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作者自传

我于一八八六年十一月二十三日,生在赛拉妥夫(Saratov)县的伏力斯克(Volsk)。父亲是油漆匠。父家的我的一切亲属,是种地的,伯爵渥尔罗夫·大辟陀夫(Orlov–Davidov)的先前的农奴,母家的那些,则是伏尔迦(Volga)河畔的船伙。我的长辈的亲戚,没有一个识得文字的。所有亲戚之中,只有我的母亲和外祖父,能读教会用的斯拉夫语的书。然而他们也不会写字。将进小学校去的时候,我已经自己在教父亲看书,写字了。

当我幼小时候,所看见的,是教士,灯,严紧的断食,香,皮面子很厚很厚的书——这书,我的母亲常在几乎要哭了出来的看着。十岁时候,自己练习看书,几年之中,看的全是些故事,圣贤的传记,以及写着强盗,魔女和林妖的本子——这些是我的爱读的书。

想做神圣的隐士。在十二年[1],我便遁进沛尔密(Permi)的林中去。也走了几千威尔斯忒[2](一直到喀山县),然而苦于饥饿和跋涉,回来了。但这时,我也空想着去做强盗。

又是书——古典底的,旅行。还有修学时代(在市立学校里)。

从十五年起,是独立生活。一年之间,在略山·乌拉尔(Riazani–Ural)铁路的电报局,后来是在伏力斯克的邮政局里做局员。这时候,读了都介涅夫(Turgeniev)的《父与子》和《牛蒡只是生长》……于是生活都遭顿挫了。因为遇到了信仰完全失掉那样的大破绽。来了异常苦恼的时代:“哪里才有意义呢?”然而一九〇五年[3]闹了起来。“这里有意义和使命。”入了S.R.[4]急进派。六年间——是发疯的锁索[5]。

然而奇怪:这几年学得很多。去做实务学校的听讲生,于是进了彼得堡大学的历史博言科,倾心听着什令斯基(Zelinski),罗式斯基(Losski),文该罗夫(Vengerov),彼得罗夫(Petrov),萨摩丁(Zamotin),安特略诺夫(Andrianov)等人的崇高而人道主义底的讲义,后来就袋子里藏着手枪,我们聚集起来,空想着革命之后的乐土,向涅夫斯基(Nevski)的关口,那工人们所在之处去了。而这也并非只是空想。

时候到了:西伯利亚去。在托皤里斯克县(Tobolsk)一年。密林。寂静。孤独。思索。不将革命来当我的宗教了。

又到彼得堡,进大学。但往事都如影子,痕迹也不剩了。

我怕被捕。向高加索去了,然而在那边的格罗士努易(Groznui),已经等着追蹑者。僻县的牢狱,死罪犯,夜夜听到的契契尼亚人的哀歌。人们从许多情节上,在摘发我的罪。我怕了,他们知道着这些事么,那么此后就只有绞架了。幸呢还是不幸呢,他们并不知道。

过了半年,被用囚人列车送到波士妥夫·那·顿(Postov–na–Don)去,在巡警的监视之下者五年。

主显节——是晴朗,烈寒,明晃晃——这天,将我放出街上了,但我的衣袋里,只有一个波勒丁涅克[6],虽然得了释放,在狱里却已经受了损伤的。我不知道高兴好呢,还是哭好。然而几乎素不相识的人,帮了我了。

于是用功,外县的报纸《乌得罗·有迦)(Utro Ioga)的同人。

一九一四年八月,自往战线——为卫生队员。徒步而随军队之后者一年,一九一五年三月(在什拉尔陀伏附近)的早晨,看见莺儿在树上高声歌唱——大约就在那时,俄罗斯兵约二万,几乎被(初次使用的)德国的毒瓦斯所毒死了。

于是战争便如一种主题一样,带着悲痛,坐在我的灵魂中。

此后,是墨斯科。《乌得罗·露西》(Utro Rossi)[7]。写了很多。也给日报和小杂志做短篇小说。但在这些作品上,都不加以任何的意义。

一九一七年的三月。[8]于是十月。[9]从一九一八至一九年间的冬天,日夜不离毛皮靴,皮外套,阔边帽地过活。因为肚饿,手脚都肿了起来。两个和我最亲近的人死掉了。到来了可怕的孤独。

绝望的数年。那里去呢?做什么呢?不是发狂,就是死掉,或者将自己拿在手里,听凭一切都来绝缘。文学救了我,创作起来了。现在是很认真。一到夏(每夏),就跋涉于俄罗斯,加以凝视。在看被抛弃了的俄罗斯,在看被抬起来的俄罗斯。

而且,——似乎——俄罗斯,人,人性,是成着我的新宗教。

亚历山大·雅各武莱夫

注释

[1].一九一二年,下仿此例。

[2].俄里名。I verst约中国三百五十丈。

[3].这年有日、俄战争后的革命。

[4].社会革命党。

[5].大约是指下狱或监视。

[6].钱币名,约值五角。

[7].日报名,这里是犹言在这报馆里做事。

[8].俄国第一回大革命之月。

[9].第二回大革命之月,即本书所描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