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
木子彬利索地关好门,又听了听四周的动静,才看向桌案前的慕宛之道:“传位卷轴就在清安殿中!”
“太子可有动静?”慕宛之闻声不动,竟是一贯的沉冷。
“这几天一直派人紧密观察,还在中宫,未曾出来过。”
……
“爷?”木子彬一顿,复又抬起头来,“太子是不是已经放弃了?”
“如果他有什么动静,本王才放心。”慕宛之转身看着窗外的夜色,缓缓吸了口凉气,“上次一役,他不会轻易罢休的。”
“那……”
“兵权。”慕宛之忽而眼前一亮,转身速速交代木子彬,“你且去观察,他手底下的死士都在做什么!”
“是。”
木子彬即刻扭头,却又忽地一顿,朝着他禀报道:“那清安殿内的卷轴还烧不烧?”
蝉鸣嗡嗡地响在耳侧,慕宛之眯眸,拳头紧紧攥在宽袖中,蒙了一层薄汗。
“先不烧了。”
“是。”
门吱呀被关上,余一个孤影,映在窗扉上。
许幼荷正端着点心往厢房走,忽见丫鬟急急跑过来,吞吐道:“四爷,四爷……”
“盯了一天了,有什么进展?”许幼荷赶忙停住忧心问。
“四爷被苏氏喊走了。”
“什么?”许幼荷连忙把点心交给丫鬟,咬牙道,“这大半夜的,还能整出动静来?给我继续盯!”
“王妃,王爷若是知道我们暗中盯他……”
“不怕,他昨儿刚答应过我,不跟苏氏来往,今儿就做了对不起我的事儿!”
丫鬟小心瞧着许幼荷手腕间缠的白布,连忙噤声。以死相逼,真是爱极恨极……
夜,清安殿。
苏年锦偷偷把慕疏涵带到殿后方,借着远处的灯光往前瞧了瞧,似乎并没发现什么异样。慕疏涵连连叹气,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嘟囔道:“你干嘛带我到这来?”
“我问你,三爷最近有没有和你说过什么?”苏年锦示意他小点声。
“说什么?没有啊……”慕疏涵莫不着头脑。
“奇怪……”
有侍卫经过,苏年锦赶紧把慕疏涵拉到石头后面躲着,四周树叶深浓如墨,正好遮全他们。
“三哥就是陪陪父皇在殿中与无慧大师聊聊天什么的。”慕疏涵抬头望天,实在是想不起来什么了。
“太子……果真就在皇宫里老老实实待着了?”
“嗯?”慕疏涵皱了皱眉,“我哪知道,问三哥,三哥也不肯和我说。”
“总觉得太子不会坐以待毙。”苏年锦停了一会,忽然一惊,“他不会发动兵权吧?”
“啊?”慕疏涵也一个激灵,“他还没那么大的胆子吧……”
“对,不会,不会……”
苏年锦看着清安殿毫无动静,心里想着,太子一定也想看里面的传位卷轴上写的是谁的名字,如果还是他的名字,他根本不需要铤而走险。但是如果不是……
如果我是慕宛之的话……苏年锦闭眼,狠狠呼吸,如果我是慕宛之,我又该怎么做呢……暗中派人盯着太子,然后改了传位卷轴上的名字?不是……不能改,庆元没有死,改了就会被发现……对!毁掉!他一定会毁掉卷轴……不过前提是,前提是他知道卷轴上还是写了太子的名字……
苏年锦想起来下午时候慕佑泽的话,慕宛之要让慕佑泽即位,一定会铤而走险,铤而走险……
难道他要弑父?!
苏年锦猛地一睁眼,弑父?毁掉卷轴?拥立慕佑泽?
不对,不对,兵权呢……没有兵权他如何对抗太子……
“想到了什么?”慕疏涵刚想离她近点,却不小心脚下一滑,嘴里忙哎呦一声……
“谁在那?”
