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暮。
月下支一张桌几张凳,曲径通幽,临湖有水蔓延而下,直灌到后厢苑蘅斋里,沏水饮茶煮酒,水声潺潺,好不快哉。院角的木槿迎风发出簌簌的声响,四下里一时虫声唧唧,竞相交鸣。
苏年锦坐在凳子上看着慕宛之,半晌才笑了笑,“爷瘦了。”
他着一色宽大的青色袍子,修长的指尖拈去她肩头的花瓣,“委屈你了。”
她一怔,随后弯了弯眉,“如果爷早点告诉我,或许更好些。”
“若早些告诉你,可能就蒙骗不了父皇了。”
“什么意思?”苏年锦皱了皱眉。
“那个小姑娘还活着。”慕宛之一顿,“那些与细作无关的下人也还活着。”
苏年锦一下子就笑了,笑的轻快安然。
“让我父亲劝说李贤与韩春临交好是吗?然后一起转投太子麾下。韩春临一定会愿意的,因为你过几日会邀太子商讨拜祭先祖事宜,韩春临肯定在那日动手杀太子,嫁祸给你。”
“之前杀死细作就是为给父皇和太子看的,随侍刺杀太子的事情算是交代清楚了,如今,也该作下一步打算了。”慕宛之吸了口夜里的凉气,“李贤与韩春临速来水火不容,若李贤主动与韩春临交好,也会让韩春临放松警惕。太子虽看我不惯,但是对前朝叛党这件事上,还是一致的。”
苏年锦脖子一凉,看来韩春临这颗棋子,他是吃定了。
“待韩春临绳之以法,本王亲自去府上接你。”慕宛之看着她,月光下一抹笑噙在唇角。
怎么办……怎么办……
苏年锦心里突突直跳,韩春临是皇甫澈在京都唯一的棋子,若他死了,皇甫澈的复仇计划会难上加难。
“妾身……等着王爷。”
她浅浅福身,眉下一片哀凉。
四月十二。大雨。
昏黄的烛光静静铺开,晨曦在一抹雨丝里迟迟未到。
“你去告诉韩春临吧,让他别行动了。”苏年锦扯着皇甫澈的衣角急道。
“既然慕宛之知道了韩春临的底下,韩春临这次行动与否,都不重要了。”皇甫澈负手,浅叹了一声。
“那你准备怎么办?”
“照旧行动。”
“刺杀太子?”苏年锦一惊,“这不是自投罗网么……”
“呵,丫头以为,太子就不会行动么?”
“你是说……”
“这边韩春临刺杀太子,那边太子也已经全权包围韩春临了。只要动手,韩春临必死,而且……慕宛之也会死的。”
“太子想独吞兵权是么……”苏年锦怔了怔,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窗外的大雨噼里啪啦打在窗棂上,直听得人心一震。
“韩春临和慕宛之,我们只能救一个。”皇甫澈皱了皱眉,紧紧看着她。
“呵……慕宛之该死啊。”苏年锦心里一揪,险些就垂下泪来,“沐原就是他害死的,他早就该死……”
“丫头你忘了当初为什么要嫁给他了吗?”
“没,没有。”苏年锦抬头看着他,看着这个她在燕朝仅剩的唯一的朋友,“为了帅印,为了他的兵权,为了……为了给沐原报仇。”
他若现在就死了,一切就都功亏一篑了……
啪!
