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看杀美男(1)
- 东晋风流:烁土(第一卷)
- 王少农
- 4481字
- 2017-09-19 17:35:19
卫家为美男世家,又为书法世家。
晋武帝时,卫璀书名满天下,直逼钟繇。又有卫玠,草书宗张芝,得其神髓,与索靖合称“二妙”。
卫璀之子卫恒,家学不凡,善作草、章草、隶、散隶四体书法,并著有四体书论。
卫恒之弟卫宣、卫庭皆书法名家,更有幼妹卫铄,世称“卫夫人”,兰心慧质,沉穆精修,为海内书法大师。
卫玠即卫恒之子,是卫夫人内侄。
卫夫人之子李充亦善楷书,修刑名之学,好以李斯自许。
卫夫人甚爱卫蚧,见此儿美丽如斯,如得凤凰。
过了两天,谢鲲特来卫夫人家中见卫玠,李充也在,三人遂同往丞相府。
相府深深,遥对皇城。
王导见了卫玠其喜自不待言,又见李充为务实之人,立荐为官。
又问卫郎欲为官否?
卫郎微笑。
王导遂不强求,留饮于后庭之中。
醉后卫玠小憩于王导书房,见一少年正龙飞凤舞地伏案狂书不已,壁上墨点如晨星。
“弟为何人?”
那少年轻轻把笔搁下,回看卫玠:“你又是何人?”
是啊,“他”为何在丞相书房中?
二人默默地相视良久,渐渐眼中盈出了笑意……
卫蚧忍不住道:“听说丞相有一佳侄书道不凡,莫非你是王羲之?”
王羲之也忍不住道:“听说前儿个建康城中来了个‘玉人’,其美无俦,莫非正是兄长?”
二人大笑。
卫玠观王羲之书法果然大佳,只是章法犹似不足,乃曰:“吾弟书道日后必大成。若再得良师,当无人出其右矣。”
王羲之笑了:“你?”
卫玢也笑了:“我?”
轻轻地摇了摇头道:“非也非也。”
王羲之见他摇头的姿式确实潇洒,心中为之深深折服。是啊,吾之书道当求完美,方可如卫郎之风流!
卫玠道:“弟知卫夫人否?”
“卫夫人乃海内大师也,兄又何必问。吾心向往之,恨不能识。”
卫玠轻笑:“她是我姑姑。”
王羲之愣了愣,大喜:“太好了!那就麻烦兄长引见如何?”
卫玠自然应允。
谢鲲在外面与王导闲谈良久不见卫玠出来,心想莫非卫郎又被丫环们纠缠上了?
正想去看呢,忽见卫玠与王羲之并肩而出。
众人眼睛一亮:好美的两个少年!
望去如双龙出岫。
飘逸于林间。
一路落花不断……
四逗飞泉……
更兼其气质大异,二人走在一起让人恍疑是阮籍嵇康双子星座再临世间。
王导故意问:“你们认识了?”
王羲之向王导一笑:“叔叔你说我在书房里没人打扰,为何又放‘玉人’进来?小侄心神不宁矣。”
王导大笑:“卫郎不是外人,这位是李大人……这是吾侄王羲之,吾兄王旷之子也。”
李充肃然起敬:“原来是忠良之后。”
当下众人重新施礼就坐。
谢鲲听卫玠说要介绍王羲之拜卫夫人为师,跃然大喜:“此为美事也,卫弟千万玉成。”
卫玠笑曰:“诺。”
李充也忍不住道:“焉有不成之理。”
众人皆喜。
卫玠笑道:“丞相你看此事如何?”
王导曰:“逸少书法刚有余而柔不足,若拜于卫夫人门下,以柔济刚,当有大成。”
众人皆点头。
王导又道:“只恐逸少至贵府后夫人留之长住,则老夫不得常见之。”
王羲之心中感动:“夫人我之师也,叔叔我之父也。无论小侄身在何处,心都在叔叔身边。”
王导欣然。
众人欢笑而别,王导千叮万嘱,倩卫玢一定玉成此事,然后与谢鲲李充相挽上马,往朝中办事去了。
卫玠望着王导远去的身影衷心赞道:“江南有丞相,苍生之福也。”
二人遂同至卫府。
王羲之初次见卫夫人时颇为紧张,大为卫玠所笑。
卫夫人见王羲之天才横溢,分明是未来宗师,乃破例收为门下弟子,亲传绝学。
王羲之大喜。
又观卫夫人貌甚美,拈笔如花,言语温柔,乃以母视之,专心学艺。
算起来卫玠要比王羲之大十来岁,兄弟二人彼此神契,交为挚友。
卫家虽非豪宅,却也宽敞明亮,清幽雅静,庭中花木繁茂,绿草茵茵。卫夫人精于园艺,将钟山之影移至西墙,正对书窗,借景天然,雅趣无限。
卫玠每日唯静坐窗前凝望飞鸟而已,不大外出。
卫府家人皆不敢近之,仰为天人。偶一窥之,无不惊艳。心中皆叹:恐此子无偶也。
一日王羲之回家没见着叔叔,也没见着哥哥们,正找呢,见七姐王玉主一个人闷闷地从外面回来。
“姐,叔叔呢?”
