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节 接触巫术

我把交感巫术的另一大分支,称为接触巫术:指事物一旦接触,它们之间就会建立联系,并将一直保留着,即使相互远离,联系也存在。在这样的交感关系中,无论对其中一方做了什么,都必然会对另一方产生同样的影响。因此,接触巫术,和顺势巫术一样,是基于错误的联想。我们可以用现代物理学里的“以太”来比拟它的物质基础,是可以联系两个远距离物体的媒介,并将一方的影响传递给另一方。

大家最熟悉接触巫术的例子,应该是人自身某一部分的感应法术,如头发或指甲,这也是遍布全球的迷信。比如不论相距多远,都可通过对别人的头发或指甲施加巫术,来达成对其所属人的心愿。在本书以后的章节里还会多次提到这种涉及头发和指甲的例子。澳大利亚的一些部落,将要成年的男孩的门牙敲掉,来举行他的成年仪式,这样做的理由还不清楚,也和我们所要讨论的事没有什么太大关系,我们所在乎的是:这个男子和他被敲掉的牙齿之间还继续存在着一种关系。

新南威尔士达林河边的部落,会把敲掉的牙放在长在水边的树皮下。树皮长起来盖着这颗牙,或牙齿掉到水里,被当做是平安的预兆;但倘若那颗牙露出来,并被蚂蚁爬过,就预示男孩必将受到口腔病的折磨。同样在新南威尔士,默林部落及其他部落则先由一位长者保管被敲掉的牙齿,然后在公社的头人中一个接一个地传递,规定牙齿绝不可以放进已装有某种魔法物件的袋子里,不然此人会遭大劫;牙齿先回到少年父亲的手中,最后才回到他本人那里。已故的霍威特博士曾参加一次默林部落的成年礼,有幸成为牙齿保管人。老人们知道,博士的袋子里装着石英晶体,所以恳求他不要把它们装在袋子里,不然“晶体的魔力注入牙齿是会伤害孩子的”。大约一年后,一位头人步行二百五十英里来拜访他,希望取回牙齿。这位头人说,因为有一个男孩生病了,身体一直虚弱,大家认为原因出在他那颗牙齿上。博士向这位头人保证,这些牙齿一直远离石英类晶体,被保存在一个单独的匣子里。但是头人还是谨慎地把这些牙齿带回家去了。

《圣经·创世记》第二十九章说,巴苏陀人总是把他们拔下的牙齿仔细藏好,避免落入那些常去坟地的神秘人手里,而被施加魔法而受伤害。在大约五十年前的萨塞克斯,有一位女仆强烈抗议扔掉幼儿脱落的乳牙。她断言,如果动物吞下这些牙齿,那么孩子就会长出和动物一样的新牙。她还以西蒙斯的例子作为证明:西蒙斯老爷经常抱怨自己上颚长了一颗猪牙,并将此归咎于他母亲当时不小心将他的乳牙扔进了猪槽。

拥有这类信念的人们,有意识地运用顺势巫术使自己换上好牙;并且许多地方至今依旧遗留着这类交感习俗:为了让新长出的牙齿坚固,把自己掉下来的牙故意掉到老鼠经常出现的地方。据说德意志人都知道这样一句话——把掉了的牙塞进老鼠洞里。据说这样处理幼儿换下的乳牙,还可以避免孩子牙疼。为保持牙齿坚固完好,也可以走到火炉后面,向后越过头顶扔出牙齿,并说:“老鼠啊,我把我的骨牙给你,你把你的铁牙给我吧。”位于太平洋上的拉拉通加岛,幼儿拔掉牙齿后背诵下面的祷文,向老鼠祈福,并把这颗牙扔到孩子家旧屋顶上——据说那里肯定有老鼠窝。可见老鼠的牙齿在当地人看来是最有力的。


大大小小的耗子,

奉上我的旧牙齿,

求你给我新牙齿。


除头发和牙齿,人们还普遍认为脐带、包括胎盘在内的胞衣,即使被割断,仍保留了与人身交感的密切联系,以致人一生的祸福都与此相关。倘若丢失脐带或胞衣,今生将多灾多难;反之,保存完好,那这个人将一生幸运。

在澳大利亚,西部的部落认为,一个人的游泳技巧决定于母亲是否将他的脐带扔进水中。东北部彭尼法瑟河上的土著居民相信,胞衣之中有孩子部分的灵魂;祖母会把胞衣埋在沙里;她把一些嫩树枝埋在胞衣四周,埋成圆锥体作为标志。这种标志在安吉尔安吉尔:负责把泥娃娃塞进女人子宫里,促使她们怀孕的神。看来,则是意味着取走胞衣中的灵魂,带到她常去的地方——灵魂在那里可不朽;但是并不知道这个女神会将什么灵魂送进另一个婴儿的躯壳。

