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小李飞刀4:天涯·明月·刀(22)

掌柜指着对面一条长巷,脸上带着阿谀而淫猥的笑容:“那条巷子里有个他的老相好,好像是叫作小桃子,他一定是找她去了。”

阴暗肮脏的窄巷,沟渠里散发着恶臭,到处都堆着垃圾。

傅红雪却像是完全没有感觉。

他眼睛里发着光,握刀的手上青筋凸起,仿佛很兴奋,很激动。

他究竟想到了什么?

一扇破烂的木板门后,忽然闪出个戴着串茉莉花的女人。

花香,廉价脂粉,和巷子里的恶臭混合成一种低贱而罪恶的诱惑。

她故意将自己一张脂粉涂得很厚的脸,挨近傅红雪,一双手已悄悄过去,故意摩擦着傅红雪大腿根部的某点。

“里面有张床,又软又舒服,再加上我和一盆热水,只要两钱银子。”

她眯着眼,眼睛里露出了淫荡的笑意:“我只有十七岁,可是我的功夫好,比小桃子还好。”

她笑得很愉快,她认为这次交易已成功了。

因为这个男人的某一部分已有了变化。

傅红雪苍白的脸突然发红,他不仅想呕吐,而且愤怒;在这么样一个低贱的女人面前,他竟然也不能控制自己生理上的欲望。

这是因为他已太久没有接触过女人?还是因为他本来就已很兴奋?

——无论哪一种兴奋,都很容易就会引发性的冲动。

戴着茉莉花的女人身子挨得更近了,一双手也动得更快。

傅红雪的手突然挥出,重重掴在她脸上,她的人也跌倒,撞到木板门,仰面跌在地上。

奇怪的是,她脸上并没有惊讶愤怒的表情,却露出种说不出的疲倦、悲哀和绝望。

这种侮辱她早已习惯了,她的愤怒早已麻木,令她悲哀的是,这次交易又没有成功。

今天的晚饭在哪里?一串茉莉花是填不饱肚子的。

傅红雪转过脸,不忍再看她,将身上所有的银子都掏出来,用力掷在她面前。

“告诉我,小桃子在哪里?”

“就在最后面靠右首的那一家。”

茉莉花已掉了,她爬在地上,捡着那些散碎的银子,根本不再看傅红雪一眼。

傅红雪已开始往前走,只走出几步,忽然弯下腰呕吐。

巷子里只有这扇门最光鲜体面,甚至连油漆都没有剥落。

看来小桃子非但功夫不错,生意也很不错。

门里静悄悄,没有声音。

一个年轻力壮的男人,和一个生意不错的女人,在一间屋子里,怎么会如此安静?

门虽然上了闩,却并不牢固,做这种事的女人并不需要牢固的门闩。

就正如她们绝不需要一根牢固的裤带。

推开门,里面就是她们的客厅,也就是她们的卧房,墙壁好像还是刚粉刷过的,挂满了各式各样令人意想不到的图片。

一大把已枯萎了的山茶花插在桌上的茶壶里,茶壶旁摆着半碗吃剩下的猪腰面。

吃腰补腰,这种女人也并不是不注意补养自己身体的。身体就是她们的本钱,尤其是腰。

除了一张铺着大红绣花被的木板床之外,屋子里最奢华的一件东西就是摆在床头上的神龛,那精致的雕刻,高贵的黄幔,恰巧和四壁那些淫猥低劣的图片形成一种极强烈的对比。

她为什么要将神龛放在床头?

难道她要这些神祇亲眼看到人类的卑贱和痛苦?看着她出卖自己,再看着她死。

小桃子已死了,和郑杰一起死在床上,鲜血将那床大红绣花被染得更红。

血是从颈子后面的大血管里流出来的,一刀就已致命。

杀人的不但有把快刀,而且还有极丰富的经验。

傅红雪也并不惊讶,难道这件事本就在他意料之中?

