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小李飞刀1:多情剑客无情剑(36)

心鉴道:“不错,就算二师兄这本《读经札记》上写着我的名字,但却也未必是二师兄自己写的。”

百晓生淡淡道:“据我所知,小李探花文武双全,韩苏颜柳、兰庭魏碑,名家的字,他都曾下过工夫临摹。”

心鉴道:“不错,他若要学一个人的笔迹,自然容易得很。”

心湖大师沉下了脸,瞪着心树道:“你平时素来谨慎,这次怎地也疏忽起来?”

心树神色不变,道:“师兄若认为这证据不够,还有个证据。”

心湖大师道:“你且说出来。”

心树道:“本来藏在二师兄房中的那部《达摩易筋经》,也已失窃了。”

心湖大师动容道:“哦?”

心树道:“李探花算准这部经必定还不及送走,必定还藏在心鉴房里,是以弟子已令值日的一尘和一茵监视着他一起取经去了。”

心鉴忽然跳了起来,大呼道:“师兄切莫听他的,他们是想栽赃!”

他嘴里狂呼着,人已冲了出去。

心湖大师皱了皱眉,袍袖一展,人也随之掠起,但却并没有阻止他,只是不疾不离地跟在他身后。

心鉴身形起落间,已掠回他自己的禅房。

门果然已开了。

心鉴冲了进去,一掌劈开了木柜,木柜竟有夹层。

《易筋经》果然就在那里。

心鉴厉声道:“这部经本在二师兄房中,他们故意放在这里为的就是要栽赃,但这种栽赃的法子,几百年前已有人用过了,大师兄神目如电,怎会被你们这种肖小们所欺!”

直等他说完了,心湖才冷冷道:“就算我们是栽赃,但你又怎知我们会将这部经放在这木柜里?你为何不到别处去找,一进来就直奔这木柜?”

心鉴骤然愣住了,满头汗出如雨。

心树长长吐出了口气,道:“李探花早已算准只有用这法子,才可令他不打自招的。”

只听一人微笑道:“但我这法子实在也用得很冒险,他自己若不上当,那就谁也无法令他招认了!”

笑声中,李寻欢已忽然出现。

心湖大师长长叹了口气,合十为礼。

李寻欢微微含笑,抱拳一揖。

这一揖一礼中已包含了许多话,别的已不必再说了。

心鉴一步步后退,但心烛与心灯已阻住了他的去路,两人俱是面色凝重,峙立如山岳。

心湖大师黯然道:“单鹗,少林待你不薄,你为何今日做出这种事来?”

单鹗正是心鉴的俗名,心湖如此唤他,无异已将之逐出门墙,不再承认他是少林佛门弟子。

单鹗汗如浆,颤声道:“弟子……弟子知错了。”

他忽然扑倒在地,道:“但弟子也是受了他人指使,被他人所诱,才会一时糊涂。”

心湖大师厉声道:“你受了谁的指使?”

百晓生忽然道:“指使他的人,我倒可猜出一二。”

心湖大师道:“先生指教。”

百晓生笑了笑,道:“就是他!”

大家不由自主,一起随着他的目光望了过去,但却什么也没有瞧见,窗外竹叶簌簌,风又渐渐大了。

回过头来时,心湖大师的面色已变。

百晓生的手,已按在他背后,铁指如钩,已扣住了他“秉风”“天庭”“附分”“魄户”四处大穴!

心树的面色也变了,骇然道:“指使他的人原来是你!”

百晓生微笑道:“在下只不过想借贵寺的藏经一阅而已,谁知道各位竟如此小气?”

心湖大师长叹道:“我与你数十年相交,不想你竟如此待我?”

百晓生居然也叹了口气,道:“我本来也不想如此对你的,怎奈单鹗定要拖我下水,我若不出手救他,他怎会放过我?”

心湖大师道:“只可惜谁也救不了他了!”

单鹗早已跃起,一手抄起了那部《易筋经》,狞笑道:“不错,谁也救不了我,只有你才救得了我,现在我就要你送我们下山……你们若还要你们的掌门人活着,最好谁也莫要妄动!”

心树等人虽然气得全身发抖,但却谁也不敢出手。

心湖叱道:“你们若以少林为重,就莫要管我!还不动手拿下这叛徒!”

百晓生微笑道:“你无论怎么说,他们也不会拿你的性命来开玩笑的,少林派掌门人的一条命比别人一千条命还要值钱得多。”

“多”字出口,他脸上的笑容也冻结住了。

刀光一闪。

小李飞刀已出手。

刀已飞入他的咽喉。

没有人看到小李飞刀是如何出手的!

百晓生一直以心湖大师为盾牌,他的咽喉就在心湖的咽喉旁,他的咽喉仅仅露出了一小半。

他的咽喉随时可避在心湖的咽喉之后。

在这种情况下,没有人敢出手。

但刀光一闪,比闪电更快的一闪,小李的飞刀已在他咽喉!

