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懂得爱是多么重要的事情,如果不懂得爱,哪怕是拥有足够的知识,也会让人陷入无知之地。记得钱穆先生一句名言:“任何一国之国民,尤其是自称知识在水平线以上之国民,对其本国已往历史略有所知者,尤必附随一种对其本国已往历史之温情与敬意。至少不会对其本国历史抱一种偏激的虚无主义,视本国以往历史无有一点价值,亦至少不会感到现在我们是站在以往历史最高之顶点。而将我们当身种种罪恶与弱点,一切诿卸于古人。”看看我们现实生活中的种种现象,钱穆先生所提醒的情形,却是被他说中了,知识水平不低的人,不抱怀温情与敬意,不懂爱以及如何去爱,会让历史与现在,甚至未来都失去了价值。
回顾人类的悲剧史,固然有利益和权力的纷争与操纵,但是更直接的原因是缺失爱。我总是无法理解希特勒时代,那些参与直接杀害人类的人,也是知识水平极高的人,如果简单地从服从命令以及狂热追随去理解,未能完全说服我,但是如果从爱泯灭的角度,这是根本的原因。
所以,拥有知识的人更要懂得爱,懂得对生命的爱,对生命的敬畏,这是人类趋于和谐美好的根本之道。泰戈尔说:教育的目的是应当向人类传送生命的气息。人与自然,人与宇宙,人与人的关系中,我们要学会尊重差异,敬畏自然,让我们在理解知识规律的过程中,看到生命的有限性,从而更能欣赏生命,珍惜和提升生命的意义。这是一个学生需要完成的教育履历,需要获得内在沉淀的品性,以及获得毕业证书的真切内涵。
可惜的是,人们会看到一些令人心痛的大学生行为,冷漠看待世事的态度,毫无热情的生活,自私自利的选择,对爱的狭隘占有,以及伤害他人的生命。这些行为与大学生组合在一起的时候,真的非常痛心,因为这是绝对不应该出现的情形。知识本身就是在传递宇宙规律与生命规律的,如果没有窥探到这一点,如果没有去感应到爱并懂得爱,又怎样可以运用这些知识去光大生命呢?
人的一生需要多种要素组合才可以达成理想并取得成功,很多时候人们并不了解自己,也不了解事物本身的规律,获得支持与欣赏,相互扶持和帮助,才有机会超越自己。
第一次听到《感恩的心》这首歌和看到手语表演时,眼泪忍不住流出来,人生活在世界上会有很多选择和机遇,也会有很多不同的文化和价值判断,但是这个世界还是会有一些普世价值,超越这些界定,而最珍贵的就是感恩的心。感恩,是一种美德,是获得持续成长的动力来源,是获得信任的基础,更是一种境界,当你拥有了感恩的心,你会懂得爱,从而获得生命的真谛。
过去,我是一个非常害怕海水的人,一直以来我都不能够面对一望无际的水面,感觉那是浩瀚和不可测,感觉那是无尽的变化。每次面对大海,我常常有很深的孤独感,也曾经很清晰地知道,自己更喜欢草原,因为那是可以坚实地踏在地上,与土地接近和依靠,大海没有给我这份安全和依靠。所以在很小的时候,与大堂哥去到公海坐他设计的船初航时,总是很惧怕留在船舱,大堂哥希望我到甲板,能够亲近大海,但是我没有做到。2007年的冬天,三亚的海给了我特殊的感受。人行水中,忽然就有了浮起的感觉,那种漂浮和温柔,好像生命第一次展开,这样生长的感觉,感到了自己的尊严和变化,竟然会觉得自己就是张横渠所说的可以“为天地立心”的那个人!
一直喜欢这个故事:圆泽(又做圆观)是唐朝一位高僧,有一天他与好友李源行经某地,见有个大腹便便的妇人在河边汲水,圆泽于是与李源道:“这个妇人怀孕三年未娩,是等我去投胎,我却一直躲着,如今面对面见了,再也不能躲了,三天后,妇人已生产,请到她家看看,婴儿如果对你微笑,那就是我了,就拿这一笑作为凭记吧!12年后的中秋夜,我在杭州天竺寺等你,那时我们再相会吧!”