有侍卫发现,匆忙赶过来。
“啊被发现了!”苏年锦来不及多想,猛地一推,硬生生把慕疏涵推了出去。
“哎……”
慕疏涵还没站稳,就见侍卫已到面前,阴森森地看着他。
“呃……咳咳……”慕疏涵挠了挠头,“本王,本王……”
“王爷你去哪了,说去醒酒,怎么在这?”远处忽然传来许幼荷的声音,众侍卫一看,连忙行礼。
“爷,你好些了吗?”许幼荷错过众侍卫一忙揽住慕疏涵的胳膊,笑得妩媚,“我还等着你赶紧回去呢,已经备下了醒酒汤,还是回去喝了吧。你在外面吐酒,这黑灯瞎火的,侍卫们再把你当刺客捉住了,岂不丢脸。”
“说得是,说得是。”慕疏涵背后一冷,下意识想回头去看苏年锦,却碍于许幼荷在身边,连忙错开石头两步,“那咱们就回去吧。”
“嗯,好。”许幼荷笑意更浓,回头又看了看众侍卫,“误会一场,大家都散了吧。”
众侍卫面面相觑,终还是有侍卫头子出来说了句:“王爷还是早点回去比较好。”
“马上回,马上。”
二人携手离去,竟羡煞一干人等。
“呼……”
眼见得众侍卫也散去,躲在几米外的苏年锦狠狠呼了口气,有凉风灌入,将额上薄汗吹散,使她一个激灵。
慕佑泽不出面阻止慕宛之,却让她去阻止,一定有别的原因——
兵权、刺杀、栽赃、牢狱、陷害、死士、诅咒……死士?死士!
如果我是慕宛之,如果我想拥护慕佑泽,我会铲除现在的目标,我会……杀太子?!
杀掉太子,毁掉卷轴……用刀,用剑,用水,不对,用火,烧……一举两得,果然是铤而走险……
苏年锦一步步向着兰阁走去,心也跟着一点一点沉下去。
肯定有的,士兵里肯定有慕宛之的心腹,肯定会起兵造反。到时太子自顾不暇,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就一定会去看清安殿中的卷轴,然后让庆元帝传位给他。慕宛之的棋子,就在清安殿里,待太子得到卷轴,他就带人闯入,到时候太子的死士出来应付慕宛之的侍卫,而慕宛之则……一把火把清安殿烧得干净……
怎么办,怎么阻止慕宛之……
一日,过得犹如一年。
夏芷宜与慕嘉偐在一方亭子里里相对而坐,中间搁壶茶,四周皆是花树,有奴才们各自在背后打着扇子,倒也凉快一些。
七月初六,正是最热的时候,除了夜里偶尔来些凉风,白天真的是燥热无比。
慕潇吟捧来一个大西瓜让人切开,然后提身窝到慕嘉偐怀里,奶声奶气道:“五叔,先吃西瓜,再比赛。”
孰知慕嘉偐竟是一笑,对着怀里的人儿温情道:“你先吃吧,五叔待会再吃。”而后抬眸看向对面的夏芷宜,“开始吧。”
“好啊,一天之内,谁先上厕所谁就输!”
夏芷宜懒洋洋地靠在亭帷上,听着下人们发出细细的笑声,不屑道:“别说我没让着你,你现在可以先去趟茅房。”
“你……”慕嘉偐一听就来气,昨儿听到比赛规定时他差一点没喷老血,这是什么规定?有这样比赛的吗?这个女人简直不可理喻!简直丧心病狂!比谁不去茅房?比谁憋的时间久?
“开始吧。”慕嘉偐抬头看了看日头,硬生生道。
“哎呀这西瓜不错嘛。”夏芷宜挑了挑眉,伸手就拿了一块西瓜啃,“你真不吃啊?放心,一块西瓜不会有什么大影响的。”说着,左手又拿了一块瓜送到他面前,举在半空等他吃。
“阿嚏——”
慕嘉偐忽然打了个喷嚏,连忙躲到一边,不耐烦道:“要吃你吃,已经开始了,早点结束不要浪费本王时间!”
“嘿!好心让你解暑,不吃算了。”夏芷宜白了他一眼,顾自大口啃起来。
左右蝉鸣交相呼应,叫的盛夏没有一丝波澜。
“嗝……”夏芷宜心满意足啃完一整个西瓜,眯眼看了看他,“爽!”
……
“好困……”
吃饱就有些打瞌睡……
……
慕嘉偐眉心皱的跟团纸似的。
“我先眯会,他什么时候去茅房,你们都作证哈。”夏芷宜笑嘻嘻地仰身将头搭在亭柱上,脸上盖个手帕,竟呼呼睡过去了。
“蠢妇。”
慕嘉偐实在是有点瞧不上她……
京都,中宫。
顾筠菱半躺在榻上,由着佩儿端了莲子羹来,宫外一抹夹竹桃的叶子正巧打在窗户边上,看着舒爽。
“太子呢?”