波纳佩岛位于西太平洋,是加罗林群岛的一个岛屿,当地人也很重视脐带,根据孩子的性别把脐带看成是他(她)的兄弟或姐妹;他们把脐带和灰烬装入一个罐子里,是为了这个孩子的命运。放在何处,要参考父母为这个孩子选择的职业,如果目标是爬树能手,就吊在树上放置。

苏门答腊的巴塔克人也是根据婴儿的性别,把胎盘看成是他(她)的兄弟或姐妹,不同的是把它埋在房子下面;它被视为这个孩子体外的灵魂,和孩子一生的幸福相关。同样视胎盘为人的灵魂的还有卡罗巴塔克人,他们说一个男人有两个灵魂,真的那个和胎盘在一起,也就是埋在房子下面的那个;据传真灵魂才是能传宗接代的灵魂。

巴干达人相信,胞衣是每个人出生时就具有的替身,他们把它当做第二个孩子。胞衣被孩子的母亲埋在一株香蕉树下,在这棵树结出果实前,它将被看做圣物。结果后,这家可以摘下香蕉,备制一顿圣餐。

切罗基人如果希望小女孩长大后擅长制作玉米面包,就要在一个玉米臼下埋她的脐带;如果希望一个男孩长大后擅长打猎,就要把他的脐带吊在森林的一棵树上。秘鲁的印加人,会让生病的孩子吸自己的脐带,以求康复。古代墨西哥人为了让男孩获得战斗力,经常请士兵把男孩的脐带埋在战场上;为了让女孩热爱家庭和善于烹调,要把她的脐带埋在炉灶旁边。

直至今天,许多欧洲人仍然相信,一个人的命运或多或少跟他的脐带或胞衣有密切的联系。莱茵河流域的巴伐利亚人,用旧亚麻布包起孩子的脐带,妥善保管起来;一段时间过后,根据孩子的性别,进行不同的处理。如果是男孩,就把脐带切碎,这样他长大后能成为一个手艺精湛的工人;如果是女孩,就把脐带刺碎,意味着她长大后可以成为一名心灵手巧的裁缝。柏林地区的人们认为,只要脐带完好,这个孩子就可以顺利长大,免受疾病之苦;因此孩子降生时,接生婆都会要求孩子的父亲妥善保存揩干了的脐带。在法国西北部地区的博斯和帕彻,人们不能把脐带扔到水里或火中,因为这预示着孩子会溺水或被烧死。

在世界的许多地方,脐带和胞衣被看做是这个婴儿的兄弟或姐妹,有时候被当做这个孩子的守护神或他的灵魂,至少灵魂或神灵的一部分住在其中。处理脐带或胞衣的方式关系到孩子未来的身份或事业,通常不同性别,处理方法是不同的,后果自然也有异。总之这都表明,人和他的胞衣或脐带之间是存在着某种交感联系的。鉴于处理胞衣或胎盘的方法和观念,与灵魂转移的信念及其形成基础,二者是极为相似的;所以我们认为,这种相似是体外灵魂假说,即灵魂可转移学说的理论和实践,而这种假说是以胞衣和胎盘为物质基础的。具体的体外灵魂说,我们将留到后面进行说明。

对伤者实施法术是交感巫术的另一神奇应用。当时有这样一种普遍的观点,即在伤者和致伤物之间存在着某种联系;所以受伤后,致伤物的好与坏关系到伤者康复的好坏。普林尼说:如果你为自己打伤人感到歉疚,想要缓解伤者的痛苦,只须向自己打人的那只手吐口唾沫就行。

美拉尼西亚的人被射伤后,他的朋友会帮他把那支伤人的箭保存在一个潮湿的地方,也有说是放在凉爽的树叶中,总之这样可以促进伤口消炎,尽快痊愈。培根曾说,只要在致伤的武器上涂油膏,伤口就会自动痊愈。此时,伤害你的人——射出此箭的敌人,必定在某个地方继续施法,来加剧伤害。比如把弓放在火旁,箭头置于火里等,这样伤口就会灼热;据说喝滚烫的汤,咀嚼辛辣的树叶,都可以显著刺激伤口,使之发炎;还有如果想让伤者神经紧张,甚至感染破伤风,可以让致伤别人的弓弦一直紧绷着,并不时拨弹它。

