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楚留香新传2:蝙蝠传奇(13)

丁枫道:“江湖中人人都知道,‘快网’张三不但水上功夫了得,造船航行之术,更是冠于江南,在水面上只要有张三同行,便已胜过了千百水手,阁下求才之心,如饥如渴,莫非也将有海上之行么?”

船头那人忽然仰天大笑了几声,道:“好!厉害,果然厉害!”

丁枫道:“在下猜得不错吧?”

船头那人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阁下猜得正是,一点也不错。”

丁枫道:“既然如此,在下倒有一言相劝。”

船头那人道:“请教。”

丁枫道:“海上风云,变幻莫测,航行之险,更远非江湖可比,阁下若没有十分急要之事,能不去还是不去的好。”

船头那人淡淡道:“多谢朋友的好意,只可惜在下此番是非去不可的。”

他不让丁枫说话,忽又问道:“据说海上有个销金之窟,不知阁下可曾听说过?”

丁枫皱眉道:“销金窟?人间到处皆有销金窟,却不知阁下说的这一个在哪里?”

船头那人道:“这销金窟在东南海面之上,虚无缥缈之间,其中不但有琼花异草、仙果奇珍、明珠白璧、美人如玉,还有看不尽的美景、喝不完的佳酿、听不完的秘密、说不完的好处!”

江面空阔,江风又急,两船相隔在十丈开外,常人在船上互相对答,只怕已将喊得声嘶力竭了;只不过,这些人都是一等一的武林高手,内力深厚,一句话说出,每个字都可以清清楚楚地远送出去。

船头这人说的话,听来本也十分稳定清晰,只可惜他这次话说得太长了,说到最后几句,气力似已不继,已不得不大声呼喊起来。

海阔天、向天飞、胡铁花,这些人是何等厉害的角色,一听之下,已知道这人武功纵然不弱,内力却不深厚,并不是很可怕的对手。

连他们都已听出,楚留香和丁枫自然更不在话下。

胡铁花笑道:“你说的那些事,别的也没什么,但那‘喝不完的佳酿’六字,倒的确打动了我,世上若真有这样的地方,我也想去瞧瞧的。”

船头那人道:“这地方确在人间,但若真的想去,却又难如登天了。”

胡铁花道:“为什么?”

船头那人道:“此处地志不载,海图所无,谁也不知道究竟在哪里,若是无人接引,找上十年,也无法找到。”

胡铁花道:“却不知有谁能接引呢?”

船头那人道:“自然也只有销金主人的门下,才知道那销金窟途径。”

胡铁花听得更感兴趣了,忍不住追问道:“销金主人?这又是个怎么样的人物?”

船头那人道:“谁也不知道他是个怎么样的人,既没有人听说过他的姓名来历,更没有人见过他的形状容貌。有人说他昔年本是江湖巨盗,洗手后归隐海上,也有人说他只不过是个少年,胸怀异志,在中原不能展其所长,只有到海上去另谋发展。”

他笑了笑,接着道:“甚至还有人说她本是个貌美如花的年轻女子,而且手段高明,是以令很多才智异能之士,听命于她。”

楚留香也笑了笑,道:“如此说来,这人倒的确神秘得很。”

胡铁花道:“神秘的人,我倒也见得多了。”

船头那人道:“但两位若想见到这人,只怕也不太容易。”

胡铁花道:“至少总有人到那销金窟去过的吧?”

船头那人道:“自然有的,否则在下也不会知道世上有这么样个奇妙之地了,只不过,真去过那地方的人并不多。”

胡铁花道:“有哪些人?”

船头那人道:“近几年来,那销金主人每年都要请几个人到那里去作十日半月之游,能被他请去的,自然人人都是富可敌国的豪门巨富。”

楚留香道:“不错,到销金窟原本就是要销金去的,若是无金可销,去了也无趣,倒不如不去了。”

胡铁花目光四扫一眼,淡淡道:“如此说来,我们这里倒有几个人是够资格去走一走的。”

金灵芝脸色变了变,竟忍住了没有说话。

船头那人道:“能到这种地方去走一走,本是大可吹嘘,奇怪的是,去过的人,回来后却绝口不提此事,而且……”

他帽檐下目光一闪,似乎瞟了丁枫一眼,缓缓接道:“那销金主人行事十分隐秘,收到他请帖的人,也讳莫如深,是以江湖中根本就不知道有哪些人被他请去过,别人纵然想问,也不知道该去问谁,想要在暗中跟踪他们,更是绝无可能。”

胡铁花道:“为什么?”

船头那人道:“那销金主人并未在请帖上写明去处,只不过约好某时某地相见,到了那时,他自会派人接引,去的人若不对,接的人也就不会接了。接到之后,行迹更是诡秘,若有人想要在暗中追踪,往往就会不明不白地死在半途。”

楚留香和胡铁花悄悄交换了个眼色。

胡铁花叹了口气,道:“要去这鬼地方,竟如此困难,不去也罢。”

船头那人道:“但人人都有好奇之心,愈是不容易去的地方,就愈想去。”

丁枫一直在旁边静静地听着,此刻忽然道:“阁下若是真的想去,在下倒说不定有法子的。”

船头那人目光又一闪,道:“阁下莫非知道那销金窟的所在之地?”

