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楚留香新传2:蝙蝠传奇(10)

他却不知道,若说女人的脸皮比男人厚,那也只不过是因为她们脸上多了一层粉而已,纵然脸红了,别人也很难看得出。

也有人说:“年纪愈大的女人,脸皮愈厚。”

其实那也只不过因为年纪愈大的女人,粉也一定擦得愈多。

金灵芝左边两个位子,是空着的,显然是准备留给楚留香和胡铁花的,在酒席上,这两个位子都是上座。

但胡铁花却宁可坐在地上,也不愿坐在那里。

被人用剑抵住脖子,毕竟不能算是件很得意的事。

胡铁花的脖子到现在还有点疼。

金灵芝右边,坐的是个相貌堂堂的锦袍老人,须发都已花白,但一双眸子,却还是闪闪有光,顾盼之间,凛凛有威,令人不敢逼视。

无论谁都可看出,这人的来头必定不小。可喜的是,他架子倒不大,见到胡铁花他们进来,居然起来含笑作礼。

胡铁花立刻也笑着还礼。

但也不知为了什么,他笑容很快就又瞧不见了。

他一进来,就觉得这老人面熟得很,只不过骤然间想不起是谁了,等到他见到这老人锦袍上系着的腰带,他才想了起来。腰带是用七根不同颜色的丝绦编成的。

这老人赫然竟是“凤尾帮”的总瓢把子“神箭射日”武维扬!

胡铁花忍不住偷偷瞪了楚留香一眼,意思正是在说:“你岂非已算定武维扬死了么?他现在为何还是好好地活着?”

楚留香居然也面不改色,就像是根本没有说过这些话似的。胡铁花常常都在奇怪,这人的脸皮如此厚,胡子怎么还能长得出来?

勾子长居然也来了,武维扬旁边坐的就是他,再下来就是丁枫、海阔天和那佩刀的大汉。

坐在那里,勾子长也比别人高了半个头。

“但他的腿虽长,上身并不长呀。”

胡铁花正在奇怪,勾子长也已含笑站了起来,胡铁花这才看出原来他竟还是将那黑皮箱垫着坐下,像是生怕被人抢走。

等到入座之后,胡铁花才发觉旁边有个空位子,也不知是留着等谁的,这人居然来得比他们还迟。

丁枫的笑容还是那么亲切,已举杯道:“两位来迟了,是不是该罚?”

楚留香笑道:“该罚该罚,先罚我三杯。”

他果然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胡铁花也放心了。

楚留香喝下去的酒,就绝不会有毒,酒里只要有毒,就瞒不过楚留香。

丁枫又笑道:“楚兄既已喝了,胡兄呢?”

胡铁花笑道:“连他都喝了三杯,我至少也得喝六杯。”

他索性将六杯酒都倒在一个大碗里,仰着脖子喝了下去。

丁枫抚掌道:“胡兄果然是好酒量,果然是名不虚传。”

胡铁花道:“原来阁下早已认得我们了。”

丁枫微笑道:“两位的大名,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在下若说不认得两位,岂非是欺人之谈了。”

胡铁花瞪了海阔天一眼,道:“有海帮主在这里,阁下能认得出我们,倒也不奇怪,但我若说,我们也认得阁下,那只怕就有些奇怪了,是不是?”

丁枫笑道:“那倒的确奇怪得很,在下既无两位这样的赫赫大名,也极少在江湖间走动,两位又怎会认得在下?”

胡铁花笑道:“怪事年年都有的,我倒偏偏就是认得你,你信不信?”

丁枫道:“哦?”

胡铁花道:“阁下姓丁,名枫……”

他话未说完,丁枫的面色已有些变了,失声说道:“不错,在下正是丁枫,却不知两位怎会知道?”

他在枯梅大师舱上自报姓名时,当然想不到岸上还有人偷听。

胡铁花心里暗暗好笑,面上却正色道:“其实阁下的大名我们已知道很久了,阁下的事,我们也都清楚得很,否则今日我们又怎会一请就来呢?”

丁枫嘴里好像突然被人塞了个拳头,半晌说不出话来。

胡铁花察言观色,忽然仰天一笑,道:“丁兄若是认为自己的身份很神秘,不愿被人知道,那就只怪我多嘴了,我再罚六杯。”

这六杯,他喝得比上六杯更快。

楚留香笑道:“这人有个最大的本事,无论你说什么,他总能找到机会喝酒的。”

丁枫也立刻跟着笑了,道:“在座的人,只怕还有一位是两位不认得的。”

那佩刀的大汉立刻站了起来,抱拳道:“在下向天飞。”

他只说了这五个字,就坐了下去,眼睛始终也没有向胡铁花他们这边看过一眼,方才那一肚子火气,到现在竟还是没有沉下去。

楚留香笑道:“幸会幸会,‘海上孤鹰’向天飞的大名,不知道的人只怕还很少……”

勾子长突然打断了他的话,淡淡道:“这名字我就不知道,而且从来也未听说过。”

向天飞的面色变了,冷笑道:“那倒巧得很,阁下的大名,我也从未听人说起。”

