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9章 陆小凤传奇4:银钩赌坊(14)

他是个很健康的男人,最近他已憋了很久,这次又有个很好的理由原谅自己——我并不是真的这么好色,只不过为了要打听消息,就不能不姑且用一次“美男计”了。

他放下她的手时,心里已开始在幻想——夜深人静,两个人都已有了酒意……

谁知道这时,唐可卿忽然扬起手,一个耳光往他脸上掴了过来。

这一耳光当然并没有真的掴在他的脸上,陆小凤还是吃了一惊。

“你这是干什么?”

“我这是干什么?”唐可卿铁青着脸,冷笑道,“我正想问你,你这是干什么?你把我看成什么样的人?你以为自己有几个臭钱,就可以随便欺负女人?告诉你,我这里只卖酒,不卖别的。”

她愈说愈气,到后来居然跺脚大骂:“滚,你给我滚出去,下趟若是再敢上我的门,看我不一棍子打断你两条狗腿。”

陆小凤被骂得怔住,心里却已明白,这地方为什么连鬼都不上门了。

原来这女人看来虽然是蜜糖,其实却是根辣椒,而且还有种奇怪的毛病,一种专门喜欢虐待男人的毛病,一定要看着男人受罪,她才高兴。

所以她总是站在门口,勾引过路的男人,等到男人上了她的钩时,她就可以把这男人放在手心,像蚊子一样捏得半死。

这地方受过她折磨、挨过她揍的男人,想必已不少,陆小凤还算是比较幸运,总算还能完完整整地走出去。

幸好外面没什么人,在这种滴水成冰的地方,谁也不会到街上来闲逛的。

陆小凤走进去的时候,活脱脱的是位好色的大亨,走出来的时候,却像是个呆子。

“女人……”他在心里叹着气呻吟,“这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要命的女人?”

他还没有来得及去想,这世界上若是没有女人会变成什么样子时,就听见一声惨叫。

惨叫声是从对面的草药店里传出的,是男人的声音。

陆小凤赶过去时,瘦瘦小小、冷冷淡淡的冷红儿正把一个大男人按在椅子上,一只手捏着他的肩上大筋,一只手拧转他的臂,冷冷地问道:“你究竟是什么地方扭了筋?什么地方错了骨?你说!”

这男人咬着牙,咧着嘴,道:“我……我没有。”

冷红儿道:“那么你来干什么?是不是想来捏捏我的筋,松松我的骨?”

这男人只有点头,既不能否认,也不敢否认。

冷红儿冷笑了一声,忽然一抬手,这个大男人就像是个小皮球一样被摔出了门,“叭哒”一声跌在又冷又硬又滑的冰地上。

这次他真的被跌得扭了筋,错了骨,却只能回家去找老婆出气了。

陆小凤心里在苦笑,这次他实在分不清究竟是这个男人有毛病?还是这个女人有毛病?

冷红儿就站在他对面,冷冷地看着他,道:“你是不是也有病想来找我治治?”

陆小凤勉强笑了笑,回头就走。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他忽然发现这地方的女人都惹不得。

谁知道他不惹别人时,别人反而要来惹他。

冷红儿忽然挡住他的去路,道:“你究竟是来干什么的?为什么不说话?”

陆小凤苦笑道:“我为什么一定要说话?”

冷红儿咬着嘴唇,盯着他,道:“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心里一定认为我是个又冷又凶,又有毛病的女人。”

陆小凤道:“我没有这么想。”

这次他是在说谎,他心里的确是在这么想的。

冷红儿还在咬着嘴唇,盯着他,一双冷冰冰的眼睛里,忽然有两滴眼泪珍珠般滚了出来。

她这样的女人居然也会哭?陆小凤又吃了一惊:“你这是干什么?”

冷红儿垂下头,流着泪道:“也没有什么,我……我只不过觉得很难受。”

陆小凤道:“难受?”

——你把别人揍得满地乱爬,你还难受?挨揍的人怎么办?

冷红儿当然听不见他心里想的话,又道:“你是从外地来的,你不知道这里的男人都是些什么样的人,他们看我一个人住在这里,总是想尽了办法,要来欺负我、侮辱我。”

她流泪的时候,看来就仿佛变得更娇小、更柔弱,那种凶狠冷淡的样子,连一点都没有了,的确就像是个受尽了委屈的小女孩。

她接着又道:“我若被他们欺负了一次,以后就永远没法子做人了,因为别人非但不会怪他们,反而会说我招蜂引蝶,所以我只好作出那种冷冷冰冰的样子,可是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又……又……”

她没有说下去,也不必说下去。

夜深人静时,独守空房里,那种凄凄凉凉、孤孤单单的寂寞滋味,她不说陆小凤也明白。

他忽然觉得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娇小柔弱的女孩子,非但不可怕,而且很可怜。

冷红儿悄悄地拭着眼泪,仿佛想勉强作出笑脸,道:“其实我们以前并没有见过面,我本不该在一个陌生人面前说这种话的。”

陆小凤立刻道:“没关系,我也有很多心事,有时候我也想找个陌生人说给他听听。”

冷红儿抬起头,仰视着他,嗫嚅着问道:“你能不能说给我听?”