——一个平时并不多嘴的人,怎么会整天在茶馆说故事?连柴都不砍了。

——他喝酒,吃肉,而且嫖女人,当然不会有积蓄。

——那么他两天不工作之后,怎么会有钱来找小桃子?

——而且那故事他说得太熟,太精彩,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能完全配合,就好像早已习惯了很久。

从这些线索推理出的结论已很明显!

——他故意留在人最多的茶馆里不停地说故事,为的就是傅红雪去找他。

——公孙屠他们给了他一笔钱,要他说谎,说给傅红雪听。

——所以现在他们又杀了他灭口。

只不过这些推论纵然完全正确,却仍然还有些问题存在!

——他说的那故事中,究竟有哪些是真的?哪些是谎话?他们为什么要说那些谎话?是为了要替杀死燕南飞的真凶掩饰?还是为了要让傅红雪到天龙古刹?

傅红雪不能确定。可是他已下了决心,就算天龙古刹是个杀人的陷阱,他也非去不可。

就在这时,血泊中那赤裸的女人突然飞身而起,从枕下抽出一把刀,直刺他的胸膛。

后面的衣柜里,也有个人蹿了出来,掌中一柄银枪毒蛇般地刺向他的背。

这是绝对出人意料的一着。

郑杰真的死了,没有人会想到死在他身旁的女人还活着。

也没有人去注意一个赤裸倒卧在血泊中的低贱女人。

更没有人能想到这女人的出手不但狠毒准确,而且快如闪电。

傅红雪没有动,也没有拔刀,他根本用不着招架闪避。

就在这一刹那间,门外突然有刀光一闪,擦着那银枪刺客的右颈飞过,钉在那赤裸女人的咽喉上。

鲜血箭一般从男人的右颈后飚出来,女人的身子刚掠起,又倒下。

刀光只一闪,就夺去了两个人的性命魂魄。

鲜血雨点般洒落。

傅红雪慢慢地转过身,就看见了萧四无。

他手里还有一把刀,这次他没有修指甲,只是冷冷地看着傅红雪。

傅红雪冷冷道:“一刀两命,好刀!”

萧四无道:“真的好?”

傅红雪道:“好!”

萧四无转身走了两步,忽又回头,道:“你当然看得出我并不是要杀你。”

傅红雪道:“哦?”

萧四无道:“我只不过想要你再看看我的刀。”

傅红雪道:“现在我已看过!”

萧四无道:“你已看过我三次出手,还有两次是对你而发的,对于我的出手,世上已没有别人能比你更清楚。”

傅红雪道:“很可能。”

萧四无道:“叶开是你的朋友,你当然也看过他出手。”

傅红雪承认。

他当然看过,而且不止一次。

萧四无道:“现在我只想问你一件事,你若不愿告诉我,我也不怪你。”

傅红雪道:“你问。”

萧四无道:“我的飞刀究竟有哪一点比不上叶开?”

傅红雪沉默着,过了很久才缓缓道:“你出手暗算我两次,第一次虽尽全力,却在出手前就已发声示警,第二次虽未出声,出手时却留了两分力。”

萧四无也不否认。

傅红雪说道:“这只因为你自己心里也知道不该杀我的,你根本没有非杀我不可的理由,所以你出手时,就缺少了一种无坚不摧的正气。”

他慢慢地接道:“叶开要杀的,却都是非杀不可的人,所以他比你强!”

萧四无道:“就只这一点?”

傅红雪道:“这一点就已足够,你就已永远比不上他!”

萧四无也沉默了很久,忽然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傅红雪并没有回头。

走出一段路,萧四无忽又回头,大声道:“你看着,总有一天我会比他强的,等到那一天,我一定要杀了你。”

傅红雪淡淡道:“我一定等着你。”

04

若要杀人,百无禁忌。

这一次傅红雪是不是也该杀了萧四无的?