虽然培根怀疑权威人士所叙述的这些实验,但我还是向读者们提一下:首先,神奇功效的油膏是由不同成分合成的,最特别也最难弄到的成分是青苔和动物脂肪,青苔要求是未埋葬的尸体头盖骨旁长出来的,脂肪来自产崽时被杀的熊和野猪。他还解释说,千里之外的伤者对此是不知情的;而且这种珍贵的油膏是涂在武器上的,而非伤口上;擦掉抹在武器上的油膏,那人便会感到强烈的痛苦,要想停止只能重新把油膏涂抹在武器上,这是为实验所证明的。更有意思的是人们认为,即使没有最初致伤的武器,用一只铁制或木制的仿制品也可以停止伤痛——先刺入伤口,再涂抹上油膏即可。

培根曾十分关注这种治疗方法,据说至今在英国东部各郡还广为流传。在萨福克郡,人被钩镰或大镰刀所伤,便会细心保存刀具,涂油不让其生锈,以防伤口溃烂;手上扎了刺,要先拔出这根刺,涂上油或脂肪。据说曾有一个男人修篱笆时,手不慎被刺扎,伤口化了脓,他去看医生,还特别强调自己已经在拔出的刺上涂了脂肪,对为何还会化脓表示不解。马要是被钉子扎到脚,马夫为防止马脚化脓,会长期保留那颗钉子,每天擦亮它并给它涂油;剑桥郡也与萨福克郡相似,会把那颗钉子涂好油,放在安全的地方。几年前,剑桥郡的一匹马的肋部被农场大门柱上的绞链撕裂开,于是请一位外科兽医去医治,他到农场时看到只有一个男人在忙碌着——卸下门柱上的绞链,涂上油脂,其他人没有任何行动;因为在他们看来,马要想迅速痊愈,必须做这些事情。埃塞克斯的乡下人也认为被刀刺伤的人,只要在那把刀上涂脂肪,并横放在伤者的床上,伤口即可愈合;巴伐利亚人则是在伤人的刀斧刃部栓一根涂了脂肪的亚麻布条,朝上放置刀刃,据说脂肪变干时伤口就痊愈了。

在德国,哈尔茨山区的人们在不小心自己伤到自己后,要把脂肪涂在那把利器上;因为人们相信脂肪变干燥,伤口才会好;所以会神圣地将利器置于干燥的地方。但另外一些德国人却认为,刀子是要被插进潮湿的地里的,因为“伤口康复的条件是刀要生锈”;此时,巴伐利亚人则坚持把涂抹了血的利器放在屋檐下。

这种观念不仅流传在英国和德国的原始人中,同时也在美洲和大洋洲的原始部落盛行,且得到澳大利亚中部土著居民的发展。为了使伤口痊愈,他们认为伤者的亲友应该将油脂涂在自己身上,并改变饮食和行为。如果母亲想要刚刚割完包皮、伤口待愈合的儿子赶紧康复,除了每天给自己全身涂油外,还不能吃袋鼠肉或某种蜥蜴、蝎子或懒蛇的肉,以及任何的脂肪;此外,她还要随身带着掘地的棍子,哪怕睡觉也要放在身边,任何人不得触碰,时时在棍子上涂油。

这一方法被聪明的德国农民加以改进。在莱茵河流域的巴伐利亚或黑森,倘若猪或绵羊腿断了,农民则会像包扎这些动物的伤腿一样,用绷带和细木条包扎一条椅子腿;在之后的若干天内,谁都不能坐这把椅子,也不能搬动或敲打它,不然动物会感到伤口疼痛,有碍复原。这一事例已不属于接触巫术,而是一种顺势巫术;在这里,椅子腿显然代表的是动物的伤腿,但二者并未发生任何接触,椅子腿的包扎只是模拟应施加于伤者的过程。

留在武器上的血液和伤者体内的血液发生共同联系,保持交感,可能才是伤者与致伤武器有交感联系的思想基础。据此我们就可以理解,为何图利欧海岛上的巴布亚人要将包扎过伤口的带血绷带扔进大海,因为他们担心这些带血的布会落入敌人之手,而被施加巫术。出于同样的原因,我们就可以理解,当传教士治疗嘴受伤的男子时,旁边的妻子忠诚地收集伤口不断流出的血,并将其倒入海中。

除了血液,和人接触的其他东西也可以发生交感联系,比如在维多利亚的瓦特约巴勒克部落,有这样一种害人生病的巫术,男巫在火旁,慢慢烤一条袋鼠毛毯,毯子的主人就会生病;解除法术的办法是,把毯子交给病人的朋友,嘱咐其在水中浸泡毛毯,这样可以“洗掉毯子上的火”,如是做,先前还被病痛折磨的人会立刻体验到一种复活的清爽,仿佛沐浴了露水般。