一记响雷划过,初夏的雨,来得太大了。
酉时。
苏年锦送了一包豆子给大皇子慕佑泽,豆茎另放在一个包袋里,托苏岩在宫里的眼线才安全送到他手里。慕佑泽收到后即刻命人驾车赶往清风馆,此时,清风馆里一派祥和。
慕宛之与慕沉景相对而坐,手里各自执着信阳毛尖,茶香气腾腾环绕,整个屋子都别具一味。
“快!快些!”饶是一向从容的慕佑泽,都忍不住连催车夫数次。
“三弟把兵权让给二哥,心里是不是不舒服?”慕辰景半眯了眸,缓缓开口,“我都知道,父皇削你兵权时,你就开始恨我了。”
“你多虑了。”慕宛之看着面前的人,印象里他从未说过那么露骨的话。
“这次韩春临若派人来杀我……”
“他一定会派高手,那些人里面,必定牵扯着最大的叛党头目,若我们能抓到那些杀手,叛党清剿就容易多了。”慕宛之笑了笑,顾自打断太子的话,“我们有全京都最强的军队,放心,我会保护你的。”
慕辰景一震,信阳毛尖的茶水还没递到嘴里,便又放了下来,“希望韩春临会来这里。”
轰隆。
下了一天的雨,仍没有消停的意思。
窗影一动,好似有什么声音,继而刀光剑影,四处溅血。
室内的慕辰景仍缓缓饮着茶,“听说,你把苏家的女儿赶回去了。”
“若没有她,韩春临也不会那么放心的来刺杀我们。”
“那她功劳可是不小。”
啊……
窗外不时传来打斗厮杀声,慕宛之把最好的士兵都派出来了,为的就是将那些前朝头目能一一拿下!
有血水透过门隙流到室内,一股血腥味和着雨腥气,让人闻着不舒服。
只是,厮杀声却缓缓隐在雨声里,越来越小,渐渐便没了。
“这么快就杀完了?”慕辰景呵了口气,“没想到你的士兵精锐至此。”
“是……”慕宛之隐隐皱了眉头,说时迟那时快,忽而大喊,“不对!”
只见窗外有无数利箭破窗而来,大雨倾盆,慕宛之一下子将慕辰景扑倒在地,匍匐在桌子一角。利箭嗖嗖从头顶飞过,招招带着杀意!
室内的人各自躲在安全角落等待时机,一时间气氛降到最低。
第二拨……第二拨……
慕宛之心中思忖,他带来的那些人莫不是都被杀了……
“韩春临的人那么厉害吗?”慕辰景皱眉,躲在桌角伺机杀出去,却见箭矢放完,有大批黑衣人破窗而入,与室内的人一一厮杀起来。
“太子快走,这里我来应付。”
慕宛之一边迎敌一边将慕辰景向外推,却不想还未出门,就见另一对人马从门外涌进来!慕宛之拉他不及,那方竟率先有黑衣人向他们砍来,猝不及防一挥胳膊,慕辰景被推倒在内室,而他却被划了一刀!源源不断的血从胳膊上流出,慕宛之无暇他顾,一边挡敌一边惊疑:第三拨!
所有人乱作一团,却血不止,剑不停,黑衣人的招数凌厉凶残,慕宛之越来越招架不住,眼看就要被对方的剑刺中心脏,就在这时却忽听一声大叫,有人重重倒了下去。
“撤!”
黑衣人一声令下,所有人一瞬便没了踪影,只剩下寥落几个士兵,残的残,伤的伤,哀嚎在地上。
轰隆隆的雷声从头顶划过,一道接着一道闪电下来,打在他的脸上格外醒目。那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此时盯着倒在地上的慕辰景,半晌说不出话来。
那把剑,正中他的心脏,血一直流个不停……
“住手!住手!”
慕佑泽气喘吁吁地趴在门柱上,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大喊。只是,屋子里太静了,只有哗哗的雨声,不停地响着。
皇宫。
“皇儿,皇儿怎么样了,皇儿……”庆元帝一路踉跄到昭仁殿,一把推开迎上来的御医,直奔床头。
床上的慕辰景脸色苍白唇无血色,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往下冒,身子不停地发抖。庆元帝双手颤巍巍地抓住他的胳膊,轻声喊:“皇儿,皇儿……”
皇后已经疯了,连她唯一的儿子,他都没有能力保护好吗……庆元闭了闭眼,只觉得一股无力感从脚底直窜到头顶。
“回……回皇上,太子伤的太重,恐怕,恐怕……”
“你们这群废物!”庆元转身一脚将跪在地上的御医踢翻在地,颤抖着胳膊骂道,“太子若是救不回来,朕让你们太医院跟着一起陪葬!”