——你这次不杀他,下次只怕就要死在他刀下。

这次傅红雪又没有出手,但是他并不后悔,因为他已放下了一把种子,放在萧四无的心里。

是正义的种子。

他知道这些种子总有一天会开花结果的。

走出窄巷时,那十七岁的小女人又在鬓角插上了那串茉莉花,站在门口,偷偷地看着傅红雪,显得有点害怕,又有点好奇。

从来也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给她几十两银子,这个脸色苍白的跛子一定是个怪人。

傅红雪虽然不愿再看到她,却还是难免看了一眼。

等他走到巷口,她忽然大声道:“你打我,就表示你喜欢我,我知道你以后一定还会来找我的。”

她的声音更大:“我一定等着你。”

05

天龙古刹就是大天龙寺,本是个香火鼎盛的地方,谁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忽然冷落下来的,可是关于这方面的传说却很多。

流传最广的一种传说是:这外貌庄严的古刹,其实却是个淫窟,进香拜佛的美貌妇女,常常会被掳入庙里的机关密室中去,不从的就被活活打死。

所以每到无星无月的晚上,附近就会有她们的孤魂冤鬼出现。

至于这庙里是不是真的有机关密室?究竟有多少良家妇女被奸淫污辱?谁也不能确定,因为谁也没有亲眼看见过!

可是自从这种流言一起,到这来进香的人就渐渐少了。

一个人若是相信只用一点香油钱就可以换取四季的平安多福,对于流言的真假,当然也就不会去研究得很仔细。

古刹外是一片茂密的丛林,虽然在春天,落叶也堆得很厚。

本来那条直达庙门的小路,早已被落叶荒草掩没,就算是来过多次的人,一走入这阴暗的树林,也很难辨认路途。

傅红雪连一次都没有来过!

从他现在站着的地方看去,四周都是巨大的树木,几乎完全都是一模一样的。

他根本分不出要往哪个方向走才正确。

正在犹豫间,落叶上已响起了一阵脚步声,一个眉清目秀,清雅如鹤的僧人,踏着落叶施然而来,一身飘逸的月白僧衣上,点尘不染。

他的年纪虽不大,看来却无疑是个修为极深的高僧。

傅红雪虽然并不是个虔诚的佛徒,对于高僧和名士却同样尊敬。

“大师往何处去?”

“从来处来,当然是往去处去。”

僧人重眉敛目,双手合十,根本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傅红雪却还是不肯放弃问路的机会,现在已没有时间容他走错路。

“大师可知道天龙古刹往哪里走?”

“你跟我来。”

僧人的步履安详而缓慢,看来这条路就算是通往西天的,他也绝不会走快一步。

傅红雪只有慢慢地在后面跟着!

天色更暗了,他们终于来到一座小小的六角亭前,亭外的栏杆朱红漆已剥落,亭内放有一张琴,一局棋,一壶酒,一副笔墨,还有个红泥小火炉。

在这幽静的树林里,抚琴下棋,吟诗煮酒,高僧正如名士,总是雅兴不浅的。

傅红雪虽然从来也没有这样的闲情雅致,对于别人这种高尚的嗜好,也同样尊敬。

清雅如鹤的高僧,已走入小亭,拾起一枚棋子,凝视着,眼睛里带着思索的表情,仿佛正在考虑着,不知应该怎么走这一步棋。

于是他将这枚棋子,慢慢地放进嘴里,“咕嘟”一声,吞了下去。

然后又将那张琴劈碎,塞入火炉里,点起一把火,将壶里的酒倒出来洗脚,却将石砚中的墨汁倒入壶里,摆到火上去煮,再将棋盘捧起来,不停地敲打,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竟像是觉得这种声音,远比琴声悦耳动听。

傅红雪看得怔住。

——这修为高深的高僧,难道竟是个疯和尚?

傅红雪又怔住。

——那和尚不但疯,而且喜欢吃肉,人肉。

僧人上上下下地看着他,好像正在打量他身上有几斤可吃的肉。

傅红雪却还是不能相信。

“你真的是个疯和尚?”

