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3章 楚留香新传4:新月传奇·午夜兰花(36)

“中原一点红?”苏苏又忍不住叫了出来:“搜魂剑无影,中原一点红。”

她问:“这个人真的就是昔年那个号称中原第一快剑,杀人不见血的一点红?”

“是的。”胡铁花说:“这个人就是。”

“他还没有死?”

“好像还没有,”胡铁花说:“有种人好像很不容易死,想要他死的人能活着的反而不多。”

“他是不是也像楚香帅一样,装死装了一段日子?”

“好像是的。”

“现在他为什么又活回来了呢?”苏苏问。

“当然是因为我。”

“是你把他找出来的?”苏苏又问:“你找他出来干什么?”

胡铁花微笑。

“若求杀人手,但寻一点红。”胡铁花说:“我找他出来,当然是为了杀人的。”

他的态度忽然又变得很沉静,一种只有历经沧桑的人才能获得的沉静。

“人家要杀我们,我们也要杀他们,你说这是不是天公地道的事?”

苏苏看着这个人,这个杀人的人,忽然间,她就发觉这个人确实是和别人不同了。

因为她已经感觉到这个人的杀气。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人就好像是已经杀人无数的利刃一样,本身就有一种杀气存在。

苏苏甚至不敢再去看这个人。就算这个人一直都静静地坐在那里,她也不敢去看。

她宁可去看胡铁花脸上那两个洞,也不知陷入了多少辛酸血泪的洞。

她问胡铁花:“一点红是什么意思?他全身上下连一点红的颜色都没有,别人为什么要叫他一点红?”

这个问题她本来不该问胡铁花的,她本来应该问中原一点红自己。

其实这个问题她根本不该问。江湖中每个人都应该知道别人为什么要叫他一点红。

——剑光一闪,敌人已倒,咽喉天突穴上,沁出了一点鲜红的血。

只有一点血。

——这个人的脸已扭曲,满头都是黄豆大的汗珠,虽然用尽力气,也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有野兽般的喘息。

一点红,好厉害,连杀人都不肯多费半分力气,只要刺中要害,恰好在把人杀死,那柄剑就再也不肯多刺入半分。

胡铁花告诉苏苏:“中原一点红的名字就是这样来的。”

一个像“中原一点红”这样的杀手,他的生命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他的一生,要用一种什么样的方式才能度过?

苏苏忽然觉得有一种冲动,忽然想冲过去抱住这个人,和他一起滚入一种狂野的激情里。

她忽然觉得她甚至可以为他死。

——这是不是因为她自己也是个杀人的人?

02

在女人心目中,坏人通常都比好人可爱得多。

这时候酒已经喝得差不多了。

说话的时候,当然是要喝酒的,听别人说话的时候,当然也是要喝酒的。

——对某一些人来说,不喝酒也会死的。

苏苏忽然发觉自己也开始在喝酒了。

她喝的是一种很奇特的酒,酒的颜色就好像血的颜色,而且冰凉。

她没有喝过这种酒,可是她知道这种酒是什么酒。

江湖中每个人都知道,楚香帅最喜欢喝的是一种用冰镇过的波斯葡萄酒,用一种比水晶更透明的杯子盛来。

——这不是现在才开始流传的,这是古风。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苏苏居然也忽然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悲戚——也是一种无可奈何的悲戚。

——生命本来就是无可奈何的,生不由己,死也不能由己。

下面是金老太太对这件事的意见。

“我也是楚留香的朋友,可是我从来不想为他复仇。”她说:“这一点我和胡铁花是完全不同的。因为我根本不相信楚香帅会死。”

“她说她会看相。”胡铁花说:“她看得出楚留香绝不是早死的相。”

“我说的看相,并不是迷信。”金老太太说:“而是我看过的人太多了。”

她解释:“我相信每个人都有一种格局,也就是说,一种气质,一种气势,一种性格,一种智慧,这是与生俱来的,也是后天培养出来的。”

金老太太说:“一个高格局的人,就算运气再坏,也要比一个低格局的人运气最好时好得多。”

她又解释:“譬如说,一个挑肥的人运气最好的时候,最多只不过能够多挑几次水肥而已。”

这不是很好的比喻,挑水肥的人有时候也会捡到金子的,只不过这种例子很少而已。

一个像金老太太这样的人,说的当然都不会是情况很特殊的例子,因为这一类的事对她来说根本已经毫无意义。

“除了我之外,我相信这个世界上一定还有另外一个人的想法和我一样,”金老太太说:“这个人一定也不相信楚香帅会这么容易就死的。”

“这个人就是谋刺楚留香那个组织的首脑?”

“是的。”

“他为什么不相信香帅已死?”