“他们还在喝酒。”
王羲之见叔叔与哥哥们都在一起喝酒,这可是不常见的,一定有什么顶重要的事,笑问:“什么事这样兴师动众?”
王玉主轻叱:“小孩子不要多问。”
竞清泪盈盈,嘤嘤地啼哭了起来,花摇柳颤地跑步回房,抱着枕头双肩抽动不已。
王羲之安慰道:“好姐姐莫哭,小弟陪你出去走走好吗?”
王玉主恼他。
杏眼圆睁,可见杏仁。
王羲之不怕,又说:“去我师傅家。”
“走开!”
“好,我走。”
王羲之于是在房中走了一圈,复坐于床头。
沉默了一会儿,王玉主忽然幽幽地问:“卫郎还在吗?”
王羲之心里好笑:你也卫郎我也卫郎,看他哪里顾得了这么多!
“他呀,死了。”
“小弟别胡说,我说真的。”
王羲之掩口道:“说真的他就没死。姐你想见他?”
“叫他来见我!”王玉主忽然拍床大嚷:“我要嫁人啦!”
王羲之吓了一跳,完全莫明奇妙。
一路晕晕乎乎地王羲之又回到了卫家。见卫蚧在院子里喂鹤,一把拉住走进芭蕉丛中:“我有话跟你讲。”
“不听!”
卫玠轻轻拔动蕉叶,看那只鹤飞走没有。
白鹤飞起,从卫蚧身边缓缓掠过。
卫玢轻轻地“啊”了一声,不觉走出芭蕉丛轻扬玉臂,目送白鹤向钟山飞去。
王羲之见卫玠一举一动无不是美男,其意暗中与书道相合,当下大悟。
那鹤已飞远,这也是书道。
那山已近前,这也是书道。
王羲之急忙折下一张大芭蕉叶铺在地上用指头写起来……
鹤!
山!
蕉叶写罢指犹绿。
“你不是有话对我说吗?”卫玢把王羲之从地上拉起。
王羲之冷不妨往卫玠的眉心一截。
卫玠躲闪不及,已被王羲之在眉心点上了一颗大大的“美人痣”,怎么也擦不掉,凉凉的好像要灵魂飞出……
王羲之在旁哈哈大笑:“擦不掉的,要想擦掉快跟我来。”竞一溜烟跑了。
卫玠恼了起来,也飞快地跑出了门。
卫夫人正在门前缝衣,忽见他们兄弟二人你追我赶地疯跑,不知何事,急忙问:“怎么了?”
哪里听得见。
跑了半天,卫玢忽然发现已到王导家门口。
这时已是黄昏,建康城一片宁静。
“你带我到相府来做什么?”卫玠大感不妥。
王羲之故作神秘:“我姐能把你的美人痣洗去。”
“胡说!”卫玠笑了起来。
王羲之拉着卫玠进了相府,左拐右拐二人来到王玉主独居的小院。
院门半掩。
落花满楼。
院里碧竹森森。
王羲之轻轻敲门:“姐!姐!”
王玉主厌厌地出来开门,云鬓不整:“小弟你来了。”竟看也不看卫玠一眼。
王羲之不懂。
卫玠凝视着这位相国娇女,见她生得玉颜雪肤,晶莹丰满,心中大有好感。
王玉主这时其实也着实惊艳,但又怎么好意思说出来?
卫玠上前施礼……
王玉主芳心狂喜,却问王羲之:“小弟他是谁?”
王羲之眨了眨眼睛:“我也不知。”
王玉主脸红了:“讨厌。”
卫玠微笑,自我介绍道:“在下河东卫蚧。”
王玉主暗笑:谁不知你是卫郎!冷不防问:“人家都说你是‘玉人’,是什么意思?”
卫玠脸红了:“没什么意思。”
王玉主淡淡道:“我也觉得没什么意思。”
卫玠大窘。
王羲之在一旁听着真好玩,嘻嘻笑道:“人如美玉,所以叫‘玉人’。”
“他叫玉人,我是‘玉主’呢!王玉主差点把这话说出来,但又怎么好意思?
卫玠一瞪眼:“逸少!”
王羲之也向他瞪眼:“玉人!”
王玉主终于忍不住笑了:“你们呀,进来吧。”
房中洁净温馨,床头兰花正放,幽香满屋,博古架上尽是古今奇书。
三人倚坐笑谈,无意中说起自己做过的梦来都甚觉有趣。
王玉主说:“我昔梦花泣,清泪荧荧。”
王羲之说:“我昨天梦见天降雷霆,匈奴举国震毙。”
王玉主拍手道:“此梦最好,免得我父亲整日为国事操劳。卫郎你呢?”
