中生事,急忙放为外任,依然与刘遐守边。

王敦经此役亦大感不佳,乃广招奇人结为死党,又将军队强化训练,每日亲临考较,实欲无敌于天下也。

见朝廷收山蛮为将军,晋王世子司马绍大大地不以为然,寻思父王是不是已经昏庸了?

昏庸好!他不昏庸我不能早日登位。他越昏庸,我越有益。

乃上殿见司马睿,大贺父王又获猛将,江山永固,父王英明。

司马睿“龙心大悦”,赐世子宫女十名。

司马绍谢恩,回家立即把宫女全部处死,埋在了城外荒郊,不欲人知。

芳娘惊问:“父王所赐,为何要杀?”

司马绍冷笑:“别人用过的女人,我为何不杀?”

芳娘香汗淋漓。

司马绍将芳娘衣裳剥尽,前后狂淫。然后夜宴东宫,招诸臣饮之。

庾亮最后一个到东宫,见谢鲲、刁协、桓彝、郗鉴等人已到,急忙上前相见,俯耳问刘隗:

“世子千岁何在?”

刘隗猫眼半睁:“犹未出。”

“失陪失陪。”庾亮心系情妹,管不了那么多了,匆匆遁入后堂。

刁协笑曰:“庾大人常住东宫,前后尽知矣。”

众人失笑。

后堂满地衣裙破碎。

污血盈案。

罗帐内波浪起伏。

庾亮潜步窥之,正见芳娘在床头挣扎,被一根粗绳紧紧地勒住乳房,从后背横穿大腿而过,直勒得血肉模糊。

庾亮急忙把芳娘解下,以衣袖轻轻擦拭,见其玉体濡血更加诱人,竟又淫之。

芳娘惨笑:“现在你还来,都是你害的……”

正交媾间,司马绍忽至,见他们兄妹二人乱伦得有趣,乃一左一右双双拥抱。

三人猪交牛配,秽乱不堪。

淫毕,司马绍轻携庾郎之手至前厅与群臣共饮,意甚快焉。

芳娘强忍巨痛入浴更衣,施“晚睡妆”至后院自去见女客。

前厅灯火辉煌。

壁上悬以巨画,高十尺。

庾亮问曰:“刁大人近日可好?”

刁协痛恨此人无耻,自以为有了世子作靠山就得意忘形,上次说好晚上要过来陪他,谁知老头子火烧火燎地等了半夜竟敢不来,害得他只好唤了个娈童泄火。

见庾亮问得放肆,刁协沉声道:

“老夫每日与刘大人为吾王断狱主刑,无一日之闲。庾大人可有雅兴至敝署一游?近日购得交趾上品刑具一副,美其名曰‘腿中剪’,锋利无比,庾大人一试之!”

刘隗在旁笑了。

庾亮猛地打了一个寒颤,不敢接言。

郗鉴为人正直,见刁协以大欺小,意甚不平:“在下以为用刑宜慎,书云:‘直而温,宽而栗,刚而无虐,简而无傲’……”

话未说完,司马绍于上座击掌曰:“‘予击石拊石,百兽率舞’!”

众人凛然,见这小子大有帝王之象,为之一惊。

皇家就是皇家,那可不是装的。

刁协大悔刚才失言。

群臣皆道:“世子无双,仁泽万民。”

司马绍哈哈大笑,心想“仁泽万民”有什么好玩的,“仁泽万女”与“仁泽万男”才有意思。将来我为帝,定当淫遍天下美男美女,岂不快哉?

想到这些大臣的妻女都在后院陪那小贱人,司马绍心里美得不成,话锋一转道:

“刁大人!刘大人!刚才郗大人之语深得我心。吾皇家以仁义治世,不可妄杀。若有冤狱,不可恕也。”

刁协刘隗二人只得道:“喏。”

庾亮大慰。

司马绍见刁协不敢放刁,心下得意:“谢侯好饮何酒?”

谢鲲笑曰:“微臣颇好蜀酿。”

司马绍眉飞色舞:“蜀酿乃天下饮中极品。昔年我至渝州、江阳,观桑中之村姑,饮田头之村酿,‘直而温,宽而栗,刚而无虐,简而无傲’,其味甚美,今犹忆之。”

群臣欢笑,心中都暗叹世子风流霸道,远过晋王。

司马绍忽又问:“前日丞相入东宫,与我言起三月三日江边祀神之事,不知各位大人有何高见?”

桓彝一直默不出声,这时肃然道:“此事似乎不合乎古礼。况此地民风不正,若随之沉浮似有失朝廷威仪。”

司马绍不懂礼制,转眼望着庾亮。

庾亮也不懂,只好干咳:“那是……”

刁协一向于刑律、礼制双精,这时却装憨道:“是么?如果共祀江神,花费不小吧。”

谢鲲见这些人根本不懂王导用意,心中好笑,也不点破,肃然道:“礼者宜也,关乎天运,制人之心。那可不是‘共祀江神’,而是晋王、世子与丞相祀之。至于花费多少,以江南之富庶亦非所计也。”

谢鲲此语无人反驳。

刁协当众出丑,老脸发烫,暗责自己再次犯错,居然忘了谢鲲是谢衡之后,今天太晦气,宜闭口!

谢鲲又道:“桓大人刚才之语也待推敲,大戴礼记、小戴礼记中均有仲春之月祭祀山川之神的记载,分明是古礼。况江南民风大淳,可共乐也。”

桓彝语拙,接不上话了。从“桓将军”硬生生地变成“桓先生”,真是难为他了。

司马绍哈哈大笑:“那就‘共乐’吧!”

豫章,即今天的南昌。

谢鲲字幼舆。

王舒也是王导族兄,朝中大臣。

羲字在书法上又可写作“羲”。

指王敦。

王导字茂弘。

谢安字安石。

历史上的苏峻不是山民出生,本书就此作了艺术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