“是,是……”御医磕头如捣蒜,赶忙又上前去为太子看诊。
夜里的烛光静静地铺在窗纸上,宫灯一十八盏,照不亮他眸中的昏暗。
“皇上,三王爷还在外面等着你呢。”身侧的罗时躬身小声道。
“朕对他无话可说。”庆元无力地摆了摆手,好似一下子就苍老了。
“那……”罗时皱了皱眉,跟在这个帝王身边十年,鲜少看到他有那么脆弱的时候。
“太子如今这个样子完全因他办事不周,就罚他闭门思过吧。宣朕旨意,削去三子所有兵权,所有职务,所有官员一律不得再与他有任何联系,否则,杀无赦!”
罗时心里一震,连忙应诺。
“三王爷,赶紧回去吧。皇上,是不会见你的。”罗时躬身在殿外对慕宛之叹了口气,不知再怎么说下去。
“有劳公公了。”慕宛之仍旧是一副俊逸的面色,紧抿着唇,向殿内望了望,方长转身下了台阶。
“唉。”罗时轻轻摇头,饶是他千算万算,也算不过皇上对太子的一片父子深情啊……
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初夏的风裹着一抹花香气入鼻,夏芷宜换了件粉色的薄衫,荡悠悠地带着鸳儿直奔集市上的观兽台。那里平日都是富家子弟消遣的地方,兽台上一个个跪的都是衣衫褴褛的少年,有的眼圈乌黑,有的伤口流血,有的发出呜呜呀呀的喊叫,唯有一点,那些少年都是没人要的弃子,被当作奴隶一样常年在森林中捕杀猎物,练出一副好身板,速度惊人,心肠也铁硬。
“大爷,您看这个怎么样?”台上挥着鞭子的刺青男捏着一个小孩子的下巴就给旁边的公子看,“才十岁,好管,聪明。”
“耐力怎么样?”
“捕头鹿完全没问题。”
“好,就他了。”
那公子说罢便伸手扔给他一锭银子,待刺青男把捆缚住的孩子交给公子旁边的两个家丁时,小孩子恶狠狠地看他一眼。
“臭小子!好好干活!”刺青男来气,伸手给了他一记巴掌。
“嗷嗷!呜!嗷……”小孩子奋力挣扎,一把咬住刺青男的手臂,双目通红,死死不松开!
“啊你这个杂碎!松开,快松开!”刺青男忙大甩胳膊,却一直甩不下去,那十岁小儿越咬越紧,眼看着就要撕下块肉来。
从小就生活在森林里,练出来的一副好筋骨好牙口,如今寻到机会,怎么能轻易放过!
不断的有血从刺青男的胳膊上往下流,年轻公子吓得躲到一边也不知如何是好,刺青男一边乱跳一边大叫,可那小孩根本不松口,殷红的手臂让刺青男的脸皱成一团,终于再也忍受不住,顺手从架子上抽了把刀,一把就照着小孩子的人头砍下去!