当晚,圆泽就圆寂了,妇人同时产下一个男婴。第三天,李源来到妇人家中,婴儿果真对他一笑。12年后的中秋夜,李源如期到天竺寺寻访,才至寺门,就见一牧童在牛背上唱歌:
三生石上旧精魂
赏月吟风不要论
惭愧情人远相访
此身虽异性常存
这就是“三生有幸”的由来!人与情景的衔接和感触,让我徒生万千情感来,“惭愧情人远相访”,隔世也要寻访的真情给我无尽的感动。是啊,不论世事如何,人们似乎需要寻找的正是内心的这份力量和感动,只有这样人才可以真正地活着。
人原有的许多高贵品质,似乎在一路追追赶赶里遗失了,但是追赶什么,却又说不上来,或者只是沿着过去的路重复地走来走去。我们需要了解到的,不管如何追赶?如何走来走去?去体认爱,进而体认生命的尊贵,是人最高贵的品质。张晓风在《敬畏生命》中面对伟岸造物者感叹道:一种折服,一种无以名之的敬畏,一种由衷的感恩之心,一种对生命的最美好的感情。这才是人类内在的品性,需要大学生在完成大学教育时,内在品性也要完善。
哈佛大学著名的“格兰特研究”(The Grant Study)研究的是“什么样的人,最可能成为人生赢家”,这项研究已经持续了76年,花费超过2000万美元,得到如下数据:
与母亲关系亲密者,一年平均多挣8.7万美元。与兄弟姐妹相亲相爱者,一年平均多挣5.1万美元。在“亲密关系”这项得分最高的58人中,平均年薪是24.3万美元。得分最低的31人,则平均年薪没有超过10.2万美元。哈佛76年的研究结论是:人生成功的关键是“爱”。主持这项研究整整32年的心理学者乔治·瓦利恩特(George Vaillant)说,爱、温暖和亲密关系,会直接影响到一个人的“应对机制”。
参加研究的一个化名为卡米尔的哈佛毕业生直到35岁才第一次知道被别人全心关爱是什么感受,当时他因肺结核住院,医护人员给了他一直渴望的爱与温暖。从此之后,卡米尔从一个自杀未遂的神经症患者变成了一个负责的医生、丈夫和父亲,他的家人、病人、下属和朋友都很爱他,最终他在82岁攀登阿尔卑斯山的过程中心脏病突发去世,许多人出席了他的葬礼并向他致意告别。
脑海中依然浮出泰戈尔的样子,浮出“桑地尼克坦”的和平之院安静的画面,泰戈尔在这里启蒙了印度现代教育,也一样是我们理解教育的发蒙之地。阿尔贝特·史怀哲说:“正是通过对其他生命的同情与关切,人把自己对世界的自然关系提升为一种有教养的精神关系,从而才赋予自己的存在以意义。”
爱给了每个人真正的力量和美好的品性,也让每个人获得了生命最高的礼赞,教育会开启这扇“爱”的大门。
我们承受所有不幸皆因我们无法独处。
——拉布叶
独处
通常意义上,大学毕业的人常常被称为读书人,遇到不可解的事情,会说找个读书人来解决;遇到迂腐情形出现,会说这肯定是读书人做的事情。我总是把自己划入读书人之列,但是到底读书人是什么样的一群人呢?我决定尝试了解一下,自己对这个身份到底有多少认识。
昔日孔子问志,曾皙以“几人同游、轻装沐于春风”的志向而得到孔子的赞赏。这种愿望,不可谓不简单;这种志向,又不可谓不高远。乃至几千年过去了,这仍然是读书人的美丽梦想。
一位大学老教授,久居大学校园,静心修学育人,不言政治,一向也算安宁快乐。一日见春光大好,于是与家人一同外出郊游。谁知门票不菲,已大大超出预算。中午与家人坐于餐厅,更觉菜单上的数字触目惊心,妻子儿女也知家境清贫,推说不喜油腻,点来点去只是几盘青菜。老教授大为不忍,挥毫毅然与下一种海鲜的名字。心中痛惜之余,随意瞥见邻桌几个粗豪大汉豪气地叫来一桌丰肴美馔,衣着考究。对照自己全家的简装粗食,老教授深以为耻。一次乘兴而去败兴而归的郊游,打破了几十年的心境上的安宁,这是我多年的一个教授朋友给我形容的一段生活感触,也许很多教师已经超越了这个状态,但是内心的不平静恐怕更有甚之。
“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也不改其乐”。古往今来,真正能入此境界的能有几人?除非你才高八斗,绝世而独立,又无欲无求,自身所有已足所欲,才能安贫且不以为耻。即便如此,你的才华必须受到世人的认可,否则世人所认为最失败的人,不过如此了。
老教授郊游归来所感受的极度不满足、不平衡之感,并非源于得不到华丽的衣着,精美的食品给予人的直接物质享受,而是以成功、失败而论,在自己一向不在意的一方面,产生了挫败之感。