她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干,站在他面前,她显得更娇小柔弱。

陆小凤就算还想走,也走不成了。

——流着泪的邀请,岂非总是比带着笑的邀请更令人难以拒绝?

热气腾腾的酸菜白肉血肠火锅,温得恰到好处的竹叶青。

“这酒还是我以前从外地带来的,我一直舍不得喝。”

冷红儿脸上的泪痕已干了,正在摆桌子,布酒菜,看来就像是只忙碌的小麻雀。

“每天晚上,我都要一个人喝一点酒,我的酒量并不好,可是我喝醉了才能睡得着。”

然后她又向陆小凤坦白承认:“有时候就算喝醉了也一样睡不着,那种时候我就跑出去,坐在冰河上,等着天亮,有一次我甚至还看见一头熊,至少我以为它是一头熊,它身上长满又粗又硬的黑毛。”

她的酒量确实不好,两杯酒喝下去,脸上就泛起了红霞。

陆小凤看着她,心里在叹息,这么样一个女孩子,居然会一个人坐在冰河上看黑熊,这实在是件很凄惨的事。

恰巧就在他心里开始为她难受的时候,她的手恰巧正摆在他面前。

于是他就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娇小柔软,而且是火烫的。

屋子里温暖如春,桌上的瓶子里还插着几支腊梅,寒风在窗外呼啸,窗子紧紧关着。

她的心在跳,跳得很快。

陆小凤还没有弄清楚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她已倒在他怀里,娇小柔软的身子,就像是一团火,嘴唇却是冰凉的,又凉,又香,又软。

直到很久以后,陆小凤还是弄不清这件事是怎么发生的。

“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后来有人问他。

“严格说来,并没有发生什么事。”陆小凤又不能不承认,“那倒并不是因为我很君子,而是因为……”

因为就在事情快要发生的时候,他们忽然听见了一阵掌声。

“在这种时候,居然有人为你们鼓掌?”后来听说这故事的人,总觉得很好笑:“那一定是因为你们表现得很精彩。”

陆小凤也不能否认,这阵掌声的确让他们吓了一跳,事实上,他们两个人的确都跳了起来,把桌上的火锅都撞翻了。

“鼓掌的人是谁?”

“是个大混蛋,穿着红袍子,戴着绿帽子的大混蛋。”

李神童正站在门口,看着他们嘻嘻地笑:“两位千万不要停下来,这么精彩的好戏,我已经有很多年没看过了,你们只要肯让我再多看一下子,我明天一定请你们吃糖。”

这些话里面并没有脏字,可是陆小凤这一生中却从来也没有听过这么令人恶心的话。

他几乎忍不住要冲过去,狠狠地给这半真半假的疯子一巴掌,他没有冲过去,只因为冷红儿已先冲了过去,这个娇小柔弱的女人忽然间又变成了一匹母狼,出手恶毒而凶狠。

陆小凤知道她会武功,却没有想到她的武功居然很不错,她的出手迅疾狠辣,在七十二路小擒拿手中,还带着分筋错骨的手法。李神童身上无论什么地方只要被她一把拿住,保证就立刻可以听见两种声音——骨头碎裂声,和杀猪般的惨叫。

但是李神童却连衣角都没有让她碰到。

他的画也许画得很差劲,衣服也穿得滑稽,但是他的武功却一点也不滑稽。

就连陆小凤都不能不承认,这人的武功无论走到什么地方去,都已可算是一流高手。

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会像个白痴般躲在自己姐姐裙子下面,被人牵住到处跑?为什么不自己去闯闯天下?

难道他姐姐的武功比他更厉害?

陆小凤抬起头,恰巧看见李神童的手从冷红儿胸膛上移开。

然后冷红儿就冲了出去,冲到门外后,门外就响起了她的痛哭声。

陆小凤只觉得一阵怒气上涌,双拳已紧紧握起,他决心要给这人一个好好的教训。

李神童居然还是在笑,摇着手笑道:“你可不能过来,我知道我打不过你,我知道你是什么人。”

陆小凤沉着脸道:“你知道?”

李神童笑道:“你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我,就算你再把胡子留多些也没用,我还是知道你是那个有四条眉毛的陆小凤。”

陆小凤停下了脚步,怔住。

他到这里来还不到两个时辰,只见了五个人,这五个人居然全都让他大吃一惊,这地方的人好像全不简单,他若想将罗刹牌带回去,看来还很不容易。

李神童笑得更愉快,又道:“可是你只管放心,我绝不会揭穿这秘密的,因为我们本就是一条路上的人,我等你来已等了很久。”

陆小凤更奇怪:“你知道我会来?”