观兽台下的人欢呼大叫,好似气氛一下子到了顶点。刺青男气喘吁吁地斜倚在架子上,看着人头咕噜噜地滚到台子边上,才缓缓转身对年轻公子笑道:“公子再换个吧,给您便宜点。”
“哎——算了算了,赶明儿有个小的,你再给我拿过来。”那年轻公子也吓得不轻,连忙摆手,悻悻地转身走了。
“怎么那么残忍……”夏芷宜眼睁睁看着眼前一切,不可思议地对着鸳儿大叫。
“主子,这……”鸳儿也浑身打颤,说不出话来。
“来瞧瞧来看看了啊,各位大爷,最好的狼人都在这了,便宜了便宜了。”刺青男又重新挥舞起鞭子,冲着人群大喊。
“我!”夏芷宜蹬蹬蹬跑上台子,不顾旁人眼色径直走到架子边上的水盆前,弯身拧了拧里面的毛巾,又朝着里面一个看着受伤最严重的狼人大步走去。
那狼人估摸二十岁的年纪,一直没有发出过声音,脑门上的血痂一层又一层,浑身脏乎乎的,泛着让人干呕的味道。他的手指断了一根,看样子是被什么动物咬下来的,只是紧抿着嘴,一句话也不说,眼睛里的光寒冽冰冷。
他被绑在那里一动不动,直到夏芷宜拿着湿毛巾过来擦他身上的血渍,才嗷呜一声往外偏了偏身子。
“你别怕,我救你出去。”夏芷宜小心翼翼地擦着他的脸,他的手,一边擦一边咕哝,“哪个王八蛋设立的这种规矩,贩卖狼人不犯法吗,杀全家的,这不是造孽么……”
“嘿。这位姑娘,你是想要这个狼人吗?这个可是贵点,要二十两银子才……”刺青男慢慢凑到夏芷宜身边,嘿嘿笑着。
“我买了,就他了。多少钱都给你。”夏芷宜拨弄了一下头发,看那狼人的脸怎么洗也洗不干净,反而擦的毛巾上全是血,索性一把站起身来,冷冷道,“你刚才险些就没了一条胳膊,以后还是对这些狼人好一点。”
“呃……是,是……”刺青男一愣,一忙躬身,“姑娘菩萨心肠,小的也是混口饭吃,以后会注意的,会注意的。”
“嗯,那就好。”夏芷宜白了他一眼,遂转身看向台下的鸳儿,“鸳儿,给银子,然后把……”
“等等!”
夏芷宜还没说完,就听台下出现一个紫衣华服的公子,摇扇伫立在众人面前,阴恻恻地冲着她笑。
夏芷宜不看还好,一看浑身就来气,啐了口唾沫,“怎么又是你?”
竟然又是慕嘉偐,真是冤家路窄!
“奇了怪了,我本来就比你来的早,凭什么不能是我?”慕嘉偐扬了扬眉,扯了袍角也登上台去,指了指她的方向,“不巧,我也要这个狼人了。”
“什么?”
“就是他。”
“王八蛋!”夏芷宜本来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没想到他果然是要跟她对着干。
“不得无礼!”慕嘉偐身后的家丁一忙上前看着夏芷宜。
“我呸!难道不是你家王爷先来找茬的吗?”
“你先下去吧。”慕嘉偐轻声吩咐,而后看着夏芷宜幽幽一笑,“不瞒你说,我早就看中这个狼人了。”
“那你怎么不买,是我先要的。”夏芷宜不停地翻着白眼,“本来觉得你是个小人,现在看,就是无耻!”
“呵!看来如今我不要这个狼人,都对不起你对我的评价。”慕嘉偐合了扇子,眯眼一笑,“我买下剩余所有的狼人都送你,只这个我留下。”
“我就只要这个。”夏芷宜毫不让步。
“不如……不如就给这个公子吧,这狼人野性大,小的也怕伤了姑娘……”
“你滚开!”夏芷宜一下子将刺青男推了老远,骂骂咧咧道,“我,就要他!”
原本无动于衷的狼人朝着夏芷宜看了一眼,眸中的光依旧冰冷深邃。
“他会伤了你。”慕嘉偐终是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你管得着吗?”
