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TED思想的力量系列(套装共5册)
- (英)汉娜·弗莱 (美)皮克·耶尔 马克·库什纳 扎克·易卜拉欣 杰夫·盖尔斯
- 2725字
- 2024-12-21 00:22:42
第二章
寻路止境
干作家这一行当的,因为职业特征,大多数时间里并不经常走动。我们的创造力并不来源于在外部世界汲取灵感,而是在安静的环境中将生活的养分转化成笔下的文字。你可以说,作家的工作,就是在安静的环境中,把运动的生命转化为艺术。端坐于一处,那里就是我们的工作环境,有时也是我们的战场。
在日本的时候,我是在一张镀金漆木制儿童书桌上写作。我有一个贴身伴侣,他总能带给我各种不同的故事,觥筹交错的派对,刀光剑影的战场,让人着迷的美女,舞会主持,以及歌剧演出的盛况。马塞尔·普鲁斯特为我带来了这样多元的世界,但他是经年累月独自静坐在一间软木装饰的小屋里,探索在我们的脑海中重塑更持久世界之道的。
这正是他那史诗般的小说《追忆逝水年华》所要表达的东西。我们在马路上看到一位陌生人,彼此的眼神接触只是那么一瞬间。然后我们回到家里,翻来覆去地回想那个眼神对视的瞬间,思考其意义,从不同的角度去检视那一刻,甚至为此编造出各种奇幻画面。那一刻的经历在我们的脑海里永久留存。事实上,它因此成了我们生命的一部分。
旅居日本期间,我的另外一位忠实的伴侣是行吟诗人莱昂纳德·科恩。我自小在达兰萨拉、波哥大以及巴巴多斯旅行的时候,他就已经成了我的伴侣。他的首张唱片里就有四首曲子是关于旅行的。而莱昂纳德·科恩第一次公开演唱的曲子,讲的就是一个男人拿出一张老旧的火车时刻表,公路“仿佛一缕青烟从他的肩上升起”。在首张专辑中,莱昂纳德·科恩在跟一位女人道别,他告诉她,“我要在我的时间里流浪”。
莱昂纳德·科恩已经成了旅行者的桂冠诗人,他不愿停下来,就像是一个“吉普赛男孩”,不愿按照人们的期待停下来。但是,和很多流浪者一样,他似乎也明白,只有当你停下来时,你带给人的感动才会变得更加深刻(他在早期的诗作里写道,“现在我明白为什么很多男人会停下来哭,在失去爱和寻找爱的中途/思考着旅行会把他们引向何方”)。
每次当莱昂纳德·科恩自问的时候,他都承认自己最美妙的旅行都是内心的旅行。他有一首歌谈到了去禅修院的感受,感情渗透于字里行间,里面提到:“千万不要让我触摸什么东西,因为我总是那么贪婪。”
在我拜访莱昂纳德·科恩的山顶小屋十年之后,我在瑞士苏黎世碰到了另外一位非同寻常的高僧。那天我坐在有13 000个座位的Hallenstadion体育场里听一场演讲,布兰妮·斯皮尔斯不久前在那里开了一场演唱会。演讲者是世界上最负盛名的禅师之一,主题是有关菩萨的生命之道,解释了为何涅槃之人会选择回到尘世普度众生。
那天在场的观众有很多人的母语是英语,他们大多是佛教徒(我不是),都在尝试理解禅师的法语翻译讲的内容。为那天演讲担任法语翻译的是马蒂厄·里卡尔,他在法国巴斯德研究所获得了分子生物学博士学位,师从诺贝尔奖得主弗朗索瓦·雅各布。马蒂厄的父亲让-弗朗索瓦·雷韦尔被誉为法国最著名的知识分子之一,长期担任法国《快报》周刊的编辑;他的母亲雅娜·勒图姆林则是以其抽象画闻名。马蒂厄小的时候,他们家的常客里,有布努埃尔、斯特拉文斯基以及卡蒂埃·布列松。
马蒂厄21岁的时候,去了一趟尼泊尔。他在那边碰到喇嘛,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快乐以及对事物的洞察深深地打动了他。五年后,他放弃了前途一片光明的科研之路,住到了喜马拉雅山脚下。他学会了藏语,穿上了僧侣的长袍,十三年来一直是顶果钦哲仁波切的侍从和学生。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期的时候,马蒂厄的父亲专程飞往尼泊尔跟他会面,尝试理解为什么自己理工科出生的儿子会写出“简化自己的生命,提炼出其精髓,是我从事过的最能带给我满足感的事情”这样的话。