心树、心烛、心灯,立刻抢过去护住了心湖。

百晓生的双眼怒凸,瞪着李寻欢,脸上的肌肉一根根抽动,充满了惊惧、怀疑和不信……

他似乎死也不相信李寻欢的飞刀会刺入他的咽喉。

他的嘴唇还在动,喉咙里“咯咯”作响,虽然说不出话来,可是看他的嘴唇在动已可看出他想说什么。

“我错了……我错了……”

不错,百晓生“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只有一件事弄错了。

小李飞刀比他想象中还要快得多!

百晓生倒了下去。

李寻欢叹了口气,喃喃道:“百晓生作兵器谱,口评天下兵器,可称武林智者,谁知到头来还是难免死在自己所品评的兵器之下。”

心湖大师再次合十为礼,满脸愧色,道:“老僧也错了。”

他面上忽又变色,失声道:“那叛徒呢?”

单鹗竟趁着方才那一瞬息的混乱逃了出去。

像单鹗这种人,是永远不会错过机会的,他不但反应快,身法也快,两个起落,已掠出院子。

少林门下还不知道这件事,纵然看到他,也绝不会拦阻,何况这是首座大师的居座,少林弟子根本不敢随意闯入。

他掠过那小亭时,阿飞正在挣扎着爬起来——百晓生和单鹗点穴的手法虽重,但也还是有失效的时候。

单鹗瞧见了他,目中立刻露出了凶光,他竟要将满心的怨毒全发泄在阿飞身上,身形一折,“嗖”地掠过去。

阿飞已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哪有力气抵挡。

要杀这么样一个人,自然用不着费什么功夫。

单鹗什么话也没有说,铁拳已击出,“少林神拳”名震天下,单鹗投入少林已十余年,功夫并没有白练。

这一拳神充气足,招重力猛,要取人性命就如探囊取物——单鹗早已算准杀了他之后再逃也来得及。

谁知就在这时,阿飞的手也突然刺出。

他的手后发却先至。

单鹗只觉自己的咽喉骤然一阵冰凉,冰凉中带着刺痛,呼吸也骤然停顿,就仿佛被一只魔手扼住。

他面上的肌肉也扭曲起来,也充满了恐惧和不信……这少年出手之快,他早已知道的。

但这少年却又是用什么刺入他咽喉的呢?

这答案他永远也无法知道了。

单鹗也倒了下去。

阿飞倚着栏杆,正在喘息。

心湖他们赶来时,也觉得很惊讶,因为谁也想不到这少年在如此衰弱中,仍可置单鹗于死地。

单鹗的咽喉仍在冒着血。

一根冰柱,剑一般刺在他咽喉里。

冰已开始融化。

栏杆下还结有无数根冰柱,这少年竟只用一根冰柱,就取了号称少林七大高手之一心鉴的性命。

心湖大师望着他苍白失血的脸,也不知该说什么。

阿飞根本没有瞧他们一眼,只是凝视着李寻欢,然后他脸上就渐渐露出一丝微笑。

李寻欢也正在微笑。

心湖大师的声音很苦涩,合十道:“两位请到老僧……”

阿飞霍然扭过头,打断了他的话,道:“李寻欢是不是梅花盗?”

心湖大师垂首道:“不是。”

阿飞道:“我是不是梅花盗?”

心湖大师叹道:“檀越也不是。”

阿飞道:“既然不是,我们可以走了么?”

心湖大师勉强笑道:“自然可以,只不过檀越……檀越行动似还有些不便,不如先请到……”

阿飞又打断了他的话,冷冷道:“这不用你费心,莫说我还可以走,就算爬,也要爬下山去!”

心烛、心灯的头也垂了下去,数百年来,天下从无一人敢对少林掌门如此无礼,他们现在又何尝不觉得悲愤填膺。

但现在他们却只有忍耐。

阿飞已拉起李寻欢的手,大步走了出去。

一走入寒风中,他的胸膛立刻又挺起——这少年的身子就像是铁打的,无论多大的折磨都无法令他弯下腰去!

李寻欢回首一笑道:“今日就此别过,他日或当再见,大师请恕我等无礼。”

心树道:“我送你们一程。”

李寻欢微笑道:“送即不送,不送即送,大师何必客气?”

心树也笑道:“既然送即不送,送又何妨,檀越又何必客气?”

直到他们身形去远,心湖大师才长长叹了口气,他虽然并没有说什么,但这“不说”,却比“说”更要难受。

心烛忽然道:“师兄也许不该让他们走的。”

心湖沉下了脸,道:“为何不该?”

心烛道:“李寻欢虽未盗经,也不是杀死二师兄的凶手,但这还是不能证明他并非梅花盗!”

心湖大师道:“你要怎样证明?”

心烛道:“除非他能将那真的梅花盗找出来。”

心湖大师又叹了口气,道:“我想他一定会找出来的,而且一定会送到这里,这都用不着我们关心,只有那六部经……”

盗经的人虽已找到,但以前的六部藏经都早已被送出去了,他们将这六部经送给了谁?

这件事幕后是否还另有主谋的人?

李寻欢不喜欢走路,尤其不喜欢在冰天雪地中走路,但现在却非走不可,寒风如刀,四下哪有车马?

