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克菲尔医生没有吭声。过了一会儿,他就睡着了。他很累,所以比平时睡得更加香甜。
第二天早晨,有人拉住他的胳膊把他弄醒了。他爬起来,只见霍恩站在他的床边。店主用手指按住自己的嘴巴,防止麦克菲尔医生因为惊讶而叫出声来。他挥手示意让他出来一趟。店主通常穿着破旧的帆布衣裤,可是现在却赤着双脚,只在身上围了那土著人的围布,猛然一看,像个野蛮人似的。刚从床上坐起来的麦克菲尔医生发现他遍体文身。霍恩朝他打了个手势,让他到阳台上去。麦克菲尔医生下了床后,跟着店主走了出来。
“别弄出声音来,”他低声道,“找你有点事。你把衣服披上,穿上鞋。要快。”
麦克菲尔医生立马想到,肯定是汤普森小姐出事了。
“怎么回事?我要不要带上出诊箱?”
“快点,请你快点。”
麦克菲尔医生悄声返回卧室,拿上一件雨衣披在睡衣外面,穿上一双塑料鞋。他来到店主身边,一起蹑手蹑脚地下了楼。通向那条马路的门敞开着,路边站着五六个土著人。
“怎么回事?”医生又问了起来。
“你跟我来。”霍恩说。
他走了出去,医生跟在他的后面,几个土著人又跟在医生的身后。他们鱼贯而行,穿过马路,直接来到沙滩上。医生看见一群土著人正围着海水中的某个物体。他们匆忙朝那儿走去,中间也许隔着二三十码的距离。医生走近后,土著人自动让开了,店主把他推到了前面。这时,他看见半露出水面的是一件瘆人的物体——那是戴维森的尸体。麦克菲尔医生弯下腰,把尸体翻了过来——在紧急情况下,他一点也不惊慌。戴维森的喉咙被割断了,从左向右。他的右手仍然握着那把割喉的刀片。
“他的身体已经凉了,”医生说,“他死去很长一段时间了。”
“刚才是一个孩子去干活时看见的,他跑过来跟我说了。你认为他是自杀吗?”
“是的。应该派人去报警。”
霍恩用当地土语说了些什么,两个年轻人离开了。
“警察到来前,我们必须保护现场。”医生说。
“他们千万不要把尸体搬进我的房子。我不会让尸体进我的家门。”
“那你得听警察局的,”医生急促地回答道,“事实上,我倒希望他们把尸体送到太平间去。”
他们站在原地等待着。店主从围布的皱褶中掏出烟来,随手递给麦克菲尔医生。他们一边抽烟,一边盯着尸体。麦克菲尔医生弄不明白。
“你认为他为什么要自杀呢?”霍恩问。
医生耸了耸肩膀。过了一会儿,当地的警察带着担架赶来了,领头的是一位水兵。随后不久,又来了两位海军军官和一位海军医生。他们有条不紊地处理好了一切。
“他的妻子怎么办?”一个军官问。
“既然你们来了,那我就回屋穿些衣服。我想,她听到这个噩耗后一定会伤心欲绝的。你们最好把尸体处理好了后,再让她看一眼吧。”
“正该如此。”海军医生说。
麦克菲尔回去的时候,他的妻子快要穿好衣服了。
“戴维森太太对丈夫的去向忐忑不安,”他的妻子一见面就说,“戴维森昨晚彻夜未归。她听见丈夫在深夜两点离开汤普森小姐的房间,但是却走到外面去了。要是他就这样一直待在外面,那他肯定没命了。”
麦克菲尔医生把发生的事告诉她,让她去向戴维森太太报个信。
“可是他为什么要自杀呀?”她带着恐惧问道。
“我不知道。”
“可是我不能去。我做不到。”
“你必须去。”
她用恐惧的目光看了他一眼,随后出了门。他听见妻子走进戴维森太太的房间。他过了片刻后才缓过神来,随后开始刮胡子洗脸。他穿好衣服后,坐在床上,等候妻子。后来她终于回来了。
“她想要看看他。”她说。
“他的遗体被送进太平间了。我们最好和她一起去。她能受得了吗?”
“我想她吓呆了。她没有哭。不过,浑身颤抖得像一片树叶。”
“我们最好马上过去。”
他们敲门,戴维森太太走了出来。她脸色煞白,但双眼无泪。面对医生,她似乎镇静自若。他们没有言语交流。他们在沉默中起身朝马路走去。他们到达太平间的时候,戴维森太太开口说:
“让我进去单独和他待一会儿。”
他们站到一旁。一个土著人为她开门,在她进去后随手关上。他们坐下来等着。有一两个白人走过来,低声跟他们交谈。麦克菲尔医生把所知道的悲剧又说了一遍。门终于悄悄地打开了,戴维森太太从里面走了出来。大家都默不作声。
“我现在可以回去了。”她说。
她的声音生硬而坚定。麦克菲尔医生看不懂她的眼神,只见她的脸色惨白却十分严肃。他们慢慢地往回走,一言不发,最后拐过一道弯,马路对面就是他们住的地方了。戴维森太太喘了口气。有一会儿,他们静静地站在那儿,一个难以置信的声音冲击着他们的耳膜。那台沉默了很久的留声机正在播放着拉格泰姆乐曲,声音响亮而刺耳。
“怎么回事呀?”麦克菲尔夫人惊恐地叫道。
“我们继续走吧。”戴维森太太说。
他们爬过楼梯,走进客厅,只见汤普森小姐正站在门口与一位水手聊天。她一夜之隔竟判若两人!她已经不再像前几日那样唯唯诺诺、失魂落魄了。她将所有艳俗的衣服穿上,那套白色衣裙,那双晃眼的高跟靴,一双胖腿裹在棉袜子中鼓鼓囊囊的。她的头发精心梳理过,头上戴着那顶绣满了艳丽花饰的大帽子。她的脸化了妆,眉毛描得又粗又黑,嘴唇涂上了浓重的口红。她把腰板挺得很直,又变成他们最初认识时的花枝招展的女王了。他们正要进屋时,听见她发出了响亮而夹杂着嘲弄的大笑声。这时,戴维森太太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汤普森小姐攒足了口水吐了出来。戴维森太太赶紧朝后避让,脸颊上突然现出了两个小红点。她随后双手掩面,突然冲了过去,飞快地上了楼。麦克菲尔医生勃然大怒。他推开汤普森小姐进了她的房间。
“你究竟在搞什么名堂呀?”他大喊道,“关掉那该死的机器。”
他走到留声机旁,将唱片一把扯了下来。她转过身来看着他。
“嗨,医生,你也这样来折腾我。见鬼的,你到我房间里来搞什么搞?”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他大叫道,“你到底什么意思?”
“你们这帮臭男人!你们这些肮脏龌龊的猪猡!你们都是一路货色,所有的男人都是一路货色!你们这帮猪猡!猪猡!”
麦克菲尔医生心中猛然一惊,顿时明白过来。
注释
[1]南太平洋西萨摩亚的首府与港口城市。
[2]南太平洋美属东萨摩亚的首府与港口城市。
[3]一种热带痘状慢性皮肤传染病。
[4]又称淋巴水肿,由于淋巴液回流受阻并长期淤积,致使皮肤和皮下组织增生,皮皱加深,皮肤增厚变硬粗糙,外观似大象皮肤,故名象皮肿。
[5]即檀香山。
[6]多切分节奏的一种早期爵士乐。
[7]潘趣(Punch)是英国最受欢迎的传统木偶剧《潘趣与朱迪》(Punch and Judy)中的主要人物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