人们还认为,人和所穿衣服之间也保持着交感联系,这个看上去就有点难以理解;但据说,即使衣服的主人远在天涯海角,也可以感知到别人对衣服做了什么。如果想置仇人于死地,就要对着仇人的衣服大做文章,塔纳岛(位于新赫布里迪群岛)的人对此深信不疑。他们设法搞到一件浸有仇人汗水的衣服,用某种树的枝叶仔细擦那件衣服,然后把衣服连同枝叶裹成香肠状,丢进火里烧掉。人们相信,这样不仅可以令仇人痛苦,而且随着这些东西化为灰烬,仇人也会死亡。在这里,感应更多的存在于人和汗水之间。

同类巫术中的许多情况,都是直接对衣服本身施加巫法。在古希腊诗人西奥克里特斯的诗中一个遭情人背叛的妖妇,情人对她极其冷漠无情,为软化情人,她特意用火熔化蜡人,还扔进火中一块情人外衣的碎片。再比如,普鲁士如果抓盗贼时没有逮住他,就设法得到他的一件衣服,只要对着衣服使劲敲打,盗贼就会陷入病痛;还有一件发生在伯伦德附近八九十年前的事类似于以上情况:一个男人偷蜂蜜时被发现,逃走时不小心丢下了外衣,最终他被吓死在床上,被惊吓到的原因是他听说失主要愤怒地打他的衣服。可见这种信念在人们心中是多么的根深蒂固。

除了上面说到的身体部分、衣服或身上掉下的东西,可以产生交感作用外,身体在沙子或地上留下的印迹,比如脚印,也可以体现交感巫术。这一迷信思想流传得甚为广泛,几乎为全世界的人所接受。例如,澳大利亚东南地区的土著人如果想要谁跛脚,只要在其脚印中放入石英石、玻璃等锋利的碎片即可,魔力就这样进入了他的脚印中,让那个人跛脚;当他们害风湿病时,就说是自己被别人施加了这种巫术。当霍威特博士问一位风湿症的塔通戈朗人,为何跛脚时,他的回答是:“有人在我的脚印里放了酒瓶。”

欧洲各地都有这种类似的做法,比如德国的梅克伦堡,如果想让谁变成跛子,就将钉子插入他的脚印里,有的地方还特别限制那根钉子必须取自棺材。在法国的一些地方也有这类伤人的巫术。据说有一位经常去萨福克郡斯托地方的老巫婆。如果有人在她走路时跟在她后面,把一根钉子或小刀插入她的脚印,这位老妇人将寸步难行直到取出它为止。南斯拉夫的女孩为了让恋人对她的爱与日俱增,永不衰退,会掘出印有恋人脚印的土,放在花盆中,在里面种上金盏花——被人说是永不凋谢的花。丹麦也有一种用脚印缔结盟约的古老仪式:双方要将自己的鲜血洒在对方的脚印上。古希腊人认为,如果一匹马踩上了狼的足迹,骑士将变得麻木迟钝。还有一条箴言,据说来自毕达哥拉斯:禁止人们将钉子或小刀刺入人的脚印。

在世界许多地方猎人们用类似的迷信来捕获猎物。例如,德国的猎人为防猎物逃跑,把一根取自棺材的钉子插入猎物新鲜的足迹上;维多利亚的土著居民则会在他所要追捕的动物足印上,撒仍有余温的灰烬;为了相同的目的,霍图耳塔特族的猎人们会抓一把取自猎物足迹的土扔向空中;汤普森印第安人则对伤鹿的足迹施加法术,施法后,便认为猎物已不可能走远并将很快死去。

奥基波维印第安人在他们首先遇到的鹿或熊的足迹上放置“药物”,认为这样可以把哪怕远在天边的野兽迅速招致眼前;据说,这个“药物”可以将几天路程缩短为几小时。西非埃维地方的猎人会把一根尖棍刺入猎物的足印里,他们认为这样可以让动物受伤,自己就能轻松追上猎物了。

对一个人施加法术的痕迹远不止脚印。一个人躺卧过的地方,也可以被加上法术,比如埋入施过法的锋利碎片,如石英、玻璃等,那么这个人的身体就会受伤。这一信念为澳大利亚东南部的土人所相信。这种巫术所带来的痛苦,竟被外行的欧洲人解释为风湿病。也难怪毕达哥拉斯教毕达哥拉斯教:是古希腊数学家、唯心主义哲学家毕达哥拉斯创立的。宣扬神秘宗教和唯心主义,为古希腊秘密宗教之一。的信徒会信奉这样的箴言:睡醒后,务必除掉你在床单上留下的痕迹。这条告诉人们如何预防巫术的规则必定被古希腊的野蛮人广为熟悉了,而且早于毕达哥拉斯创立这一整套预防巫术的箴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