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小李飞刀1:多情剑客无情剑(66)

林仙儿道:“你可知道这柄剑是哪里来的?”

阿飞道:“不知道。”

林仙儿慢慢地走过去,坐在他身旁道:“这是我昨天晚上特地替你去找人铸的。”

阿飞显得很吃惊,道:“你?”

林仙儿取起剑,柔声道:“你看,这柄剑是不是和你以前使用的一样?”

阿飞沉默。

林仙儿道:“你不喜欢?”

阿飞又沉默了很久,才问道:“你为什么要替我做这柄剑?”

林仙儿道:“因为我要你用它!”

阿飞的身子似乎有些僵木,道:“你……你要我去杀人?”

林仙儿道:“不是杀人,是救人!”

阿飞道:“救人?救谁?”

林仙儿道:“你生平最好的朋友……”

这句话还未说完,阿飞已跳了起来,失声道:“李寻欢?”

林仙儿默默地点了点头。

阿飞苍白的脸已发红,道:“他在哪里,又出了什么事?”

林仙儿拉着他的手,柔声道:“你先坐下来,慢慢地听我说,这种事着急也没有用。”

阿飞长长吸了口气,终于坐下。

林仙儿道:“这世上除了你之外,还有四个最厉害的高手,你知道是谁?”

阿飞道:“你说。”

林仙儿道:“第一个自然是天机老人,第二个上官金虹,当然李寻欢李大哥也不会比他们差。”

阿飞道:“还有一个呢?”

林仙儿叹了口气道:“这人叫荆无命,年纪最轻,也最可怕。”

阿飞道:“最可怕?”

林仙儿道:“因为他根本不是人,没有人性,他一生最大的目的是杀人,最大的享受也是杀人,除了杀人外,他什么都不懂,也不想去懂。”

阿飞的眼睛里闪着光,道:“他用的兵器是什么?”

林仙儿放下那柄剑道:“是剑。”

阿飞的手不由自主地握起了剑,握得很紧。

林仙儿道:“据说,他的剑法和你同样辛辣,也同样快。”

阿飞道:“我不懂剑法,我只懂如何用剑刺入仇人的咽喉。”

林仙儿道:“这就是剑法,无论什么样的剑法,最后的目的都是这样的。”

阿飞道:“你的意思是说……李寻欢已落到这人手上?”

林仙儿叹息着道:“不但他,还有上官金虹……但上官金虹也许不会在那里,你只要对付他一个人。”

她不让阿飞说话,很快接着又道:“没有见过这人的,永远不知道这人有多可怕。你的剑也许比他快,可是,你是人……”

阿飞咬着牙,道:“我只想知道这人现在在哪里?”

林仙儿轻抚着他的手,道:“我本不愿你再使剑,再杀人,更不愿你去冒险,可是为了李大哥……我……我不能不让你去,我不能那么自私。”

阿飞瞧着她,目中充满了感激。

林仙儿目中已有眼泪流下,垂着头,道:“我可以答应你,告诉你如何去找他,可是你……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

阿飞道:“你说。”

林仙儿将他的手握得很紧,带泪的眼泪凝视着他,一字字道:“你一定要答应我,你一定要回来,我永远在等着你……”

车厢很大。

龙小云坐在角落里,瞧着面前的一个人。

这人是站着的。

乘车时,他竟也不肯坐下。

无论马车颠簸得多剧烈,这人始终笔直地站着,像一杆枪。

龙小云从未见过这种人,甚至无法想象世上会有这种人。

他本觉得世上大多数人都是呆子,都可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上。

但也不知为了什么,在这人面前,他心里竟带着几分畏惧。

只要有这人在,他就会觉得有一股不可形容的杀气。

但他却又很得意。

他所要求的,上官金虹都已答应。

英雄帖已发出,已有很多人接到,结义的盛典,订在下月初一。

现在,有荆无命和他同去,李寻欢必死无疑。

他想不出世上还有什么人能救得了李寻欢。

他吐了口气,闭起眼睛,眼前立刻泛起了一张甜而美的笑脸,正躺在他怀里,对他低低蜜语:“你真的已不再是个孩子了,你懂得的事比任何人都多,我真想不出,这些事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想到这里,龙小云面上不禁露出了微笑。

“有些事是根本不必学的,到了时候,自然就会知道。”

他觉得自己的确已是个大人了。

这种感觉已足以令大多数还未真的长大的少年陶醉。

孩子拼命想装成大人的模样,老人拼命想让别人觉得他孩子气——这也是人类许多种无可奈何的悲哀之一。

若是换了别人,想到这里既已陶醉,就不会再想下去。

但龙小云想得却更深一层:“她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是不是为了要打听李寻欢的下落?”

想到这里,他就清醒了很多:“她为什么要打听李寻欢的下落?”

“难道她想救李寻欢?”

这当然绝无可能,龙小云也知道林仙儿对李寻欢的痛恨,也知道她曾经设计要上官金虹和荆无命杀死李寻欢。

“那么,她是为了什么?”

