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10)

伊丽莎白做客的最后一周里,罗辛斯的宴请还和她们刚来时一样频繁。最后一晚也是在那里度过的。凯瑟琳夫人又详细问起了她们旅程的细枝末节,指示她们如何打点行李,又再三敦促她们如何摆放长礼服,玛丽亚心想,回到房里一定要把早上整理好的箱子打开,重新整理一番。

两人告辞的时候,凯瑟琳夫人纡尊降贵地祝她们一路平安,并且邀请她们明年再到亨斯福德来。德布尔小姐居然还向她们行了个屈膝礼,伸出手来跟两人握别。

第十五章

星期六吃早饭时,伊丽莎白和柯林斯先生比别人早到了一会,两人在餐厅里相遇了。柯林斯先生趁机向她话别,他认为这种礼貌是万万不可少的。

“伊丽莎白小姐,”他说,“承蒙你光临敝舍,不知道柯林斯夫人有没有向你表示谢意。不过我敢肯定,她决不会不向你道谢就让你走的。老实告诉你,我们非常感谢你来做客。我们自知舍下寒伧,无人乐意光临。我们生活简朴,居室局促,仆人寥寥无几,再加上我们寡见少闻,像你这样一位年轻小姐,一定会觉得亨斯福德这地方乏味至极。不过我希望你能相信:我们非常感激你的光临,并且竭尽全力,使你不至于过得兴味索然。”

伊丽莎白急忙连声道谢,再三表示她很快活。她六周来过得非常愉快。能高高兴兴地和夏洛特待在一起,受到主人家的亲切关怀,表示感激的应该是她。柯林斯先生听了大为满意,便越发笑容可掬而又郑重其事地答道:

“听说你并没有过得不称心,我感到万分高兴。我们的确尽了最大努力,而且最幸运的是,能够把你介绍给上等人。幸亏我们攀上了罗辛斯府上,你待在寒舍可以经常去换换环境,因此我们也就可以聊以自慰,觉得你这次来亨斯福德做客,还不能说是非常乏味。我们与凯瑟琳夫人府上有着这样的关系,这的确是个得天独厚的条件,是别人求之不得的。你看得出来我们的关系有多密切。说真的,这所牧师住宅尽管寒伧,有诸多不便,但是无论谁住进去,只要和我们一起分享罗辛斯的深情厚谊,那就不能说是令人可怜吧。”

他那个高兴劲儿,真是用言语所无法形容。伊丽莎白简短地说了几句话,尽量显得既客气又坦诚,柯林斯听了,快活得在屋里转来转去。

“亲爱的表妹,你实在可以把我们的好消息带到赫特福德。我相信你一定办得到。凯瑟琳夫人对内人关怀备至,这是你每天都见得到的。总而言之,我相信你的朋友并没有做出不恰当的——不过这一点还是不说为好。请你听我说,亲爱的伊丽莎白小姐,我真心诚意地祝愿你婚事同样幸福。亲爱的夏洛特和我真是同心合意。我们两人无论遭到什么事,总是意气相投,心心相印。我们真像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伊丽莎白可以稳妥地说,夫妇如此相处当然是十分幸福的,而且还可以用同样诚恳的语气接着说,她坚信他家里过得很舒适,她也为之感到欣喜。不想话才说到一半,那位给他带来安适的夫人走了进来,打断了她的话,不过她并不感到遗憾。可怜的夏洛特!丢下她跟这种男人朝夕相处,真让人伤心啊!不过这毕竟是她睁大眼睛选择的。眼看着客人们要走了,她显然有些难过,但她好像并不要求别人怜悯。她有了这个家,这个教区,管管家务,养养家禽,还有许多附带的事情,迄今对她仍有一定的诱惑力。

马车终于到了,箱子给捆到车上,包裹放进了车厢,一切准备停当。两位朋友依依惜别之后,柯林斯先生便送伊丽莎白去上车。打花园里往外走时,他托她代向她全家人问好,而且没有忘记感谢他去年冬天在朗伯恩受到的款待,还请她代为问候加德纳夫妇,尽管他根本不认识他们。他随即把她扶上车,接着玛丽亚也上了车,刚要关车门,他突然惊惊惶惶地提醒她们说,她们忘了给罗辛斯的夫人小姐临别留言。

“不过,”他接着说道,“你们当然希望让人代向她们请安的,还要感谢她们这许多日子里对你们的款待。”

伊丽莎白没有表示反对。这时车门才关上,马车启程了。

“天哪!”沉默了几分钟之后,玛丽亚叫了起来。“我们好像才来了一两天!然而却经历了多少事情啊!”

“的确不少,”她的同伴叹了口气说。

“我们在罗辛斯吃了九次饭,另外还喝了两次茶!我回去有多少事情要讲啊!”

伊丽莎白心里说:“可我有多少事要隐瞒啊!”