阿飞却已走惯了,走路在别人是劳动,在他却是种休息,每走一段路,他精力就似乎恢复了一分。

他走得永远不太快,也不太慢,就像是在踩着一种无声的节奏,他身上每一根肌肉都已放松。

他们已将自己的遭遇全都说了出来,现在李寻欢正在沉思,他眺望着远方,缓缓道:“你说你不是梅花盗,我也不是,那么梅花盗是谁呢?”

阿飞的目光也在远方,道:“梅花盗已死了。”

李寻欢叹了口气,道:“他真的死了?你杀死的那人真是梅花盗?”

阿飞沉默着,眸子里一片空白。

李寻欢忽然笑了笑,道:“不知你有没有想到过,梅花盗也许不是男人。”

阿飞道:“不是男人是什么?”

李寻欢笑道:“不是男人自然是女人。”

【第二十五章】剑无情人却多情

阿飞听说梅花盗是女人,不由笑道:“女人不会强奸女人。”

李寻欢道:“这也许正是她在故布疑阵,让别人都想不到梅花盗是女人。”

阿飞道:“女人没法子强奸女人。”

李寻欢又笑了笑,道:“有法子的。”

他轻轻地咳嗽着,接着说道:“那若果真是女人,她可以用一个男人做傀儡,替她做这种事,到了必要的时候,再找机会将这男人除去。”

阿飞道:“你想得太多了。”

李寻欢叹了口气道:“也许我的确想得太多了,但想得多些,总比不想好。”

阿飞道:“也许……不想就是想。”

李寻欢失笑道:“说得好。”

阿飞道:“也许……好就是不好。”

李寻欢笑道:“想不到你也学会了和尚打机锋……”

阿飞忽然又道:“梅花盗三十年前已出现过,如今至少已该有五十岁以上了。”

李寻欢道:“三十年前的梅花盗,也许并不是这次出现的梅花盗,他们也许是师徒,也许是父女。”

阿飞不再说话。

李寻欢也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百晓生也绝不是盗经的主谋,因为他根本无法令心鉴为他冒险。”

阿飞道:“哦?”

李寻欢道:“心鉴未入少林前,已横行江湖,若是要钱财,当真是易如反掌,所以财帛利诱绝对打不动他。”

阿飞道:“哦?”

李寻欢道:“百晓生武功虽高,但入了少林寺就无用武之地了,所以心鉴也绝不可能是被他威胁的。”

阿飞道:“也许他有把柄被百晓生捏在手上。”

李寻欢道:“是什么把柄呢?”

他接着道:“未入少林前,‘单鹗’的所作所为已和‘心鉴’无关了,因为出家人讲究的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百晓生绝不可能以他出家前所做的事来威胁他,他既已入了少林,也不可能再做出什么事来了。”

阿飞道:“何以见得?”

李寻欢道:“因为他若想做坏事,就不必入少林了,少林寺清规之严,天下皆知,他绝不敢冒这个险,除非……”

阿飞道:“除非怎样?”

李寻欢道:“除非又有件事能打动他,能打动他的事,绝不是名,也不是利。”

阿飞道:“名利既不能打动他,还有什么能打动他?”

李寻欢叹了口气道:“能打动他这种人的,只有绝代之红颜、倾国之美色!”

阿飞道:“梅花盗?”

李寻欢道:“不错!只有梅花盗这种女人才能令他不惜做少林的叛徒,只有梅花盗这种女人才敢盗少林的藏经!”

阿飞道:“你又怎知梅花盗必定是个绝色美人?”

李寻欢又沉默了很久,才叹息着道:“也许我猜错了……但愿我猜错了!”

阿飞忽然停下脚步,凝视着李寻欢,道:“你是不是要重回兴云庄。”

李寻欢凄然一笑,道:“我实在也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地方可去。”

夜,漆黑的夜。

只有小楼上的一盏灯还在亮着。

李寻欢痴痴地望着这鬼火般的孤灯,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取出块丝巾,掩住嘴不停地咳嗽起来。

鲜血溅在丝巾上,宛如被寒风摧落在雪地上的残梅,李寻欢悄悄将丝巾藏入衣,笑着道:“我忽然不想进去了。”

阿飞似乎并未发觉他笑容中的辛酸,道:“你既已来了,为何不进去?”

李寻欢淡淡道:“我做的事有许多都没有原因的,连我自己都解释不出。”

阿飞的眸子在夜色中看来就像是刀。

他的话也像刀,道:“龙啸云如此对不起你,你不想找他?”

李寻欢却只是笑了笑,道:“他并没有对不起我……一个人为了自己的妻子和儿女,无论做出什么事来,都值得别人原谅的。”

阿飞瞪着他,良久,良久,慢慢地垂下头,黯然道:“你是个令人无法了解的人,却也是个令人无法忘记的朋友。”

李寻欢笑道:“你自然不会忘记我,因为我们以后还时常会见面的。”

阿飞道:“可是……可是现在……”

李寻欢道:“现在我知道你有件事要去做,你只管去吧。”

两人就这样面对面地站着,谁也没有再说话。

风吹过大地,风在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