夏芷宜又白了他一眼,说完便转身为狼人解绑。
“不要……”
刺青男还没说完,便见那个已经完全松开链子的狼人一下子箍住夏芷宜的脖颈,龇牙咧嘴,“嗷呜……”
所有人都一惊,都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刺青男也是一震,咽了咽口水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天知道他当初捉这个狼人的时候多费劲,他身上的伤多半也是他弄的,如今……
夏芷宜此时已是脸色苍白,被身后的狼人挟持着,冰凉的触感从脖颈一路冽到心底,吓得说不出话来。
狼人冷冰冰地看着众人,箍在夏芷宜脖子上的力度越来越大,不断地向着台阶走去。
“你放开她,我们不伤你。”慕嘉偐一动没动,挡在狼人前大声道。
狼人警觉地看了他一眼,充满痂的眼眸此时微微睁大了些,众人才发现他的眼球竟然是深蓝色!慕嘉偐一惊,随即皱眉,冷冷道:“本王再说一遍,放开她!”
“别放我,你赶紧跑!”就在慕嘉偐说话的当空,夏芷宜连忙小声对身后的狼人说道,“把我挟持远一点,有我在呢,他们不敢伤你。”
好似狼人听懂了她的话,脖颈上的力道忽而一松,紧接着一声鸣响,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时,便见狼人如风一般带着夏芷宜就下了高台向街外跑去。而更让人震惊的是,在鸣响过后,台子上所有的狼人绑在身上的链子都被弄开,窸窸窣窣一阵杂乱,一声接着一声鸣叫。
嗷呜……嗷呜……
“啊……”猝不及防之时,刺青男已被几个狼人一起撕裂!
人群大乱,各自向周围散开,不停地往外跑。
“主子,主子……”鸳儿被人挤着一直哭喊着。
“你们善后!”
“追!”
方才狼人嚎叫时慕嘉偐出手欲救夏芷宜,不想被狼人以凌厉的掌风所伤,如今胸口衣服已是碎了大半,有血殷湿在外面。慕嘉偐转头吩咐身后侍卫,自己也跟着一跃下了高台。
狼人早已没了踪影,只剩高台上的摊摊血迹提醒着人们刚才发生了什么。
怡睿王府,东厢。
下人已经遣走一多半,只剩几个家丁守着王府。好似一夕之间就破败了,曾经风华无两的王爷,曾经傲然凯旋的将军,在运筹帷幄踌躇得志的时候,一下子,就输的一败涂地。
他也不是没想过如今这种光景,只是一切都来的太突然,竟微微有些不适应。
一向谨小慎微的他,终还是输给了太子,输给了父皇。
“爷,下人都走完了,回屋歇歇吧。”苏年锦递给他一盏茶,轻道,“宫里来了信儿,说太子保住了,只是还没醒,再等等看。”
“活下来了是吗?”慕宛之一顿,转头看了看她。
“嗯,听御医说就差那么一点,若不是医治的早就……”
“我知道他死不了的。”慕宛之微微一笑,也不知是无奈还是嘲讽,“现在想想,昨日一切,越来越像一个局。”
“太子难道不是想要杀王爷吗?”苏年锦看了看四周,已是没了下人,连忙又问,“可是为什么是他重伤了?”
“还有比他重伤更能让我生不能死不能的吗?”
慕宛之放眼望了望院内的花石,有一丛丛的兰花在阳光下肆意伸展着。只是,偌大的王府里,除了这些朝开夕败的花儿,就再也没什么了。
颓废与静寂,没了幕僚没了官员来往没了折子没了下人,这分明就是在囚禁他啊,若太子真死了,兴许他也会跟着陪葬吧。
昔年皇后正宠,圣眷至隆,诞下慕辰景便立即废了大皇子封他为太子。自小锦衣华食,万人捧宠,从来没有人觊觎过他太子之位,所有人都明白,争,也是争不过的。
直到……
“不好了,不好了,王妃被狼人捉走了……”
拱门外鸳儿的声音急急传来,慕宛之皱眉,拾步迎上前去。
“怎么了?”
“主子,主子她……”鸳儿脸上的泪还没干,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主子被狼人抓走了,至今生死不明……”
“什么?”