陆上的强盗大致可分成几种,有的是帮匪,有的是股匪,有的占山为王,有的四处流窜,有的坐地分赃,还有一种,叫独行盗。

独行盗的武功通常都很高,一个人独来独往,从来不要帮手,因为他们觉得这样做不但行事较隐秘,而且也没有人抢着要和他们分肥,其中的高手,有的甚至真能做到“日行千家,夜盗百户”的。

他们只要做成一宗大买卖,就能享受很久。

但独行盗既然是独来独往,从无帮手,所冒的风险自然也比较大,是以他们大多身怀几种独门绝技,足以应变。

也有的是轻功极高,一击不中,也能全身而退。总之,若非对自己武功有自信的人,就绝不敢做独行盗。在海上作案,遇险的机会总比陆上多,因为商船航行海上,必定有备,而且海上风浪险恶,也绝非一个人所能应付得了的。所以海盗大多是啸聚成群,很少有独行盗。

这“海上孤鹰”向天飞却正是海上绝无仅有的独行盗。此人不但武功高,水性熟,而且极精于航海术,一人一帆,飘游海上,遇着的若非极大的买卖,他绝不会出手。

自东而西,满载而归的商船,常会在半夜中被洗劫,船上的金珠珍宝已被盗一空,沉重的银两,却原封不动。那时船上的人纵未见到下手的人是谁,也必定会猜出这就是“海上孤鹰”向天飞的手笔了。大家也只有自认倒霉。

因为那时向天飞早已扬帆而去,不知所终,在茫茫大海中要找一个人,正好像要在海底捞针一般。

独行盗大多都脾气古怪,骄横狂傲,很少有朋友,而且下手必定心黑手辣,这向天飞自然也不例外。

比起别的独行盗,这向天飞却有两样好处:第一,他手下极少伤人性命,而且一向只劫财,不劫色。

楚留香总觉这人并不太坏。

但这人的脾气却坏极了,一言不合,好像就要翻桌子出手。

这次勾子长倒很沉得住气,居然还是神色不动,淡淡道:“我本就是个无名小卒,阁下未曾听过我的名字,本不足为奇,但阁下既然号称‘海上孤鹰’,轻功必是极高明的了。”

若是别人听了这话,少不得总要谦谢一番。

向天飞只是冷冷道:“若论轻功么,在下倒过得去。”

勾子长大笑道:“好好好,原来阁下也是个直爽人,正投我的脾气。”

他举杯一饮而尽,缓缓接着道:“我这次出来,为的就是要见识见识江湖中的轻功高手,阁下既然这么说,我少不了是要向阁下领教的了。”

向天飞道:“向某随时候教。”

勾子长淡淡一笑,悠然道:“我想你用不着等多久的。”

胡铁花心里暗暗好笑:“想不到这勾子长也是个喜欢惹是生非的角色,却不知为何偏偏找上向天飞,莫非他初出江湖,想找个机会成名立万?”

丁枫忽然笑道:“勾兄的轻功,想必也是极高明的了?”

勾子长瞟了向天飞一眼,淡淡道:“若论轻功么,在下也倒还过得去。”

丁枫道:“勾兄若真想见识见识当今江湖中的轻功高手,今天倒真是来对了地方。”

勾子长道:“哦?”

丁枫笑道:“勾兄眼前就有一人,轻功之高当世无双,勾兄若不向他请教请教可真是虚此一行了。”

胡铁花瞟了楚留香一眼,两人心里都已有数:“这小子在挑拨离间。”

勾子长却好像听不懂,笑道:“在下正也想请丁兄指教指教的。”

丁枫笑道:“在下又算得了什么?勾兄千万莫要误会了……”

勾子长目光闪动,道:“丁兄说的难道并不是自己么?”

丁枫大笑道:“在下脸皮虽厚,却也不敢硬往自己脸上贴金。”

勾子长道:“那么,丁兄说的是谁呢?”

丁枫还未说话,勾子长忽又接着道:“丁兄说的若是楚香帅,那也不必了。楚香帅的轻功,我的确自愧不如,但别人么……嘿嘿。”

他“嘿嘿”干笑了两声,接着道:“无论是哪位要来指教,我都随时奉陪。”

他这句话无异摆明了是站在楚留香一边的。

胡铁花虽对他更生好感,却又不免暗暗苦笑,觉得这人实在是初出茅庐,未经世故,平白无故地就将满桌子人全都得罪了。幸好这时那最后一位客人终于也已赶来。

只听楼梯声只响了两声,他的人已到了门外。来的显然又是位轻功高手。

胡铁花就坐在门对面,是第一个看到这人的。

这人身材不高,简直可说是瘦小枯干,脸上黄一块、白一块的,仿佛长了满脸的白癣,一双眼睛里也布满了红丝,全无神采。

他相貌既不出众,穿的衣服也很随便,甚至已有些破旧,不认识他的人,一定会觉得奇怪:“堂堂紫鲸帮的帮主,怎么会请了这么样一位客人来?”