王羲之见她把“卫郎”两个字喊得如此亲热,又是一奇。
卫玠悠然道:“今天我很早就起来了,看见天上的星星好像是水中的倒影,一闪也不闪,静静地泛着柔光,真好看。风儿轻轻吹拂屋檐下晾着的衣服,姑姑的房中飘出一丝儿炉香来,真是舒服极了。我又一个人躺了一会儿,一直到窗前的画眉在叫着我的名字……”
王羲之忽然学起鸟叫来:“它是不是在叫‘卫郎卫郎,快快起床’?哎呀不是这样叫的,它一定是在叫‘卫郎卫郎,去找姑娘’。是不是呢卫郎?”
卫玠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王玉主的脸红了,笑着对卫蚧道:“你还没说你做的梦呢。”
“我很少做梦。”
卫玢忽然叹息:“此生本已是梦,梦中之梦无非是梦,又有什么意思?”
王羲之却道:“也不尽然。梦中之梦定不是梦,否则何来做梦时?既然是在做梦,那么在做之前就不是梦了。”
卫玠一笑:“此身是梦身,焉得无梦!”
于是悠然道:“小小的时候我做过很多梦,最最奇怪的是我有回梦见了自己……”
说到这儿卫玠又停了下来,好像忽然忘记了,又好像有什么话说不出来……
王玉主见他低头沉思的姿式好美,心实恋之。
王羲之催卫蚧把话说完,卫玠笑了:
“我还是给你们讲我的另外一个梦吧。那时我还在洛阳与大哥住在一起,有一天晚上忽然梦见海上遍是浮冰,我踏冰而过……”
王玉主听他的梦如此美丽,一时痴了。
王羲之笑道:“莫不是你太热情,把南极的冰川都融化了?此为‘海上遍是浮冰’之解也;至于‘踏冰而过’嘛,你分明是去跨海寻仙。”
“弟之言不谬也。”卫玠朗然一笑如冰花初绽,幽然无香:“梦我说了,你们喜欢什么?”
王羲之笑睇其姊:“你先说。”
王玉主笑道:“卫郎先说。”
“好!”卫蚧爽快地说:“我喜欢看见白鹭从青青水田中飞起,渐渐隐没于山影之中。”
王羲之道:“我喜欢新笔未沾墨,洁白如雪。”
王玉主脱口而出:“我喜欢卫郎额上的绿痣……”
王羲之哈哈大笑:“那是我给他点上去的呢。”
王玉主忙问其故,卫玢含笑告诉了她。
三人大笑。
王玉主轻轻地用丝绢蘸了点清水欲为卫郎拭去,刚一靠近,忽觉卫郎脸上红光荡漾,乃不能拭。
三人笑谈良久,王玉主掌灯把他们兄弟二人送出了门。
卫玠回头一看,四周一片漆黑,王玉主的脸庞在灯下朦朦胧胧的,恍如梦境。
这年生日,王导没让司马睿与群臣知道,只请了王敦夫妇、谢鲲夫妇、陆玩陆微父子,当然还有王羲之与卫夫人、卫玠,一共九人,再加上自己老夫妻两个,儿女七人,一共十八人,主客相当,家宴小饮。
王导不甚讲究,随便地摆了两张大八仙桌,大家共坐一堂。
因与卫夫人是初见,王导代表大家先敬了一杯酒,以示尊崇。
卫夫人泰然受之,座中女客皆有豪气。
陆微上前献寿,弹南风之曲。琴声温润,如闻徐徐春风吹拂满地花草。
陆微琴毕献酒,恭声曰:“敬祝大人千寿!”
王导悦之,怡然曰:“陆郎同饮此酒。”
陆微受宠若惊,与王导同饮。
陆玩心中大喜,趋前曰:“再祝丞相!”
王导酒量不好,目王敦曰:“兄其代我饮之。”
王敦大笑,与陆玩相对豪饮。
陆玩为江南巨族,家财殷富,当下刻意讨好王敦,求分兵护院。
王敦甚鄙之:“诺。只是如今营中春衣未全,士卒怯寒,恐怕……”
江南二三月,风暖百花开,怎么会“士卒怯寒”呢?王敦分明是在趁机索财。
陆玩一僵,大骂胡子贪婪,只得应允,面带了无表情之微笑,口吐半死不活之话语:
“大将军为国操劳,江南百姓幸甚!士卒既然‘怯寒’,在下愿制春衣三万送至营中。”
他索性大方,在王敦王导面前展示财力。
王敦胡子四散,笑声呜咽。
王导亦嘉之。
谢鲲在旁听得精彩,问卫玠:“弟可愿择暇日随我至大将军营中,一观我国将士风采?”
卫郎微笑:“大将军的风采今已观之,不必再看。”
大厅中顿时一静。
众目炯炯注视,卫郎微笑依然。
王敦咧嘴一笑:“好骄傲的人!”
陆微大恼卫玢,森森然曰:“卫兄平日所读何书?”
谢鲲失笑:你想与卫玠论学,岂不是找死?
卫玢见有此问,乃曰:“五经、三玄。”
语忽凝重,似百岁老儒。
王导见卫玠如此气象,始知他不只是美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