丁枫淡淡一笑,道:“在下正凑巧去过一次,而且阁下身怀巨资,不虞无金可销,到了那里,那销金主人想必也欢迎得很。”

船头那人大喜道:“既是如此,就请指点一条明路,在下感激不尽。”

丁枫笑道:“更凑巧的是,我们这里也有人本是要到那里去的,阁下若不嫌弃,就请上船同行如何?”

船头那人没有说话,显然还在犹疑着。

胡铁花却说话了,冷冷道:“我早就说过,这里有几个人是够资格去走一走的……”

说这话的时候,他眼色瞟着金灵芝。这次金灵芝却扭转了头,装作没有听到。

海阔天也说话了,大声道:“这位朋友既然身怀巨资,若要他随随便便就坐上陌生人的船,他自然是不放心的。”

向天飞冷冷道:“何况,这还不是陌生人的船,而是条海盗船。”

这人不说话则已,一说话,就是副想要找麻烦的神气。

船头那人淡淡笑道:“在下倒对各位没有不放心的,只怕各位不放心我。”

丁枫道:“我们对别人也许会不放心,但对阁下却放心得很。”

船头那人道:“为什么?”

丁枫笑道:“一个人若像阁下这样身怀巨资,防范别人还来不及,又怎会再去打别人的主意?”

船头那人笑道:“既是如此,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胡铁花冷冷道:“原来一个人只要有钱了,就是好人,就不会打别人的坏主意了。”

他拍了拍楚留香的肩头,道:“如此看来,我们还是快下船吧!”

丁枫笑道:“酒还未喝,胡兄怎地就要走了?”

胡铁花道:“我们身上非但没有巨资,而且简直可说是囊空如洗,说不定随时都要在各位身上打打坏主意,各位怎能放心得下?”

他又瞟了金灵芝一眼,冷冷地接着道:“但这也怪不得各位,有钱人对穷鬼防范些,原是应该的。”

丁枫道:“胡兄这是说笑了,两位一诺便值千金,侠义之名,早已哄传天下,若有两位在身旁,无论到哪里去,在下都放心得很,何况……”

金灵芝忽然截口道:“何况他还没有跟我拼酒,就算想走也不行。”

楚留香笑道:“既是如此,在下等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听到世上竟有那么样的奇境,在下确实也动心得很。”

张三长长叹了口气,道:“好了好了,你们都有地方可去了,就只剩下我这个孤魂野鬼,方才大家还抢着买的,现在就已没人要了。”

胡铁花道:“别人说的话若不算数,只好让我将你买下来吧!”

金灵芝板着脸,道:“我说过的话,自然是要算数的。”

胡铁花眨了眨眼,道:“你还要买他?”

金灵芝道:“当然。”

胡铁花道:“还是出那么多银子?”

金灵芝道:“当然。”

胡铁花道:“还是现金交易?”

金灵芝“哼”了一声,扬手就将一大叠银票甩了出去。

张三突然飞身而起,凌空翻了两个跟斗,将满天飞舞的银票全都抄在手里,这才飘落到甲板上,躬身道:“多谢姑娘。”

海阔天拍手道:“好功夫,金姑娘果然有眼力。这么样的功夫,就算再多花些银子,也是值得的。”

丁枫长长向金灵芝一揖,笑道:“恭喜金姑娘收了位如此得力的人,日后航行海上,大家要借重他之处想必极多,在下先在此谢过。”

他不谢张三,却谢金灵芝,显然已将张三看作金灵芝的奴仆。

胡铁花冷笑道:“张三,看来我也要恭喜你了,有位这样的主子,日后的日子想必一定好过得很。”

张三笑道:“日后我的朋友若是呜呼哀哉,至少我总有钱为他收尸了。”

胡铁花道:“我什么样的朋友都有,做人奴才的朋友,你倒真还是第一个。”

张三笑道:“这你就不懂了,交有钱的奴才总比穷光蛋朋友好,至少他总不会整天到你那里去白吃。”

【第六章】白蜡烛

胡铁花和张三在这里斗嘴,楚留香和丁枫却一直在留意那边船上的动静。

那条船虽比张三乘来的瓜皮艇大些,却也不太大。船上只有两个人,除了船头戴大帽、身穿灰袍的怪客外,船尾有个摇橹的艄公,也就是方才将那一箱黄金提到船头来的人。

这时他又提了三口箱子到船头来,那大灰袍的怪客正在低声嘱咐着他,他只是不停地点头,一言不发,就像是个哑巴。

两条船之间,距离还有五六丈。

海阔天和丁枫并没有叫人放下搭的绳梯,显然是想考较这两人,看看他们用什么法子将那四箱黄金弄过来。只见那船夫已将四口箱捆住,又提起团长索,用力抡了抡,风声呼呼,绳头显然还系着件铁器,仿佛是个小铁锚。