他无法再想下去,因为他想不通。

他不知道现在情况已变了,那时林仙儿虽然想借上官金虹之手杀死李寻欢,但现在情况却变得更微妙。

她若想和上官金虹保持均衡的局势,就不能让李寻欢和阿飞两个人死。

否则上官金虹就会踩在她头上,因为上官金虹自己已露出了口风,他的意思她已经非常了解:“我就是我,既不是荆无命,也不是阿飞,我们只不过是在互相利用而已,等到这利用的价值消失,就可以再见。”

江湖风云的变化,正和女人的心一样,绝不是任何人所能猜透的。

车马在城市中心最繁华热闹的地区中停下,停在一家气派很大的绸缎庄门口。

李寻欢就被藏在这里么?

龙啸云父子果然不愧为厉害人物,很了解“小隐隐于山,大隐隐于市”这句话,知道最热闹的地方,愈容易避人耳目。

龙小云站起来,赔笑道:“请。”

荆无命道:“你先走。”

到现在为止,他只跟龙小云说了这一句话。

他不愿走在别人前面,不愿有任何人跟在他的身后。

他们在掌柜的和店伙们的奉迎礼笑中穿过店铺。

后面就是堆存绸缎的仓库。

李寻欢被藏在绸缎仓库里么?这倒真是个好地方。

但龙小云还是没有停留,又走了过去。

再后面就是后门。

后门外也停着同样一辆马车。

龙小云这次并没有再说什么,向荆无命躬身一礼,就上了车。

原来李寻欢并没有被藏在这里。

龙小云这样做,只不过是躲避追踪的烟幕。

这父子两人想得比任何人都更深一层。

马车自后街转出,颠向郊外。

然后就停在郊外的一家米仓前,但这米仓也不是囚禁李寻欢的地方。

他们在这米仓后门,又换了次车。

这次换的是辆运米进城的牛车。米包堆中,只有两人容身之地。

龙小云赔笑道:“委屈了。”

荆无命连一个字都没有说。

牛车又驰回市区。

他们不但计划周密,行动迅速,路线的转变,更出人意料。

就算是以追查贼踪名震黑道的九城名捕,人称“九鼻狮子狗”的万无失,追到这里,也万万追不下去了。

龙小云也知道荆无命绝不会夸赞他的,只不过希望他面上能多少露出一丝赞美的神色。

做了得意事的人得不到别人夸赞,就好像穿了最得意的衣服的女人去会见情人时,她的情人连瞧都没有瞧她衣服一眼。

尤其龙小云毕竟还没有完全长大。

在男人们眼中,孩子和女人的心理往往差不多。

荆无命脸上偏偏连一点表情也没有。

牛车转入一条幽静的长街,这条街只有七户人家。

这七户人家不是王侯贵冑,就是当朝大员。

走上这条街,其中有一家的偏门突然开了。

牛车竟直驰而入。

这一家谁都知道是当今清流之首,左都御史樊林泉的居处。

江湖豪杰绝不可能和这种当朝政要搭上关系。

李寻欢难道会被藏在这里?

这简直绝无可能。

但站在大厅石阶上含笑相迎的,却偏偏是龙啸云。

荆无命一下牛车,龙啸云就迎了上去,长揖含笑道:“久闻荆先生大名,今日得见,快慰平生,只因此行必须避人耳目,是以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荆无命死灰色的眼睛只是凝视着自己的手,连瞧都没有瞧他一眼。

龙啸云还是笑容满面,道:“堂上已摆了接风之酒,但请荆先生喝两杯,稍涤征尘。”

荆无命站着,动也不动,只是冷冷道:“李寻欢就在这里?”

龙啸云笑道:“这里本是樊林公的寓所,只因樊老先生日前突然动了游兴,皇上也特别恩准给假三月。”

说到这里,他面上不禁露出了得意之色,接着道:“樊林公独居终生,他老人家既已出游,这里的管家又恰好是在下的好友,是以在下才有机会借这地方一用。”

说穿了,他能借得到这地方并不稀奇,因为“有钱能令鬼推磨”,但别人却的确是永远想不到的。

这也实在难怪龙啸云得意。

荆无命还是在凝视自己的手,突然道:“你以为没有人能追踪到这里?”

龙啸云脸色变了变,瞬即笑道:“若是真的有人能追踪到这里,在下情愿向他叩头为礼,以示敬意。”

荆无命冷冷道:“好,你准备叩头吧。”

龙啸云笑道:“若是……”

只说了这两个字,他面上的笑容突然冻结。

龙小云随着他父亲的目光转首瞧了过去,苍白的脸色也发了青。

墙角站着一个人。

这人不知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哪里来的。

【第五十七章】火花

他身上穿着套青布衣服,本来很新,但现在已满是泥污、汗垢,肘间、膝头已也被磨破。

他身上也很脏,头发更乱。

但他远远站在那里,龙啸云都能感觉到一股逼人的杀气。

他整个人看来就如同那柄插在他腰带上的剑。

一柄没有鞘的剑。

是阿飞。

阿飞毕竟来了。

世上也许只有阿飞一个人能追踪到这里。

最狡猾、最会逃避、最会躲藏的动物是狐狸。

最精明、受过最严格训练的猎犬,也未必能追得着狐狸。

但阿飞十一岁时就曾经赤手空拳捉住了一条老狐狸。

这段追踪的路程显然很艰苦,所以他才会这么脏。

但这才是真正的阿飞。

只有这样,才能显出他那种剽悍、冷酷、咄咄逼人的野性。

一种沉静的野性,奇特的野性。

龙啸云居然很快恢复了镇定,笑道:“原来是阿飞兄,久违久违。”