“因为他一定是楚留香这一生中最大的一个仇敌。”金老太太说:“一个聪明人了解他的仇敌,一定要比了解他的朋友深刻得多,否则他就死定了。”

“为什么?”

金老太太举杯浅啜,嘴角带着种莫测的笑意,眼中却带着深思。

这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她一定要选择一些很适当的字句来解释。

——一个人了解他的仇敌,为什么一定要比了解他的朋友深刻?

金老太太的回答虽然很有道理,却也充满一种无可奈何的悲戚。

——一种对生命的悲戚和卑弃。

“因为一个人要害他的朋友是非常容易的,要害他的仇敌却很不容易。”她说:“所以他一定要等到非常了解他的仇敌之后,才能伤害他。”

她又说:“一个最容易伤害到你的,通常都是最了解你的,这种人通常都是你最亲近的朋友。”

——这种事多么哀伤,多么悲戚,可是你如果没有朋友呢?

我记得我曾经问过或者是被问过这一个问题,答案是非常简单的。

“没有朋友,死了算了。”

“这个人是谁?”苏苏问:“我的意思是说,这个组织的首脑是谁?”

“没有人知道他是谁!”金老太太说:“我们最多也只不过能替他取一个代号。”

——在他们的档案作业中,这位神秘人物的代号就是:兰花。

苏苏无疑又觉得很震惊,因为她又开始在喝酒了,倾尽一杯之后才问:“你们对这个人知道的有多少?”

“没有多少。”金老太太说:“我们只知道他是个非常精密深沉的人,和楚香帅之间有一种无法解开的仇恨。”

她叹了口气:“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对这个人根本就可以算是一无所知。”

“但是你们却叫他兰花?”

“是的。”

“你们为什么叫他兰花?”苏苏问得仿佛很急切:“这个人和兰花有什么关系?”

金老太太早已开始在喝酒了,现在又用一种非常优雅而且非常舒服的姿态喝了另一杯。

——这位老太太,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位美人,而且非常有教养。

令人吃惊的是,这位优雅知礼的老太太,居然没有回答这个她平时一定会回答的问题。

——在一般情况下,拒绝回答别人的问题是件极不礼貌的事,除非问这个问题的这个人问得很无礼。

苏苏问的这个问题是任何人都会问的,金老太太却只说:“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可以确信,这位兰花先生对楚香帅的了解,一定远比我们深刻得多。”

“因为一个人对仇敌的了解,一定远比对朋友的了解深刻得多。”

“是的,”金老太太的叹息声温柔如远山之春云:“世上有很多事都是这样子的,我们不但要了解,而且要忍受。”

她轻轻地告诉苏苏。

“尤其是女人,女人的了解和温柔,对男人来说,有时远比利剑更有效。”

苏苏忽然觉得很感动。

这本来是一个老祖母茶余饭后对一个小孙女说的话,现在这位老太太对她说的就是这种话。

——一个身世飘零的孤女,听到这种话时心里是什么感觉?

金老太太又说:“一个人如果真的能对楚香帅了解得非常深刻,他就绝不会相信楚香帅会死得那么容易。”

“就算江湖中人都确定楚香帅已经死了,他也不会相信。”

“是的。”金老太太说:“除非他亲眼看见了香帅的尸体。”

江湖中至今还没有人看见过香帅的尸体。

“所以他一定要证实香帅究竟是生是死,”金老太太说:“否则他活着睡不着,死也不甘心。”

“他要怎么样才能证实呢?”

“这一点我们也想了很久,我相信我们的智慧也不比他差多少,”金老太太说:“我们也拟定了一个计划,来证实香帅的生死。”

她说:“我们确信,只有用这一种方法,才能证实香帅的生死。”

“哪一种方法?”

“这种方法虽然很复杂,可是只要用两个字就能说明。”

“哪两个字?”

“感情。”

——感情,在人类所有一切的行为中,还有什么比“感情”这两个字更重要的?

感情有时候非常温和的,有时却比刀锋更利,时时刻刻都会在无形无影间令人心如刀割,只恨自己为什么还没有死。

03

“这个兰花先生既然对香帅如此了解,当然知道香帅是非常重感情的人,就算他已经决定不问江湖的恩怨仇杀,可是他如果听见有一个绝不能死的人陷入必死的危机,他一定会复出的。”金老太太说:“如果他没有死,就一定会复出的,如果他还不出现,就可以断定他已经死了。”

金老太太问苏苏:“要证明香帅的生死,这是不是最好的法子?”

苏苏只有承认:“是。”

金老太太叹了口气:“我相信你一定已经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苏苏也不能不承认:“是。”

胡铁花抢着说:“三个人是不是要比一个人更保险得多?”