只听“呼”的一声,长索忽然间横空飞出,接着又是“夺”的一响,铁锚已钉入大船的船头,入木居然很深。

那船夫又用力拉了拉,试了试是否吃住劲,然后就将长索的另一端系在小船头的横木上。

海阔天笑了笑,道:“看样子他们是想从这条绳子上走过来。”

丁枫淡淡道:“只望他们莫要掉到水里去才好。”

海阔天笑道:“若真掉了下去,倒也有趣,麻烦的是我们还要将他捞起来。”

其实索上行人,也并不是什么上乘的轻功,就算走江湖卖艺的绳伎,也可以在绳子上走个三五丈。

但这时丁枫和海阔天都已看出这灰袍人的气派虽不小,武功却不高,他自己能走得过来已是运气了,他手下那船夫只怕就要他用绳子提过来,再提那四口箱子的时候,他是否还有气力,更大成问题了。

绳子一系好,那灰衣人果然就飞身跃了上去,两个起落已掠出四五丈,再跃起时,身形已有些不稳,一口真气似已换不过来。

连楚留香手里都为他捏着把汗,担心他会掉到水里去。只听“咚”的一声,他居然落到船头上了,就好像是从空中摔下一袋石头似的,震得舱门口的灯笼都在不停地摇荡。

看来这人非但内力不深,轻功也不高明,这么样一个人,居然敢带着四箱黄金走上紫鲸帮帮主的船上来,胆子倒真不小。

海阔天背负着双手,笑眯眯地瞧着他。那眼色简直就像是在瞧着一条自己送上门的肥羊。

楚留香叹了口气,暗道:“这位仁兄这下子可真是‘上了贼船了’。”

“上了贼船”本是北方的一句俗话,正是形容一个人自投虎口,此刻用来形容这人,倒真是再也恰当不过的绝妙好辞。

海阔天笑眯眯道:“原来阁下也是位武林高手。”

灰衣人低着头,喘着气道:“老了,老了,不中用了。”

海阔天道:“那边船上还有一人,不知是否也要和阁下同行?”

灰衣人道:“那正是小徒,在下这就叫他过来拜见海帮主。”

海阔天笑道:“好说好说,令高徒的身手想必也高明得很。”

灰衣人居然并没有谦虚,只是高声呼唤道:“白蜡烛,你也过来吧!留神那四口箱子。”

他摇着头,又笑道:“我这徒弟从小就是蜡烛脾气,不点不亮,我从小就叫惯他‘白蜡烛’了,但望各位莫要见笑。”

勾子长忍不住道:“要不要我过去帮他一下?”

他虽想乘此机会将自己的轻功露一露,却也是一番好意。

谁知灰衣人却摇头道:“那倒不必,他自己还走得过来的。”

海阔天又笑了。师父险些掉下水,徒弟还能走得过来么?

只见那“白蜡烛”已拿起船上的木桨,将四口箱子分别系在两头,用肩头担了起来,突然飞身一跃,跃上了长索。

大家的一颗心都已提了起来,以为这下子他就算能站得住,这条绳子也一定要被压断了。

四箱黄金加在一起,至少也有几百斤重,能挑起来已很不容易,何况还要挑着它施展轻功?

谁知这“白蜡烛”挑着它走在绳子上,竟如履平地一般。

海阔天笑不出来了。

勾子长也瞧得眼睛发直,他自负轻功绝顶,若要他挑着四口箱子,走过六七丈飞索,也绝难不倒他。但若要他走得这么慢,他就未必能做到了。这“走索”的轻功,本是愈慢愈难走的。

只听灰衣人一声轻呼,白蜡烛竟然一脚踩空,连人带箱子都似已将落入水中,谁知人影一闪,不知怎地,他已好好地站在船头上了——?原来他适才是露一手功夫给大家瞧瞧。

大家本来谁也没有注意他,此刻却都不禁要多瞧他几眼,然后大家就知道他为什么被人叫作“白蜡烛”了。

他的皮肤很白,在灯光下看来,简直白得透明,可以看到里面的血脉骨骼。这种白虽然是病态的,却又带着说不出的奇异魅力。

他的五官都很端正,眉目也很清秀,但却又带着某种惊恐痴呆的表情,就好像一个刚刚受过某种巨大惊骇的小孩子一样。

他身上穿的衣服,本来无疑也是白的,但现在却已脏得令人根本无法辨别它本来是什么颜色。

这么样一个人,实在很难引起别人的好感。

但也不知为了什么,楚留香对他的印象并不坏。看到了他,就好像看到了个受了委屈的脏孩子,只会觉得他可怜,绝不会觉得他可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