但胡铁花却是认得他的。

这人正是长江“神龙帮”的总瓢把子云从龙云二爷。水性之高,江南第一。据说有一次曾经在水底潜伏了三日三夜,没有人看见他换过气,他脸上黄一块、白一块的,并不是癣,而是水锈。

他一双眼睛,也是因为常在水底视物,才被泡红了的。

长江水利最富,船只最多,所以出的事也最多,“神龙帮”雄踞长江,只要是在长江一带发生的事,无论大小,“神龙帮”都要伸手去管一管的。

能坐上“神龙帮”帮主的金交椅,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每天也不知要解决多少纠纷,应付多少人。

云从龙自奉虽俭,对朋友却极大方,应付人更是得体,正是个随机应变、八面玲珑的角色。

但此刻这位八面玲珑的云帮主却铁青着脸,全无笑容,神情看来也有些愤怒、慌张,竟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了。

“神龙帮”里,莫非也发生了什么极重大的意外变化?

【第五章】死客人

四热炒、四冷盘还没撤下去,一尾“清蒸鲥鱼”已摆上来。海阔天请客的菜,是从来不会令客人失望的。

“清蒸鲥鱼”正是三和楼钱师傅的拿手名菜,胡铁花觉得它虽不如张三烤的鱼鲜香,但滑嫩处却仿佛犹有过之。

但无论多么好的菜,也得要心情好的时候才能够欣赏领略,一个人若是满肚子别扭,就算将天下第一名厨的第一名菜摆在他面前,他也会觉得食而不知其味的。

现在大家心里显然都别扭得很。

云从龙自从坐下来,就一直铁青着脸,瞪着武维扬,看到这么样一张脸,还有谁能吃得下去?

“神龙帮”与“凤尾帮”为了抢地盘,虽曾血战多次,但那已是二十年以前的事了,早已成了过去。

近年来江湖中人都以为两帮早已和好,而且还谣传武维扬和云从龙两人“不打不相识”,如今已成为好朋友。

但看今天的情形,两人还像是在斗公鸡似的。

胡铁花实在想不通,海阔天为何将这两人全都请到一个地方来?难道是存心想找个机会让这两人打一架么?

只听楼梯声响,又有人上楼来了,听那脚步声,显然不止一个人。

丁枫皱了皱眉头,道:“难道海帮主还请了别的客人?”

海阔天目光闪动,笑道:“客人都已到齐,若还有人来,只怕就是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了。”

云从龙忽然长身而起,向海阔天抱了拳,道:“这两人是在下邀来的,失礼之处,但望海帮主千万莫要见怪!”

海阔天道:“焉有见怪之礼?人愈多愈热闹,云帮主请来的客人,就是在下的贵宾,只不过……”

他大笑着接道:“规矩却不可废,迟来的人,还是要罚三杯的。”

云从龙又瞪了武维扬一眼,冷冷道:“只可惜这两人是一滴酒也喝不下去的人。”

海阔天笑道:“无论谁说不能喝酒,都一定是骗人的,真正一滴酒都不能喝的人,在下倒未见过。”

胡铁花忍不住笑道:“真正连一滴酒都不能喝的,只怕是个死人。”

云从龙铁青着脸,毫无表情,冷冷道:“这两人正是死人!”

胡铁花怔住了。

这人居然找了两个死人来做陪客!

难道他还嫌今天这场面太热闹了么?

海阔天面上阵青阵白,神情更尴尬,忽然仰面大笑道:“好好好,什么样的客人在下都请过,能有死客人来赏光,今天倒真还是破题儿第一遭,云帮主倒真替在下想得周到,总算让在下开了眼界。”

他脸色一沉,厉声道:“但既然是云帮主请来的,无论是死是活,都请进来吧!”

云从龙似乎全未听出他话中的骨头,还是面无表情,抱拳道:“既是如此,多谢海帮主了!”

他缓缓走了出去,慢慢地掀起门帘。

门口竟果然直挺挺站着两个人。

死人!

死人自然不会自己走上楼的,后面自然还有两个活人扶着。但大家看到了这两个死人,就谁也不会再去留意他们背后的活人。

只见这两个死人全身湿淋淋的,面目浮肿,竟像是两个刚从地狱中逃出来的水鬼,那模样真是说不出的狰狞可怕。

屋子里的灯火虽然很明亮,但大家骤然见到这么样两个死人,还是不禁倒抽了口凉气。

胡铁花和勾子长的面色更都已变了。

这两个死人,他居然是认得的。

这两人都穿着紧身的黑衣,腰上都系着七色的腰带,竟赫然正是楚留香他们方才从江里捞出来的那两具尸体。

楚留香本要将这两具尸首埋葬的,但张三和胡铁花却都认为还是应该将“他们”抛回江里。

张三认为这件事以后一定会有变化。

他倒真还没有猜错,这两人此刻果然又被人捞起来了。

但这两人明明是“凤尾帮”门下,云从龙将他们送来干什么呢?

海阔天的确也是个角色,此刻已沉住气了,干笑两声,道:“这两位既然是云帮主请来的贵客,云帮主就该为大家介绍介绍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