“疯就是不疯,不疯就是疯。”僧人嘻嘻地笑着,“也许真正疯的不是我,是你。”

“是我?”

“你若不疯,为什么要去送死?”

傅红雪的手握紧,道:“你知道我是谁?知道我要到哪里去?”

僧人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忽然仰面向天,喃喃道:“完了完了,千年的古刹就要倒塌,人海中到处血腥,你叫和尚到哪里去?”

他忽然提起炉上的酒壶,对着口往嘴里倒,墨汁从嘴角流出来,玷污了他一尘不染的月白僧衣。

他忽然跪到地上,放声痛哭起来,指着西方大声道:“你要去死,就赶快去吧,有时活着的确还没有死了的好。”

就在这时,西方忽然有钟声响起!

只有古刹的千年铜钟,才能敲得出如此清脆响亮的钟声。

古刹中若只有一个疯和尚,敲钟的人是谁?

痛哭着的僧人忽然又跳起来,眼睛里充满了惊吓与恐惧。

“这是丧钟。”他大叫着道,“丧钟一响,就一定有人要死的!”

他跳起来用酒壶去掷傅红雪,接着道:“你若不死,别人就要死了,你为什么还不赶快去死?”

傅红雪看着他,淡淡道:“我去。”

【第十七章】丧钟

01

钟声停了,余音犹在。傅红雪已到了天龙古刹的大门外。

暗灰色的古老建筑虽已陈旧,却依稀仍可想见昔日的庄严宏大。院子里一座巨大的千斤鼎上铜绿斑斑,石阶上也长满青苔,虽然显得有些凄凉冷落,可是雄伟的大殿仍然屹立如山,廊间的庭柱也壮如虎腰。

这已历尽沧桑的古刹,怎么会突然倒塌?

“疯和尚说的当然是疯话。”

大殿里供奉的神祇,久已未享人间肉食香火,却还是高高在上,俯视着人类的悲痛和愚昧。殿角已结起蛛网,破旧的神幔在风中飘荡,听不见人声,也看不见人影。

那敲钟的人呢?

傅红雪默默地站在神前,心里忽然有了种奇怪的感觉,忽然想跪下去,跪在这镀金已剥落的佛像前,祈求平安——为卓玉贞和她的孩子们祈求平安。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变得如此虔诚,可是他并没有跪下去,因为就在这时,大殿外突然传来“哧”一声响。

他转过头,就看见外面有一道惊虹厉电般的刀光飞舞闪动。刀光过处,那粗如虎腰的庭柱立刻被砍断,只听“哧、哧”之声不绝于耳,山岳般屹立的大殿突然开始摇动。

他抬起头,立刻又发现殿上那巨大的梁木已往下倾斜。

那疯和尚说的并不是疯话!飞舞的刀光绕着大殿闪过,这屹立千年的古刹竟真的已将倒塌!

那究竟是柄什么样的刀?竟有如此可怕的威力!

傅红雪紧紧握着他的刀!

这柄刀本是天下无双的利器,可是这柄刀也绝没有如此可怕的威力!

“轰”的一声震动,大殿已倒塌了一角。

可是傅红雪并没有倒下去。山可崩,地可裂,有些人却永远不倒的。

大殿又倒塌了一角,瓦砾尘土纷飞,梁上的燕子早已飞了出去。

傅红雪却还是动也不动地站着!

外面不但有那柄足以令神怒鬼怨的天王斩鬼刀在等着他,还不知有多少令人无法预测的杀机!

他忽然冷笑。

“苗斩鬼,你的刀是把好刀,你的人却是个鼠辈,你为什么不敢和我正面相对,决一死战,却只敢在背后弄鬼?”

刀光消失,大殿外却有人也在冷笑:“只要你不死,到后院来见我。”

这斩鬼的天王笑声竟如鬼哭,一字字接着道:“我一定等着你!”