“刚才还在院子里。”佩儿一怔,“看见有下人来喊他,就出去了。”
“这中宫哪里来的下人……”顾筠菱微微皱眉,自从父皇把太子与她软禁在中宫,身边只有一个佩儿照顾他们。
“或许是太子手下的人。”佩儿瞧了瞧外面,小声道,“太子最近总是很忙的样子。”
“父皇带着母后都去天恩寺了,他能有什么忙的……”或许刚刚小产不久,顾筠菱苍白的面颊连日都没有一丝血色,气息都弱了很多。
“夫人……”佩儿顿了顿,将羹汤放在桌角上,才道,“看太子每天都很颓废,夫人如今又这样,太子怕是连照顾你都有心无力。皇上以前那么疼宠太子,如今就把太子囚禁在深宫,以太子的脾性,大概很难接受吧……”
顾筠菱静静听着,忽而一笑,“是啊,他自小,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
佩儿低头没应声,半晌喏喏,“委屈了夫人才对,如今连孩子都……”
“你们在做什么?”
慕辰景进来时,正巧看见两人都在垂泪,眉心一皱,“怎么都哭起来了?”
佩儿急忙退下,把屋子腾给他们二人。
“刚才说起孩子,心里难过。”顾筠菱垂了睫,声音更低。
“菱儿……”慕辰景心中一紧,忙上前看着她,声音也跟着狠戾起来,“如今落在我身上的,我都要一样一样还回去!”
“还回去……我们的孩子就能回来么……”
“菱儿你……”慕辰景眉心褶皱更深,“至少我要把我该得到的,全部拿回来!父皇现在不相信我,任我做再多事说再多话他都不肯相信,我恨不得起……”
“起兵?”顾筠菱吓了一跳,忙立起身子抓住他的胳膊,“你不能!那样会自寻死路的……”
锦袖一紧,慕辰景拳头紧攥,此时心乱如麻。方才死士告诉他,传位卷轴就在清安殿中,他要看,他一定要看!倘若父皇改了主意传给其他人,他又该怎么办!
半晌,慕辰景缓缓放下顾筠菱抓在他胳膊上的手,缓缓一笑,“怎么会呢,父皇那么疼我,我一切都听父皇的。”
“不骗我?”
“嗯。”
顾筠菱心有余悸,指尖迟迟不肯松开,落日余晖,照得两人的影子分外孤清。直到佩儿进来,慕辰景才缓过神来。只见佩儿拿着一封信递给他,道:“宫外来的。”
慕辰景微一眯眸,缓缓接过信笺打开,只一眼,便青筋暴起,久久不能平静……
明月半墙。
夏芷宜迷迷糊糊睡醒的时候正瞧见慕嘉偐怒气冲冲地看着她,不由一个激灵,“你去茅房啦?”
“妖妇!”
“不要激动嘛……”夏芷宜瞧了瞧扔在地上的西瓜皮,懒洋洋道,“输了就是输了,愿赌服输噢。”
“你跟我说,你到底使了什么手段!”慕嘉偐早已支退了所有下人,此时半弓着身子捂着肚子恶狠狠地骂道。
“没什么手段啊。”夏芷宜一副天真无邪状,“你拉肚子,管我什么事情。”
“你还敢说你没使诈?!”肚子又开始痛了,慕嘉偐强忍着不适对她咬牙切齿,“西瓜皮上你抹了什么东西!”