李神童道:“蓝胡子说过他一定会把你找来的,他说的话我一直很相信。”

陆小凤总算明白了,他也想起了蓝胡子说的话:“就算你找不到,也有人带你去找……你一到那里,就有人会跟你联络的。”

李神童笑道:“你一定想不到我会出卖我姐姐,替蓝胡子做奸细。”

陆小凤冷冷道:“但是我也并不太奇怪,像你这种人,还有什么事做不出的?”

李神童居然叹了口气,道:“等你见过我那宝贝姐姐,你就知道我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了。”

陆小凤道:“我要怎么样才能见到她?”

李神童道:“只有一个法子。”

陆小凤道:“什么法子?”

李神童道:“赶快把你带来的那些箱子送去。”

陆小凤道:“你也不知道她躲在哪里?”

李神童道:“我也不知道。”

他叹息着,苦笑道:“除了白花花的银子,和黄澄澄的金子外,她简直已六亲不认。”

陆小凤盯着他,足足盯了有一盏茶时分,忽然问道:“你想不想挨揍?”

李神童当然不想。

陆小凤道:“那么你就赶快把地上这些东西全都吃下去,只要被我发现你还剩下一块没有吃,我就要你后悔一辈子。”

火锅撞翻了,酸菜、白肉、血肠,倒得满地都是,很快就结成了一层白油。

李神童苦着脸弯下腰时,陆小凤就慢慢地走了出去,刚走出门,就听见他的呕吐声。

夜已很深了,辉煌的灯火已寥落,辉煌的市镇也已被寒冷黑暗笼罩。

冷风从冰河上吹过来,远方仿佛有狼群在呼号,凄凉惨厉的呼声,听得人心都冷透。

——冷红儿跑到哪里去了?是不是又坐在冰河上,等着黑熊走过?

——在她心目中,这只黑熊象征的是什么?是不是象征着人类那种最原始的欲望?

陆小凤觉得很难受,不仅是在为她难受,也在为自己难受。

——为什么人类总是要被自己的欲望折磨?

天长酒楼里的灯光从门缝里照出来,还带着一阵阵热乎乎的热气。

陆小凤却皱起了眉,他知道在里面等着他的,又是酸菜白肉血肠火锅,又是一个古怪的女孩子。

在这一瞬间,他恨不得也跑到冰河上去等着看那只黑熊。

也就在这一瞬间,他忽然看见一条人影从天长酒楼的屋子后面掠出,身形一闪就消失在黑暗中。

这种轻功身法,甚至已不在陆小凤之下,这种地方谁有这么高明的轻功?

陆小凤又皱起了眉,门已开了,一双带笑的眼睛在门缝里看着他,吃吃地笑道:“你总算还记得回来,我还以为你已死在那个女人的小肚子上了。”

07

热气腾腾的火锅,温得恰到好处的竹叶青,楚楚笑得很甜:“这酒还是我特地带来的……”

陆小凤几乎又忍不住要逃出去,同样的酒菜和女人,已经让他受不了,何况连她们说的话都一模一样。

下面她在说什么,他已连一个字都没有听见——乏味的酒菜、乏味的谈话、乏味的人……

他忽然跳起来,道:“快叫人送去,快!”

楚楚怔了怔,道:“快把什么东西送去?送到哪里去?”

陆小凤道:“快把箱子送到银钩赌坊去。”

七八丈宽的屋子,已用木板隔成七八间。

最大的一间房里,摆着最大的一张床,铺着最厚的一床被。

陆小凤就躺在这张床上,盖着这张被,却还是冷得要命。

每个人都有情绪低落的时候,他也是人,在这种时候,他就会觉得自己总是会把所有的事都弄得一团糟,只恨不得先打自己三千八百个耳光,罚跪三百八十天,再买块豆腐来一头撞死。

外面有人在搬箱子,一面还打着呵欠,打着喷嚏。

三更半夜,把人从被窝里叫出来搬箱子,这种人生好像也没有多大意思,这些人为什么还不去死?

——为什么要去死?

——人活着,不但是种权利,也是种义务,谁都没有权毁灭别人,也同样无权毁灭自己。

陆小凤翻了个身,只想早点睡着,可惜睡眠就像是女人一样,你愈急着想她快点来,她却来得愈迟——人生中岂非有很多事都是这样子的?

忽然间,外面“哗啦啦”一阵响,接着又是一连串惊呼。

陆小凤跳起来,套上外衣,连鞋子都来不及穿,就赤着脚蹿出去,几个抬箱子的大汉正站在外面,看着一口箱子发呆。箱子已跌在地上,跌开了,里面的东西全都倒翻了出来,竟不是黄金,也不是银子,竟是一块块砖头。

陆小凤怔住。

今天晚上这已是他第六次怔住,这一次他不但吃惊,而且愤怒,因为他也同样有种被欺骗了的感觉,这种感觉当然不好受。

楚楚却完全面不改色,淡淡道:“你们站在这里发什么呆?砖头又摔不疼,快装好送去。”

陆小凤冷冷道:“送去?送到哪里?”

楚楚道:“当然是送到银钩赌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