“是。”

“所以他们就找来了三个人,三个在老臭虫心目中都是绝不能死的人。”胡铁花看着苏苏:“这三个人其中就有一个是你。”

苏苏不说话了。

金老太太又叹了口气:“所以香帅刚刚才会说,他还没有死,其中有一部分原因是你。”

苏苏又仰尽一杯。

谁也不知道她现在心里是什么感觉,可是每个人都知道她也是个人,多少总有一点人性在。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情仇难却,恩怨无尽。

如果你厌倦了这种生活,唯“死”而已。

只可惜有些人连死都死不了。

——江湖人的悲剧,难道真的都是他们自找的?

少女恋春,怨妇恋秋,可是那一种真正深入骨髓的无可奈何的悲哀,却可惜只有一个真正的男人才能了解。

这一点是不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

不是。

不受委屈,不许怨尤,不肯低头,不吐心伤,绝不让步。

这种人遭遇到无可奈何的事,岂非总是要比别人多一点?

——光荣和骄傲是要付出代价的。

“兰花先生断定,只要你们三个人有了必死的危机,香帅就会复活。”金老太太说:“可是香帅如果已退隐,怎么会知道这个消息?”

她自己回答:“他当然一定先要把这件事造成一件轰动天下的大事。”

“他当然也知道像老臭虫这样子,就算已经退隐了,耳朵还是比兔子还灵。”

——这一点与这一次“飞蛾行动”的计划完全符合。

“第二,要完成这个计划,一定还要让香帅相信你们已经必死无疑;除了他之外,天下已经没有别的人能够救得了你们。”

“这一点是很难做到的。”胡铁花说:“老臭虫一向比鬼还精。”

“所以这位兰花先生一定要先把慕容身边的主力消灭,先置他于必败之地。”

——生死之战,败就是死。

“我们很早以前就已想到,这次计划中最大的阻力就是柳明秋柳先生。”金老太太说:“柳先生不死,慕容无死理。”

“所以他非死不可。”

“只不过天下江湖中人都知道,想要把柳先生置之于死地,并不比对付香帅容易。”金老太太说:“所以我们相信他必有奇兵。”

“这一支奇兵是什么人呢?什么人能够杀柳先生于瞬息?”

——要杀他,就要在瞬息间杀死,因为杀他的机会,一定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稍纵即逝,永不再来。

——这种人虽然不多,可是这个世界上的确有这种人存在。

“我们都想不出这个人是谁,所以我们也拟定了一个计划。”

他们这个计划只有一个字。

——等。

——长久的战争,不但要考验勇气和智慧,还要考验耐力,后者甚至更重要。

这个教训是我们不可不牢记在心的。

“所以我们就选择了这个地方,就在这里等。”金老太太微笑:“现在我才知道,我们这些人真是一群老狐狸。”

她笑得眼睛都好像不见了,因为他们终于等到他们要看见的事。

他们终于看见了这支奇兵。

金老太太用一双已经眯成两条线的笑眼看着苏苏。

“直到那时候为止,我们才彻底了解兰花先生这个计划。”她说:“他利用你们三个人作饵,来钓香帅这条大鱼。因为他算定香帅只要不死,就一定会去救你们,就算明知你们都是想要他命的人,他也一样会去救你们的。”

胡铁花叹了口气:“老臭虫这么样一个聪明的人,有时候却偏偏喜欢做些呆事。”

“这个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点,当然就是要用什么方法,才能让楚留香死?”

只要他一出现,就必死。

一击必中,中则必死,因为第二次机会是绝不会有的。

“这一击当然要经过千筹百算,绝不能有一点错失。”

“可是不论怎么算,这个世界上大概还没有人敢说能在一击之下,将楚留香搏杀于当地。”

“除非出手的人是香帅绝对不会提防的。”金老太太说:“在这一方面,慕容和袖袖当然是最好的人选了。”

她说:“香帅去救他们,他们杀了香帅,就是告诉别人,也没人相信,大家只知道楚留香早已死了,在这一战的一年之前就已死了。”

苏苏完全被震惊。

这个本来好像无懈可击的计划,到了这些人手里,竟似变得不堪一击。

她简直无法相信这是事实。

过了很久,她才能开口。

“你们既然已经识破了这个计划,为什么不直接揭穿它?”

“我们不敢轻举妄动。”

“为什么?”

“因为你们,你,慕容,和袖袖。”

“我不懂。”

“计划如果被揭穿,你们三个也就没有利用的价值了,兰花随时都可能杀了你们泄愤。”

金老太太说:“所以香帅坚持我们不管有任何行动,都要先考虑你们的安全。”她说:“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让你们死在别人手里,就算明知你们是钓饵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