“咦?西瓜皮?”夏芷宜懵懂地看了看地上,“没什么啊,花粉而已。”
“你……噗……”慕嘉偐脸色苍白正欲再骂,忽听一声巨响从身后传来,忙不迭捂着肚子又快步向茅房跑去。
“哈哈哈哈哈……”
“你为什么没事!”临走还不忘甩下一句。
夏芷宜揉了揉鼻子,看着他狼狈的背影逐渐消失在月影下,笑得张牙舞爪,直到最后直不起腰来,爽朗的笑声依旧没停。
“因为……因为解药就在西瓜瓤里啊蠢货哈哈哈哈哈哈……”
亭檐角上立着一对雀鹰,于夜里叫的啁啾莞尔。
七月初七。
一大早就有宫女和太监摆置好行宫宫殿,庆元从山上下来到达行宫不久,就见几个王爷带着家眷也都赶来。慕嘉偐明显有些体虚,走路一颤一颤的,看得夏芷宜一个劲地捂嘴笑。
每年的七月七都是皇家举行大型活动的日子,红缎高挂烟火齐盛,此时各府王妃也都会奉献节目为乞巧节添彩。官员在下席,皇族贵胄在中席,庆元与皇后在上,一起在行宫广场举行一年一度的七夕盛会,好不热闹。
王爷与王妃各自请安,只见皇后与庆元端坐在上方,宫外阳光铺入,耀的黄袍脚摆上都漾着一层亮色。左右宫女端着福盘立在身后,前面庆元正端着青瓷盏一勺一勺喂给皇后羹汤,皇后痴痴傻傻,吃一口吐半口,庆元也不急,舀了汤汁先放在唇角吹一遍,再小心翼翼端到皇后唇边,哄一声:“乖,慢点吃。”
那样慈眉善目,竟觉得他再也不是帝王,而是普通的丈夫,给予妻子呵护。
“晚上的节目各王妃都准备的怎么样了?”喂下最后一勺羹汤,庆元将青瓷盏交给身侧宫女,笑问了问。
“回父皇,都已安排妥当。”慕疏涵率先出了声。
“嗯,众人同乐,乞巧节本就是欢聚的日子,今晚你们不要拘束,各府侧室有想上台表演的,可以提前跟内务府说一声,随时可以。”
“啊……”慕疏涵一怔,“这么好?”
许幼荷暗暗踩了他一脚。
“哦?四子有比较好的人选吗?”庆元弯了弯眸,也不知为什么,眸光却是昏暗,“说来听听。”
“那……那倒没有。”慕疏涵悻悻往后退了一步,再看许幼荷,立马噤声。
“嗯,都去准备吧,朕想好好休息休息。”庆元有点无力地站起身来,而后搀扶着皇后一起向中宫走去。
众人恭送后皆默不作声,面面相觑,宫外阳光乍亮,似乎今日,颇不寻常。
湖中船舫。
夏芷宜招呼着其他人就坐,四周荷花次第盛开,有蜻蜓站在蕊尖上,倒影下水波也一一荡开。
慕嘉偐皱了皱眉,看着一桌奇怪的东西扯了嗓子,“你又在搞什么花样?”
“没有啊。”夏芷宜一脸天真无邪状,“就是,比第二句喽。”
“那这是什么?”慕嘉偐身后的仆人松牙也略微不懂,看了看夏芷宜。
“麻将!”夏芷宜嘿嘿一笑,“我教你们玩啊,这局谁赢了,谁再定下局。”
“麻将是什么东西?”松牙不懂,转头看向夏芷宜身边的鸳儿,鸳儿一低头,根本不看他。
“麻将呢,历史悠久,流传甚广,有起牌、组牌、合牌三个基本环节。牌术变化莫测,组牌花样名目繁多,既要胸有成竹,又要随机应变。可以说它是一种智慧和趣味相结合的高尚活动,有益于提高观察、分析和判断能力,还能陶冶性情、消除疲劳、增进身心健康……”
“说人话。”
慕嘉偐根本不想听她罗里吧嗦没完没了!要是比赛她赢了,这些可不就是夸她自己的!
“咳咳……”夏芷宜猛地被截断,也不好再往下说,直接说规则,“麻将分万、饼、条,无论万、饼还是条,从一到九分别四张,外加三箭四风,即红中,绿发,白板,东西南北风各四张,总共一百三十六张。麻将可吃,可碰,可杠,具体可根据……”
日头偏西,远处的宫女皆忙着张灯结彩准备宴席,太监总管扯着嗓子招呼其他人挂悬幅添喜字忙得不可开交,只有船舫这一处,优哉游哉。
等夏芷宜说完规则,鸳儿和松牙都已经坐好了。慕嘉偐看着眸底下一方牌桌咬牙切齿,“什么乱七八糟的,你驾轻就熟,我们却陌生至极,如此比赛,完全没有公平性!”