他们父子的对话后来被编成一本书,名叫《和尚与哲学家》(The Monk and the Philosopher),在法国卖出了近50万册,部分原因是马蒂厄用他从父亲那里继承来的笛卡儿式的清晰思维和雄辩才能,论述了佛教中“心智的科学”。我从没有见到过一个人可以像马蒂厄那样将心智解释得如此透彻,比如,你琐事缠身,尝试去寻找快乐,就有如你看到大火在猛烈地焚烧还要伸手进去,并且希望不会被烫伤一样。
就在我和马蒂厄会面之前,他成了威斯康星大学一项实验的首位参与者。科学家找来了上千名志愿者,把256个电极接到志愿者的头皮上,让他们接受连续三个半小时的功能性磁共振成像,以测试积极情绪(在后期的实验里,还测试了同情心、控制情感反应的能力和处理信息的能力)。被试者的情况大体相近,只是有些人有过常规的静止练习,而其他人没有。马蒂厄在积极情绪方面的分值远高于那些没有寺庙生活经历的被试者。后者当中有些人练习冥想的时间加起来也至少超过了一万小时。研究人员得出结论,假如一个人多年来有静坐的习惯,这个人的幸福指数会直接爆表,这是以往神经科学研究文献中未曾提及的。
我和马蒂厄在苏黎世会面的时候,他已经五十九岁了,那时候人们经常称他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他也经常获邀,到达沃斯世界经济论坛讲述幸福何以像肌肉一样可以通过练习获得,参加在印度举行的关于物质与心灵的会议,为他的心灵导师做翻译,他还把多年来静坐培养的对世事的洞察应用到实际,帮助在西藏修建诊所、学校以及桥梁。我们相识后不久,我问了他一个旅行者经常会被问到的问题:“你经常满世界飞,怎么处理时差问题?”他看着我,一脸惊讶:“对我来讲,空中飞行就像是一个短暂的修行。在空中什么事情也做不了,那是非常自由的。我哪里也去不了,就坐在那里,看看窗外的云彩和蓝天。一切都是静止的,一切又都在运动,那景象实在是太美了。”佛教在解释人的心灵时会用到蓝天白云这样的比喻:虽然有时候会有白云飘过,但并不意味着蓝天总是会被白云所遮蔽。你若有足够的耐心,静坐在那里,总会看到蓝天。
数年后,马蒂厄出了一本他的摄影集,在我看来更像是一本终极旅行指南,他之前的那番话顿时有了新的意义。那一年的大部分时间里,他在尼泊尔一座高山上的小屋里修习。每个星期,他都会走出那间小屋一两次,把他看到的屋子前的景象拍下来。这些景象大同小异,但会因为云彩或雨水或时节,而发生变化,更会因为拍照人的心情起伏而变化。
翻看这本书的时候,我意识到,马蒂厄继承了他母亲对于静态艺术的鉴赏力,继承了他父亲的逻辑思维。我感觉将这些作品称作“止境剪影”(Portraits of Nowhere)也不为过,它们简直就是神作。我从他的照片里看到了印度和秘鲁,看到了充满阳光的峡谷以及暴雨压境时的昏暗天空;似乎世界上大部分的景象都在他的屋前停留过。这本书实际名叫“静止的旅行”(Motionless Journey),你可以把它看作关于世间万物变化以及不变的一次探究——为何即使你身处同一个地方,依然可以看到不一样的风景。
但这本书最为震慑人心的地方在于,它描绘的是一个人的内心图景。你会看到当你走入止境时,你的内心以及你的生命是什么样子。处处充满新的色彩、新的景象、新的美景;而其实,并没有发生过真正的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