记得《读者》上有这样一则寓言:同病房的是两位行动不便困在床上的老人。一位老人非常向往靠窗的那个床位,因为那张床的主人总是给他描述窗外的风景。窗外的世界听起来是那样精彩,这位老人便每天都眼望那位老人早日死去,自己搬过去亲眼看看窗外。终于这一天来临之时,他怀着激动兴奋的心情看到窗外,但是看到的是一堵灰色的墙。由此,又似乎见到读书人清高的先知先觉之处。
处于今天的社会中,人们面对的是一个复杂多变的世界,知识的更新、修饰、转换多元而且多变,拥有知识和学习能力的读书人开始成为英雄。然而,读书人能起作用,最根本的一点,还取决于他们的理想。我们很清楚地知道,一个社会没有理想,将难以想象,而一个社会之中若没有一些人矜持理想,社会也将是毫无生机的。事实上,读书人的可贵之处正在于此。
这可贵之处就是读书人拥有独处的能力,能够反求内心而得平衡的能力。亚里士多德说过的一句话值得反复回味:幸福属于那些容易感到满足的人。这其中包含的寓意,是因为知道自己想要的,并让这些愿望能够得以实现,这是你自己的事情,不需要借助外力。事实上,外在环境的确复杂,如果不能借助于内力,外力是无法给予你确定帮助的,所以需要你自我满足。
叔本华对社交与独处有过一段非常精辟的评论,他说:“生活在社交人群当中必然要求人们相互迁就和忍让,因此,人们聚会的场面越大,就越容易变得枯燥乏味。只有当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他才可以完全成为自己。谁要是不热爱独处,那他也就是不热爱自由,因为只有当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他才是自由的。拘谨、掣肘不可避免地伴随着社交聚会。”他还说了一句很有意思的话:“上流社会参加社交聚会需要把自己变得平庸。”
中学时期,我遇到一位语文老师——李铁城老师,1981年他回到郑州后,20年间我们没有见过面,我有机会去郑州出差,请郑州的朋友帮我想办法找到他,终于我们在郑州见面了。20年后见到满头华发的老师,在一间极普通而简单的书房里,写出了被誉为“五四”运动以来阐述人生问题最为精辟的惊世之作《新道德经》,用心血铸成了《祭炎帝文》《轩辕皇帝之碑》《孔子之碑》等流诸后人的杰作。正如老师所言:“我是一个孤独的人,我始终处在孤独中,但我是一个独立的思想者。”从郑州回来,我一直沉浸在与老师的交谈中,再看老师送的诗词作品,回想老师对物质生活的淡然,越发了解,品格与境界是由内心的思想而丰满的。
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人们突然对物质和金钱产生了过度的期望和热爱,人们都在谈论如何赚钱,都在做“创富人生”的规划,这似乎成了一种时尚、一种价值观,甚至一种境界,对此我一向都持有异议。这种现象的出现是“物质至上”的结果,因为在很多人看来,在一切需要数据化的时代,不能够用数据标价的一切,都是不值得关注的。如果这是一种潮流的话,李老师的生活方式刚好相反,他一生与金钱无关,他曾经被深圳的一家企业聘请,最终他还是选择回到书斋,以书本为生;20年后他证明了放弃赚钱的选择,其正确与价值。他说:如果我不回来,我不可能写出《新道德经》。反复吟读老师的作品,会感到一种悠然的舒畅;稍作思考就会明白,我们活的匆忙和烦躁,正是缺乏这种纯粹的生活能力所致。我无法评价李老师对名利得失的看法,仅他置身于经济社会的现实世界中,能够安然于自己的书房、安然于自己的思想,真的就是足够我敬仰的了。
我们一直在探讨什么是“商道”,在探讨什么样的品格是商业社会所必需的品格,争论和探讨还在继续,没有共识的答案,只是现在我才想到无法得到答案的原因,这个原因就是:因为我们每个人都沉迷在物质世界的追求里,一个被物质文明所惯纵的人,怎么可能有着强韧的精神呢?没有强韧的精神的人,又怎样可以具有品格,又怎样可以具有“商道”呢?当人们不断地为了摆脱物质贫困的状态,为了过上富裕生活而拼命劳作的时候,不知不觉间我们的精神已经脆弱到不堪一击的地步。
当“无”成为常态的时候,人们才会对“有”感到无上的满足和感激,而“有”成为常态的时候,人们不会对“无”产生不满足感,也就绝不会在内心涌动对“无”的感激之情。我想,李老师正是基于这样的认识,才会满足于书斋,满足于撰写碑文,满足于做历史与未来对话的桥梁,也正因为此,李老师才潇洒地说“我是一个独立的思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