“第一局输了,第二局就得甘愿认罚啊。”夏芷宜挑挑眉毛,想当年她可是麻将老手,这麻将还是她吩咐下人连夜照着她画的模子赶制出来的,这局,她赢定了!
“主子,我完全没听懂啊。”松牙气急急地看着慕嘉偐,一副颓败相,“这万一输了,奴才担当不起啊……”
“没事。”慕嘉偐抬手打断了他的话,眸光却紧紧盯着夏芷宜,冷冷笑道,“你且陪着我打,输了算我的。”
“哎呦,气场不小嘛,那就开始喽。”
对于他凶神恶煞的眼神,夏芷宜装没看到,趴在桌子边上就开始洗牌,几个人动手一起摆,不一会就开始掷骰子,分牌。
“三饼。”
“对碰——”
“六条。”
“碰!”
“二万。”
“吃。”
鸳儿欣喜地拿过松牙丢的牌。
“西风。”慕嘉偐冷冰冰地看向夏芷宜。
“看我也没用啊,杠!”
三个西风一溜亮相,惊得旁边丫鬟们啧啧称奇。
“运气真好。”慕嘉偐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
“不是运气好,是你们——笨。”夏芷宜搓了搓手,“可别说我没让着你们,这第一局,我已经是收敛很多了。”
“这不公平,连鸳儿都是提前训练好的,你……”
“松牙,闭嘴。”慕嘉偐一口截住松牙的话,朝着夏芷宜冷冷一笑,“继续。”
“好啊,速战速决。”夏芷宜也不示弱,继续起牌,扬了声调说,“谁也别浪费谁的时间。”
有风送到船舫,一阵凉意。
后院的亭子里,倒是过分安静了些。
四周花树环绕,有曲水绕过雕窗流到假山处,潺潺水声,叮咚入耳。
苏年锦执白棋,慕宛之执黑棋,棋局上又是一番厮杀。
“看你下棋凌厉,做事倒是迂回,也不知道哪个才是真正的你。”下到最后,慕宛之竟然感慨出声。
“明明是你下棋太狠,跟不上才按着你的风格来的。”苏年锦倒是不羞怍,嗔了一嗓子。
“这么说,你是跟什么人下棋,有什么人的风格?”
“不会下棋,学棋还是会的。”苏年锦弯了弯眉眼,“不过总有一点不好,赢不过别人,始终是别人早一步赢。”
“非也。”
“怎么讲?”
慕宛之看着目下一方棋盘,倏而一笑,“能依着别人的章法走,除了要有记忆力,还得有掌控力,而且学了别人的,就成了自己的,你会的下棋方法越来越多,别人却只有自己的一种章法,最后当然是你赢。”
“爷说了那么多大道理,可是疏略了一点啊。”苏年锦听后转头瞧了瞧枝头上的鸟雀,微微挑眉。
“哦?”
“是……”苏年锦顿了顿,“根本没人和我下过棋啊,从哪里学来那么多招数。”
小女儿时养在深闺,嫁了人就成了别人家里的女人,又哪有那么多下棋的机会呢?
慕宛之听闻哈哈一笑,指尖棋子一落,说的有理。
“晚上准备好节目了吗?”他眸中多了一丝光芒,微微有些期待。
“啊?我还要献节目吗?”
“你不想?”
“万一表演不好,岂不是丢死人了……”苏年锦悻悻。
“不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吗?这次乞巧节难得让妾室也登台表演,为何不展现一次?”慕宛之袍子里裹着风,润出一丝竹青香。
苏年锦恍忆起来,她刚在苏府的前两年,被嬷嬷逼着天天学琴棋书画,指头都磨破了,却仍不能停下来的情景。那是多苦的一段时日啊……
“会而已,算不上精通。”苏年锦拿起白字摩挲着,笑了笑,“今晚就当个看客不好吗?那么多要出彩的人,我也没有资格和别人抢。”
“呵。除了王妃那个活宝,本王还真想不起来,谁还想要出彩……”
一句话意味深长,荡悠悠地穿过曲水回廊,散进莲池里杳无回音。
“阿嚏——”
夏芷宜猛地打了个喷嚏,惊的一桌子不敢再动。鼻涕口水喷了一桌子,慕嘉偐嫌恶地赶紧躲到一边。
“大爷的,今天也不知道是谁一直咒我,害我一直打喷嚏!”夏芷宜一边捂着鼻子一边指挥,“哎哎哎不许动,不能随便看别人牌。坐回去,坐回去。”
“这桌子还能玩吗?”慕嘉偐恶狠狠地看向她。
“那也得打完这一局!”夏芷宜毫不示弱。
“这是……最后一局了吧?”松牙小心补上一句。
“当然。”夏芷宜挑眉,“一局决胜负!”