有风从耳前划过,嗖嗖嗖……
夏芷宜紧紧闭着眼,嘴唇咬的死紧,就那样窝在狼人的怀里。时而上,时而下,时而前进时而后退,直到一切都静下来,枝头还能听到鸟叫声,夏芷宜才微微睁开眼睛,看清面前的一切。
是一个不大的山洞,洞外面就能看到参天大树的树冠,有新绿的叶子伸展出来,阳光洒在上面如铺着一层锦缎。
真美啊……
夏芷宜暗暗惊叹,这么高的山洞,他是怎么爬上来的。
狼人正在生火,看地上已经有一些野鸡和果子,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夏芷宜撇了撇嘴,见他没有伤害自己的意思,这会倒是不害怕了。
“你什么时候放我回去?”
“喂。”
“喂?”
“我问你话呢!”
狼人冷冷看了她一眼,顾自将野鸡拔掉毛烤在火架子上。
“你是在怨我没有买下你的同伴么……”夏芷宜觉得有点冷,不自觉往火堆靠了靠,“可是王爷没收了我的银子,我身上就带了那么多,就够买你一个人的。”
……
“我好穷啊,没有钱简直没有安全感。”
……
“你还会放我走吗?”
……
“我身上也没钱,本来是想买个宠物的,不想竟被你劫到这里来了……”
“你叫什么啊?有名字吗?”夏芷宜直勾勾地盯着他,见他半晌还是不说话,顾自咕哝道,“反正我把你买下来了,你就得听我的了。我那么穷,以后就喊你‘富贵’吧。”
狼人烤鸡的动作一顿,噼啪一声,有嫩肉炸开。
“富贵,富贵,你跟我回王府吧,王爷成天也不理我,挺寂寞的。”夏芷宜也不怕他,自己挪到火堆旁把他刚刚烤过的野鸡拿过来大啃一口,“我知道你肯定不会害我,就跟我回王府吧,我也能和你聊聊天……”
“王妃!王妃……”
夏芷宜话还没说一半,就听见山脚下有声音传来。狼人一个警觉,忙灭了火折身去看洞口的情况。夏芷宜这才发现,他根本不能称之为狼人,而是——人。
魁梧的身岸,颀长的背影,以及尖锐的洞察力与警觉性,都是人该有的样子。狼人哪里知道这样权衡利弊,哪里知道这样左右得失。
“你……你到底是谁……”夏芷宜咽下最后一根鸡腿,结结巴巴问道。
狼人没回头,而是一直盯着山下看。透过稀稀疏疏的树叶,他看到很多人已经爬到山腰上,不停地呐喊和搜寻……
翌日。
慕宛之派出的人全都无功而返,没有任何消息,没有任何踪迹,让所有人都束手无策。苏年锦听了事情的大概之后忙问下人:“谁告诉王妃集市上有狼人交易的?”印象里夏芷宜从未出过王府,这一解禁就直奔集市狼人而去,怎么都觉得蹊跷。
“是小郡主说的。”
苏年锦暗暗一惊,慕潇吟为什么会告诉夏芷宜这个……她又是如何知道的……
“继续去搜。”慕宛之紧皱眉心,“派人到五皇子府,看看五皇子可是回去了。”
“是。”下人急急转了身,直奔大门而去。
“爷手下的那些士兵,如今都还能用得上吗?”苏年锦轻轻问。
慕宛之一愣,却也无奈叹息道:“削我兵权,帅印就交给太子了。底下的那些士兵虽然跟我许久,但是在父皇多年的铁腕政权下,帅印在谁手里,他们就听谁的。”
看来,一旦失去帅印,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苏年锦心里笑了笑,于阳光下显得恬静淡然。总是那样一副温良无害的样子,沐原曾经跟她说过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哪怕以后你去了别处我也不担心你,你这个样子,肯定会有别的人来替我保护你的。
是啊,她真的很会演,哪怕他死的时候她都不曾掉过一滴泪,在外人看着,她永远是一块暖不化的石头罢了。
“如今韩春临已死,朝中李贤独大,兵权又都在太子手上,王爷还有其他的打算吗?”