她们一路上既没说什么话,也没受什么惊。离开亨斯福德不到四个钟头,便来到加德纳先生家里,两人要在这里逗留几天。

简气色挺好,但伊丽莎白却没有机会仔细考察她的心境,因为承蒙舅妈一片好心,早就给她们安排好了各式各样的活动。不过简要跟她一道回家,到了朗伯恩,会有足够的闲暇进行观察。

与此同时,有关达西先生求婚的事,她也是好不容易才捺住了性子,等回到朗伯恩再告诉姐姐。她知道,她一透露这件事,准能让简大为震惊,同时还可以大大满足她那迄今还无法从理智上加以克制的虚荣心。她真恨不得把事情说出来,只是拿不准应该说到什么地步。又怕一谈到这个话题,匆忙中难免要牵扯到宾利先生,这只会惹姐姐格外伤心。

第十六章

到了五月的第二周,三位年轻小姐一道从格雷斯丘奇街出发,到赫特福德郡某镇去。贝内特先生事先跟她们约定,打发马车到该镇一家客店去接她们;当小姐们临近这家客店时,她们立即发现,基蒂和莉迪亚正从楼上餐厅里往外张望,表明车夫已经准时赶到。这两位姑娘已经在那里待了一个多钟头,兴致勃勃地光顾过对面一家女帽店,打量了一阵站岗的哨兵,调制了一盘黄瓜色拉。

她们欢迎了两位姐姐之后,便得意洋洋地摆出一桌小客店里常备的冷肉,一边大声嚷道:“惬意吗?令人喜出望外吧?”

“我们有心要请你们客,”莉迪亚接着说道,“但你俩得借钱给我们,我们刚在那边那家店里把钱花掉了。”说罢,把买来的东西拿给她们看:“瞧,我买了这顶帽子。我并不觉得漂亮,不过我想,不妨买一顶。我一到家就把它拆掉,看看能不能做得好一些。”

等姐姐们说这顶帽子很难看时,她又毫不在乎地说:“哦!店里还有两三顶,比这一顶还要难看得多。等我去买点颜色漂亮的缎子来,把它重新装饰一下,我想那就会很像样子了。再说,某郡民兵团再过两周就要离开梅里顿了,他们一走,你这个夏天穿戴什么都无所谓。”

“他们真要开走吗?”伊丽莎白不胜宽慰地嚷道。

“他们要驻扎到布赖顿[36]附近。我多想让爸爸带着我们大家到那里去消夏啊!这真是个美妙的计划,兴许也花不了多少钱呢。妈妈肯定也很想去!你们想想看,不然我们这个夏天会过得多没劲呀!”

“是呀,”伊丽莎白心想,“那倒真是个美妙的计划,马上就会要我们的命。天哪!梅里顿只有一个可怜的民兵团,每月举行几次舞会,我们就给搞得晕头转向,如今怎么顶得住布赖顿整个兵营的官兵呢!”

“我有条消息要告诉你们,”等大家坐定以后,莉迪亚说。“你们想想看是什么消息?这是条大好消息,一条顶好的消息,有关我们大家都喜欢的一个人!”

简和伊丽莎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赶忙把招待支使开。莉迪亚笑了笑,说:

“唉,你们也太刻板,太谨慎了。你们以为不能让招待听见,好像他多想听似的!也许他平常听到好多事,比我要说的话更加不堪入耳。不过他真是个丑八怪!他走了也好。我长这么大,从没见过那么长的下巴。好啦,现在讲讲我的新闻,这是关于可爱的威克姆的新闻,招待不配听,是吧?威克姆不会娶玛丽·金了,这个危险不存在了。你的机会来啦!金小姐上利物浦她叔叔那里去了,再也不回来了。威克姆保险啦。”

“应该说玛丽·金保险啦!”伊丽莎白接着说道。“她逃脱了一起只考虑财产的冒昧姻缘。”

“她要是喜欢威克姆而又走开,那才是个大傻瓜呢。”

“但愿他们双方的感情都不很深,”简说。

“威克姆的感情的确不深。我可以担保,他压根儿就看不上玛丽·金。谁会看上这么一个满脸雀斑的令人讨厌的小东西呢?”

伊丽莎白心想,自己尽管说不出如此粗俗的言语,心里却怀有过那种粗俗的情感,而且还自以为宽怀大度,这真叫她感到震惊!

大家一吃好饭,两位姐姐付了账,便吩咐店家备马车。经过好一番筹谋,几位小姐才坐上了车,她们的箱子、针线袋、包裹,以及基蒂和莉迪亚购置的那些讨厌东西,也总算给放上了车。