“啊……”松牙已经紧张的满手冒汗。
“哼。”慕嘉偐白了她一眼,待下人收拾好牌桌,遂撩袍重新坐下,“倘若本王赢了呢?这牌又不是五局三胜,只有一圈四局,你赢了两次我赢了一次,那这次平局怎么办?”
“上次你赢完全是运气,这次怎么可能再让你赢。”夏芷宜没好气地看了看他,又笑眯眯地看着自己手中的这副好牌,清一色的万字横在眼前,她已经听牌了,鸳儿的技术她前几天一直训练过,丝毫不担心拖后腿,那么只要他们打三万六万九万她都赢了!
“哈哈哈哈。”夏芷宜竟然忍不住笑出了声,“快打快打。”
“你这是……”松牙皱眉,要赢了?
慕嘉偐瞅着眉下打出去的牌,心里一番计较,又看夏芷宜美滋滋的表情,清润面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打出去的万字牌和风字牌都很少,莫非……
“东风。”鸳儿摸到了无用的牌,不悦地嗔了嗔。
“南风。”松牙也跟着一张。
“你摸到的是什么?”夏芷宜看着慕嘉偐手里的牌。
“北……”
“唉这块的牌怎么摆的,全是垃圾。”还没听慕嘉偐说完,夏芷宜就开始骂骂咧咧。
“看错了,是二万。”慕嘉偐顺手将牌打出去,看见夏芷宜眉毛猛地一挑。
“红中!”夏芷宜不耐烦地摸牌打牌。
鸳儿有些知晓夏芷宜的心思,赶忙摸了张新牌,“五万要不要?”
“要那有什么用。”
“噢噢。”鸳儿赶紧点了点头。
“也是个万……”没有在意方才的对话,松牙摸到牌顾自咕哝着,又看了看自己的牌,想是用不到,忙喊着,“三……”
“咳咳。”一阵风吹来,慕嘉偐握拳咳了两声。
松牙停在半空的手还没落下去,似是想到什么,连忙又抽回手来,换了张打,“六饼。”
“哎你耍赖皮吧?”夏芷宜瞪着俩眼似铜铃。
“没有啊。”松牙一副无辜相,“我又没打出去,临时改主意还不行。”说罢,偷偷朝慕嘉偐看了一眼,只见其唇角略微一扯,旁人虽看不出来,自小跟在他身边的松牙可是瞧个透亮,原来三王妃赢三万……
慕嘉偐饶有兴致地摸牌,而后紧紧盯着夏芷宜的反应,好似他现在的一举一动夏芷宜都特别上心,若不是因为要胡牌,她怎么可能有这种恨不得要吃人的虎狼相?
唇角微微一哂,慕嘉偐看着自己的牌,从二条三条四条这个已成顺子的牌里,拆了张二条出来然后打了出去。
“二条。”宽袖一挥,夏芷宜目色一怒。
顺手又摸了张牌,看完更不悦,“九条,有没有人要啊,有没有人要。”
“不如你运气好,本王还没听牌呢。”慕嘉偐很合事宜地调侃道。
“就你还想赢我?”夏芷宜白了他一眼,“这局我赢了,狼人就是我的!你可不许反悔!”
“好啊。”慕嘉偐挑眉,目光中多了些细碎的阳光,“那万一这局我赢了,咱们平局了呢?”
“你怎么可能赢。”夏芷宜咕哝着,不过碍于下人在旁,忙道,“那就掷骰子,谁点数高,谁就决定下局比什么。”
“好!”