“打算?”慕宛之凝着她,无所谓地笑了笑,“有打算又如何,这天下,注定是太子的了。”
他负手转身,沿着曲廊往后院走去。背影萧索寂寥,直看得苏年锦心头发颤。他要认命了么……
慕疏涵午时到王府的时候苏年锦正在自己屋前吃饭,摆了一张桌子,凳子还是花梨木的,坐起来平滑舒适。头上是一树海棠开得正艳,浓烈的花儿夹着白粉的花蕊,借着枝上的绿叶一点点绽开,似胭脂点点,如晓天明霞。一树花开,枝下的人儿遣走了下人,自己细细吃着膳食。
“就这么在院子里吃东西,也太不雅了吧。”
苏年锦正低头吃饭,不料耳边炸雷一样响起来,心里一笑,缓缓抬了头,“堂堂四皇子公然闯入怡睿王府内宅,不是更不雅吗?”
“尖牙利嘴。”
慕疏涵撑了扇子径直坐到她对面,看了看桌子上的膳食,啧啧出声,“这么穷,全是青菜。”
“下人都走光了,剩两个厨子不愿意太麻烦他们。”苏年锦夹了口干笋冬瓜,又往他那推了一筷子,“不知道四爷吃没吃,不嫌弃的话就一起吧。”
“急着赶来,怎么可能顾得上吃饭。”慕疏涵也不客气,直接夹了龙须菜填了一嘴。
“不巧,王爷去找五皇子了。”苏年锦停了筷子看了他一眼,“王妃的事情你都知道了么?”
“闹得满城风雨,不想知道也难。”慕疏涵没理她,顾自又吃了口花菜,“在集市上公然被狼人夺走,很多百姓都瞧见了,五皇子愤然直追也没追上半个影子。”
“是啊,王爷和五皇子一起去找王妃了。”
“这王府如今败落成这样,三哥心里肯定也不好受,如今又出了这么档子事儿,真是祸不单行啊。”
“王爷准备放弃了……”
“什么?”慕疏涵一惊,“这么轻易就放弃了?饶是太子再耍心机,三哥都从没说过要放弃争夺……”
“可是,这次输的一败涂地……”苏年锦也叹了一声,“看王爷样子应该是不想再争了,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争,但是这次兵权全部给了太子,王爷再没有翻身的余地了。”
“那也不行!”慕疏涵蹭地站起身来,有花瓣直落在肩胛两侧,铺在青衣上明媚耀眼,“太子杀人如麻,今儿出门我还听说又斩了府里的两个丫鬟。说句大不敬的话,父皇疼太子疼得太过分,三哥根本就不是为自己才想争这天下,是为这大燕为这黎民!”
“那你得空也劝劝他,让他振作起来。”苏年锦吩咐下人撤了膳食,上来一壶碧螺春,缓缓给他倒了一杯,“外头乱,府里也乱,王爷根本没心思顾虑其他的了。”
“小爷我都知道啊,这不才急急赶过来了么。”慕疏涵撩袍复又坐下,“太子愈发得意了,也不知道三哥下步怎么打算。”
“等。”
苏年锦缓缓咽了口茶,不知怎地入口就有些凉了,配着初夏的风一起润过喉咙,清爽爽的。
“怎么个等法?”
“除了等着太子有破绽我们还有什么办法么。”苏年锦晃悠悠地看了一眼日中的阳光,半眯了眼打了个哈欠,“棋下到这里就是个死局,我们一点办法也没有。”
“你倒是想得开。”慕疏涵也笑了,往她那边挪了挪身子,“你这么聪明,三哥知道么?”
“够呛。”苏年锦斜睨了他一眼,“一般在笨蛋面前才显得我过分聪明。”
“你……”
“哈哈哈哈……”
风过处,有一丛一丛的海棠花瓣落在他们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