“我们这样挤在一起,有多带劲,”莉迪亚叫道。“我真高兴买下了这顶帽子,哪怕只增添一只帽盒,也挺有意思呀!好啦,让我们舒舒服服地待在一起,有说有笑地回家去。首先,让我们听听你们走了以后有些什么经历。见到过合意的男人没有?跟人家勾搭过没有?我满心希望,你们哪一位能在回来之前找到一位夫婿。我敢说,简马上就要变成老姑娘了。她都快二十三岁啦!天哪,我要是二十三岁以前还结不了婚,那该有多丢脸啊!你们想不到,菲利普斯姨妈多么想让你们快找丈夫。她说,莉齐当初不如嫁给柯林斯先生算了,可我觉得那一点意思也没有。天哪!我真想比你们哪一个都早结婚!那样一来,我就可以领着你们到处去参加舞会。哎呀!我们那天在福斯特上校家里,玩得可真有意思。基蒂和我准备在那儿玩个整天,福斯特夫人答应晚上开个小舞会,(顺便说一句,福斯特夫人和我可相好啦!)于是她请哈林顿家的两姐妹来参加,可惜哈丽特有病,因此佩恩只得一个人赶来。这时,你们猜想我们怎么办啦?我们给张伯伦穿上女人的衣服,让他扮成个女人。你们想想,这有多逗啊!这件事除了上校夫妇、基蒂和我以外,谁也不知道。姨妈也除外,因为我们不得不向她借件长礼服。你们想象不到张伯伦装得多像!丹尼、威克姆、普拉特和另外两三个人走进来的时候,压根儿认不出是他。天哪!可笑坏我了!福斯特夫人也笑得不行。我简直要笑死了。这才引起了那些男人的疑心,马上识破了真相。”

回朗伯恩的路上,莉迪亚就这样说说舞会上的故事,讲讲笑话,再加上基蒂从旁边提示补充,力图逗大伙开开心。伊丽莎白尽量不去听它,但却难免听见她们一次次提起威克姆的名字。

她们到了家里,受到极其亲切的接待。贝内特太太欣喜地发现,简姿色未减。吃饭的时候,贝内特先生不由自主地几次对伊丽莎白说道:

“你回来了,我真高兴,莉齐。”

餐厅里聚集了许多人,因为卢卡斯一家人差不多全来了,一是迎接玛丽亚,二是听听新闻。各人都热衷于各自的话题:卢卡斯夫人隔着桌子,向玛丽亚问起她大女儿日子过得好不好,家禽养得多不多;贝内特太太则显得格外忙碌,先向坐在她下手的简打听眼下的时装款式,再把打听到的内容转告给卢卡斯家的几位年轻小姐;莉迪亚的嗓门比谁都高,她把早上的趣事一件件说给爱听的人听。

“哦!玛丽,”她说,“你要是跟我们一道去就好了,我们觉得真有趣!一路上,基蒂和我拉上了窗帘,假装车里没有人。要不是基蒂晕车,我真会这样一直走到底。到了乔治客店,我看我们表现得真够慷慨的,用天下最可口的冷盘款待她们三位,假使你去了,也会款待你的。临走的时候,又是那么有趣!我还以为车子无论如何也装不下我们呢。我真要笑死啦。回来的一路上又是那么开心!大家有说有笑,嗓门大得十英里以外都能听见!”

玛丽听完这席话,便正颜厉色地答道:“亲爱的妹妹,我决不想煞你们的风景。无疑,这种乐趣会投合一般女子的心意,但老实说,却打动不了我的心。我觉得读书要有趣得多。”

然而,她这番话,莉迪亚只字没有听见。无论谁说话,她连半分钟也听不下去,而对玛丽,她压根儿理也不理。

到了下午,莉迪亚硬要姐姐们陪她去梅里顿,看看那边的朋友们情况如何。但是,伊丽莎白坚决反对这样做。她觉得,不能让人家说贝内特家的小姐们在家里待不上半天,就要去追逐军官。她之所以反对,还有一条理由。她害怕再见到威克姆,因此打定主意,尽量与他避而不见。民兵团即将开走,对她来说,真感到说不出的快慰。他们再过两周就离开了,她希望他们一走,她就不用再为威克姆烦恼了。

她到家没过几个钟头,便发觉父母反复讨论去布赖顿的计划,也就是莉迪亚在客店提到的那项计划。伊丽莎白当即发现,父亲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不过他回答得模棱两可,母亲虽然常碰钉子,但一直不死心,总想最后还会如愿以偿。

第十七章

伊丽莎白再也忍不住了,非得把那件事告诉简不可了。最后,她决定舍去与姐姐有关的每个细节,而且还要让她大吃一惊,于是,第二天上午,她便对简叙说了达西先生向她求婚的主要情节。

贝内特小姐起初大为惊讶,但很快又感到不足为奇了,因为她对伊丽莎白手足情深,觉得谁爱上她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因此,惊讶又立刻被别的情感所取代。她为达西先生感到难过,觉得他不该采取那样不得体的方式,来倾诉衷情。但她更难过的是,妹妹的拒绝肯定给他带来了痛苦。

“他不应该那样自信,以为稳操胜券,”她说,“当然更不应该表现得那么露骨。不过你想一想,他会因此而感到越发失望。”

“说实在的,”伊丽莎白答道,“我真替他难过。不过他还有些顾虑,这些顾虑可能很快就会消除他对我的好感。你总不会责怪我拒绝了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