眼瞧得牌张越来越少,气氛一下子也紧张起来。所有的下人都静静等待着,看夏芷宜丢掉一张又一张无用的牌,看鸳儿犹犹豫豫换了一张又一张牌打。慕嘉偐拆掉二三四条全部打了出去,可是手里却多了一个三万四万五万的顺子,谁赢这局,只看天命了。
“七万。”松牙打牌。
“吃。”慕嘉偐顺手拈来。
……
“八万。”
“碰。”又是慕嘉偐。
……
“四万。”
“吃。”
“为什么你手里那么多万?”夏芷宜皱眉。
“我怎么知道。”慕嘉偐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来牌就要呗。”
“德行。”夏芷宜没好气地骂道。
“六万。”
松牙顺手一打。
“啊啊啊赢了!”夏芷宜一忙站起来推翻自己的牌,激动地眉飞色舞“我赢了我赢了,三六九万听和,下哪个都赢!哈哈哈哈!”
“哦?”慕嘉偐笑了笑。
“怎么?不相信?”夏芷宜挑眉,唇角笑意不减,抬手指着刚刚推翻的牌给他看,“你验一验啊,小松子打了六万,我赢了!”
“果然是三六九万听和呢。”慕嘉偐微微哂笑。
“主子,这……这……”松牙连忙跪在地上,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是……”慕嘉偐也不看他,只慢慢抬手,将自己的牌也推翻亮给外人。
众人皆倒吸一口气!原来他也和六万!
三四五万,三个七万,三个九万,一对白板,还有一个五万一个七万!原来是卡六万的听和!好险!
“大爷的,怪不得一直听不来九万,原来都被你藏着!”夏芷宜眉毛都耷拉下来了。
“我在松牙后面,专截你的牌,所以这局,本王赢了。”慕嘉偐缓缓站起身,紫色袍子迎风一摆,犹如高山青玉夺彩耀目。
夏芷宜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竟然忘了,他在她前面,能截自己的牌。
这……这不可能……从来没玩过麻将的人,怎么能把麻将打得如此娴熟……
“混蛋!”夏芷宜咬牙切齿。
慕嘉偐倒不奇怪她的反应,只慢悠悠拿起桌子上的骰子,缓缓一投,就见骰子在桌上打了几个转,最后停下来,竟是五点。
“该你了。”
“哼!”夏芷宜忙抓起骰子狠劲在两手之间摇来摇去,最后咬牙,潇洒地往外一抛,便见骰子迅速在桌上打转翻滚,和着周围三王府下人的声音如洪钟清脆。
“六点!六点!六点!六点!”
夏芷宜卖力地叫唤着,手指还不忘在空中挥舞,慕嘉偐在一旁看着她的样子嫌弃地眉心直皱,这女人,真的是没有教养……
骰子还是停下来了,一点。
“他大爷的!”
夏芷宜忍不住叫骂出声!
慕嘉偐差点没笑出声来,单手负后忍着笑意,“命。”
“滚你奶奶个头。”夏芷宜气得直撅嘴……
“王爷,方才三王妃骂……”松牙小心凑到慕嘉偐身边,骂他奶奶?岂不是皇太后……
夏芷宜好似也反应过来了,忙跟上前去咳了两声,“咳!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认输了?”慕嘉偐冷冷一笑,“那下局比赛内容,就由本王来定了。”
“定什么?不会又是平局吧?!”
“本王怎么会定那么烂的比赛。”慕嘉偐扯了扯唇角,“你不是就想要狼人吗?那好,明日咱们就把狼人拉出来,你准备一样东西,我准备一样东西,看狼人选哪个,那谁就赢了。”
“我不同意……”
“你没有权利反对。”慕嘉偐眉眼一扯,遂走出船舫,再不顾身后某人吐出来的怒火。
“不公平不公平不公平,他那厮肯定捏住了狼人的把柄才让狼人跟了他,我拿什么跟他比?狼人喜欢什么?我怎么知道狼人喜欢什么!”
待慕嘉偐走远,夏芷宜气得直在船舫里转圈。日头西下,鸳儿贴着身子在她后面跟着。
“王妃……王妃……”
“干嘛?”
“晚上,就该王妃献节目了……”
“我知道。”
“那王妃可有准备?”鸳儿喜出望外。
“那当然。”
“那是……”鸳儿皱眉,都这时候了,歌舞什么的也没见王妃排练过啊……
“我唱歌走调,跳舞又不会,当然需要表演点别的来夺彩头。”似乎明白鸳儿的顾虑,夏芷宜从方才的情绪里跳出来,呵呵一笑,“我一定给三爷争光!”
“阿嚏……”
后院凉亭里,正在下棋的慕宛之浑身一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