阿飞冷冷地瞧着他。

龙啸云道:“兄台竟真的能追踪到这里,佩服佩服。”

阿飞还是冷冷地瞧着,他的眼睛明亮、锐利,经过两天的追踪,似乎又恢复了几分昔日那种剑锋般的光芒。

那和荆无命死灰色的眼睛正是种极强烈的对比。

龙啸云笑了笑,道:“兄台追踪的手段虽高,只可惜却也被这位荆先生发觉了。”

阿飞的眼睛瞧向荆无命。

荆无命也在瞧着他。

两人的目光相遇,就宛如一柄剑刺上了冰冷灰暗的千年岩石。

谁也猜不出是剑锋锐利,还是岩石坚硬。

两人虽然都没有说话,但两人的目光间却似已冲激出一串火花!

龙啸云瞧了瞧荆无命,又瞧了瞧阿飞道:“荆先生虽已发觉了你,却一直没有说出来,你可知道是为了什么?”

阿飞的目光似已被荆无命吸引,始终未曾移开过片刻。

龙啸云又笑了笑,慢慢悠然道:“因为荆先生本就希望你来。”

他转向荆无命,接着笑道:“荆先生,在下猜得不错吧?”

荆无命的目光似也被阿飞所吸引,也始终没有移动过。

过了很久,龙啸云又大笑道:“荆先生希望你来,只有一个原因,因为他要杀你!”

龙小云立刻接着道:“荆先生要杀的人,至今还没有一个人能活着的!”

阿飞的目光这才移向荆无命的剑。

荆无命的目光几乎也在同一刹那间移向阿飞腰带上插着的剑。

这也许是世上最相同的两柄剑!

这两柄剑既不是神兵利器,也不是名匠所铸。

这两柄剑虽然锋利,但太薄、太脆!都很容易被折断!

剑虽相同,两人插剑的方法却不同。

阿飞的剑插在腰中央,剑柄是向右的。

荆无命的剑却插在腰带右边,剑柄向左。

这两柄剑之间,似乎也有种别人无法了解的奇特吸引力。

两人的目光一接触到对方的剑,就一步步向对方走过去。但目光还是始终未离开过对方的剑!

等到两人之间相距仅有五尺时,两人突然一起停住了脚步!

然后,两人就像钉子般被钉在地上。

荆无命穿的是件很短的黄衫,衫角只能掩及膝盖,袖口是紧束着的,手指细而长,但骨节凸出,显得很有力。

阿飞的衣衫更短,袖口几乎已被完全撕了下来,手背也很细、很长,但却很粗糙,宛如砂石。

两人都不修边幅,指甲却都很短。

两人都不愿存在任何东西妨碍他们出手拔剑。

这也许是世上最相像的两个人!

现在两人终于相遇了。

只有在两人站在一起时,你仔细观察,才能发觉这两人外貌虽相似,但在基本上,气质却是完全不同的。

荆无命脸上,就像是戴着个面具,永远没有任何表情变化。

阿飞的脸虽也是沉静的、冷酷的,但目光随时都可能像火焰般燃烧起来,就算将自己的生命和灵魂都烧毁也在所不惜。

而荆无命的整个人却已是一堆死灰。

也许他生命还未开始时,就已被烧成了死灰。

阿飞可以忍耐,可以等,但却绝不能忍受任何人的委屈。

荆无命可以为一句话杀人,甚至为了某一种眼色杀人,但到了必要时,却可以忍受任何委屈。

这两人都很奇特,很可怕。

谁也猜不透上天为什么要造出这么两个人,又偏偏要他们相遇。

秋已残。

木叶凋零。

风不大,但黄叶萧萧而落,难道是被他们的杀气所摧落的?

天地间的确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萧索凄凉之意。

两人的剑虽然还都插在腰带上,两人虽然还都连手指都没有动,但龙啸云父子却已紧张得透不过气来。

突然间,寒光闪动。

十余道寒光带着尖锐的风声,击向阿飞。

龙啸云竟先出了手。

他自然也并不奢望这些暗器能击倒阿飞,但只要阿飞因此而稍有分心,荆无命的剑就可刺他咽喉。

剑光暴起。

一连串“叮叮”声音后,满天寒光如星雨般堕了下来。

荆无命的剑已出手,剑锋就在阿飞耳畔。

阿飞的手已握着剑柄,但剑尖还未完全离开腰带。

暗器竟是被荆无命击落的。

龙啸云父子的脸色都变了。

荆无命和阿飞目光互相凝注着,面上却仍然全无丝毫表情。

然后,荆无命慢慢地将剑插回腰带。

阿飞的手也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